Chapter6

Chapter6

帕洛帶著斯棠上了雷硯的專用電梯。

這電梯平日雷硯也很少用,大多時候都是用的高管們常用的那台。

可方才雷硯回辦公室接視頻會議時,臨走前特意叮嚀帕洛,如果斯總談判會後找他就帶她坐自己這台上樓。當時他還愣了一下,順口嘲諷那斯總臉皮得有多厚才敢在用這麼卑鄙無恥的手段「坑」了柏悅后還能問出這種話。而此刻——他卻在想他家老闆的未開發技能該不會是未卜先知?

電梯內部的金屬壁能隱約看到人模糊的影子,帕洛看著斯棠穿上挽在手臂里的寶藍色大衣,順手摘了腦後的髮夾塞到口袋裡——短短几秒鐘,她又變回剛來時的模樣,甚至連冷淡的神情都不差分毫。帕洛餘光瞄著,心中那難言的詭異感越來越重。

帕洛引著斯棠到雷硯辦公室前輕敲了兩下門示意,裡面並沒馬上有所回應。他側頭看向斯棠不冷不淡地微笑著解釋:「會議應該還沒結束。」

斯棠頷首,對帕洛掩藏在禮貌表象下的「嘲諷」視而不見。

少頃,智能門鎖咔嚓一聲。

斯棠靜了片刻,才在帕洛推開門后的示意下抬腳走進去。

入眼的一切都讓她略感意外。

雷硯辦公室的風格和她想象當中的純實木風完全不同。百來平的空間,只有極簡的黑白灰三色,甚至連呈L型擺放的偌大班台都是純黑色的石晶石。

彼時雷硯正坐在班台後用粵語和她盲區那側牆壁上連線的人道別——和屬下們的想法不同,對於雷硯缺席後半場的談判,斯棠其實從一開始就清楚那並不是借口。

今早來柏悅之前盛舟就給證監會提交了相關報告,與此同時,博大醫藥董事會也會收到盛舟私自將股票增持的消息——他們需要對此給柏悅一個交代。方才和雷硯連線的人斯棠雖然沒看到,但其實並不難猜測:博大醫藥董事會。——她甚至清楚自己被允許進來這間辦公室這前後幾秒鐘的時間差也不過是對方在「提醒」自己的所作所為罷了。

可惜斯棠並不覺得自己有那份良心。

雷硯在桌邊輕觸關了顯示屏,他看著閉合的牆壁靜默了兩秒,才站起身繞過班台一側,對著斯棠抬手示意落地窗前的純黑色意式沙發。「斯總,請。

「需要喝點什麼嗎?」

雷硯臉上還是帶著一絲無懈可擊的微笑,彷彿面對的並不是那個以卑劣手段剛讓自己損失了數十億的對手,而是一個許久未見下一秒就可以面對面擁抱的老朋友。然而斯棠清清楚楚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也許在今早遇見之前,他對自己可能還有一絲星點的期待,但她確信此時此刻,雷硯的溫和紳士不過是被多年來那沁入骨髓的巨大涵養堆砌出來的。

斯棠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站在原地沒動,目光自沙發順移到落地窗外廣袤無際的天穹。外頭灰青色的天,雪還在下著,隔音玻璃雖阻隔了大部分的聲音,但隱隱還是能聽到呼呼冷風發著猶如萬馬廝殺時迅疾又悲涼的長鳴。

她很快收回視線,「謝謝,不必了。」

這句拒絕也不知是回的哪一句,然而雷硯沒再問,看她站在原地沒動,他也就順勢停在班台旁,對站在門口等著吩咐的帕洛輕揚了揚下巴。等帕洛離開,雷硯右手抄進西褲口袋往後退了半步,曲起一條腿倚坐到桌邊和斯棠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四目相對看著,誰也沒先開口。

……

時間緩緩沉澱下來。

其實很難形容這種陌生到熟悉的氣氛,面前的人明明曾經離自己那麼的近,近到熟悉彼此的每一聲喘息,每一縷味道,甚至每一絲呼吸的起伏。……明明這麼近,彷彿一伸手就可以再次觸碰到。可此時雷硯看著眼前斯棠垂落在身後的長發,冷淡漠然的目光——無比清楚這才是現在的她。

亦或該說,這才是她。

那些親密相擁,溫柔繾綣的過往也不過是她為了今天而所做的所有「努力」里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罷了。

雷硯的眼睛幽深黑沉,一動不動地盯著斯棠那雙漂亮的眼,看不出一絲喜怒哀樂。良久他才笑了笑,「斯總特意來見我,是還有什麼指教嗎?」

斯棠看著他臉上有些刺目的微笑,不動聲色地也回了雷硯一個微笑,「是。」

雷硯頷首,紳士無比道:「請說。」

斯棠目光從他臉上移到他撐在班台邊左手旁的那雙黑色小羊皮手套,直截了當問,「我想知道雷總為什麼還留著它。」

雷硯似乎並不意外她會問,偏頭看了手套半晌后,拿起來慢條斯理地戴上。他右手張開微微活動了下手掌,才抬眸對上斯棠冷漠卻專註的目光,「我記得當初你送它給我的時候我就說過,『你眼光很好』,這麼多年,我確實也沒再遇見過比它更合適的。而最重要的是——」

斯棠面上表情波瀾不驚,心卻被雷硯這一頓微微吊了起來。

可隨後卻聽他一本正經道,「……我從小就被教育『勤儉節約,人人有責』,它又沒什麼問題,我總不能無緣無故扔了它。」

斯棠:「…………」

勤儉節約沒什麼問題——即使對方是個完全可以揮金如土的跨國集團總裁。但一個男人因為「勤儉節約」而留著前女友送的一對破手套好幾年,這沒問題嗎?

可雷硯就是有這種本事。

你明知道他說的是假的甚至是荒唐的,可看著他那張臉,你卻仍然只能相信他。

斯棠看著雷硯略一點頭,像是接受了他這個說法。

「勤儉節約是個好品質,」斯棠哂道,「但聽說雷總現在可是鏡市名媛圈裡的香餑餑,萬一哪天真遇見了願意知冷知熱的意中人,對方要是問起來這東西的來歷,你也打算這麼告訴她嗎?」

雷硯聞言笑起來,原本曲起的右腿伸直,腳腕直接疊到左腳上。從斯棠的角度看,那兩條大長腿真是極具視覺衝擊力。他抱臂看著斯棠,臉上表情似乎是覺得有些好笑,「請問這跟斯總有什麼關係嗎?」

斯棠一哽。

確實跟她沒關係。

兩個人靜靜對視了幾秒。

就在斯棠嘴微張將要說什麼時,雷硯適才開了口,「禮尚往來。」

斯棠沒大明白他意思,面無表情挑了個音,「嗯?」

雷硯下巴微抬看了看她插在大衣口袋裡的右手,「斯總又為何還留著它?」

斯棠自然知道這個「它」指的什麼。她下意識地想攥一攥手,但在付諸行動前一秒生生給止住了。她靜靜,將右手舉到身前翻來覆去瞧了瞧,樸素的銀色戒圈確實沒什麼值得讓人眼前一亮的東西,不過因為保養得當亦或……只是它的載體足夠好看,看起來還是挺精緻的。斯棠學著雷硯剛剛的話一本正經回,「跟你一樣。」

她抬眸直視著雷硯那雙深沉的眼,話說出來甚至有種報復般扭曲的快意,「沒什麼特別的,只是捨不得花錢再買別的而已。」

「……」

若是還有另外一個人在場,大概會因為兩人這一來一往的對話而笑出來,可眼下二人四目相對,卻誰也笑不出來,甚至連雷硯方才的「好笑」神情也漸漸消失了。

窗外的雪沒有絲毫要停的意思,悠遠尖銳的風聲反襯得這偌大空間寂靜的可怕。過了好一會兒,雷硯才像是找回自己的聲音,笑著將這不再有意義的話題轉開,「今天斯總這算盤打的很是漂亮,作為手下敗將,我能問問那個真正得斯總親睞的是誰嗎?」

斯棠眼裡的意外一閃而過,隨即又想若是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那才真是不應該了。遂也沒賣關子,直接回道,「星光影視。」

雷硯聞言輕輕皺了皺眉,他在記憶里快速檢索了一遍,卻對此毫無印象。

現在的柏悅前身其實是雷父雷鏡年輕時在德國治病那段時間和朋友成立的一家風投公司,後來病癒回來和原先雷氏合併取名柏悅。柏悅剛成型那段時間雷父其實在國內也投過幾年影視行業,只是後來因為箇中原因國內公司這一塊便沒再涉及了。

如今明星為了逃稅,人均成立一百八十個皮包公司,就算雷硯一天背八百個公司名字估計也得背到三個月以後了。雷硯對這個「星光影視」沒什麼印象,也沒什麼好好奇的,他只是奇怪它到底有什麼魔力,能讓她時隔多年不惜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自己面前。

「看來這個『星光影視』一定是個金山了,」雷硯輕諷道,「日後若是有機會,還請斯總慷慨,不吝讓柏悅分一杯羹。」

也不知道斯棠是不是真的沒有聽出來他的嘲諷之意,那雙漂亮的眼回視雷硯半晌,嘴邊出乎意料地撩起一抹笑,「一定。」

「……」

斯棠迎著雷硯的視線,「那我這邊沒什麼事了,

「接下來合同的事我們公司法務會配合貴司,今天就不再叨擾雷總了。」

她說完,對著雷硯輕一頷首,轉身往門口走。背脊筆直、平靜且毫無留戀。

雷硯看著眼前這熟悉又遙遠的一幕,那雙外人印象中總是溫柔耐心的眼睛里,潮湧般湧出一股難以掩藏的狼狽。「……等一下。」

斯棠沒回頭。

人站起身時衣料微不可察的摩擦聲在這一刻變得異常刺耳,她緊握著門把,聽著身後人越走越近的聲音。

遠處灰濛濛的天像披著層輕薄的紗,傳來的風聲都像是隔著一層朦朧的水霧,可那一切都似化作成了飄渺悠遠的背景,只餘一步……一步。

心臟在胸腔里砰砰撞擊著,越來越響。

腳步聲停在斯棠身後兩三步遠的地方,很近,近到她能隱隱聞見隨著氣流涌到她鼻端的紫黑檀木的香味。

「……斯棠,」似乎遲疑了數秒,雷硯略顯僵硬和緊繃的聲音才緩緩響起,「以我們現在的年紀,再說這些似乎是有些矯情,但我想知道……以前,你心裡有過我嗎?」

那些體貼,快樂,耳鬢廝磨的過往,有沒有一個瞬間,是因為你心裡真的有我?

那你呢?斯棠想。

你心裡真的有過我嗎?

……

門被輕輕合上了。

雷硯聽到門外帕洛招呼斯棠的聲音,看著面前緊緊閉合的門板半晌,才慢慢地、一點一點鬆開西褲口袋裡幾近嵌進掌心裡的手指,從胸腔里呼出一口灼痛的氣。良久驀地笑起來,唇邊帶著一個難以錯認的自嘲弧度:

「三年前被人騙去了身和心還不夠,三年後連錢都讓人給『騙』了……雷硯啊雷硯,可真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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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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