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章 啟示錄(二)
奇怪……
啊嘞?到底是哪裡……好奇怪。
哪裡出了問題呢?
我……是在下沉嗎?
頭好痛,呼吸……不過來。
啊!對了,她……我是來救她的……洛雅琪她,那樣掙扎在水中,還是第一次見,她已經沒事了吧……
上面有人游過來了啊……看來她沒事了。這樣就好了。
唉?奇怪,我是在下沉嗎?
為什麼,我在下沉?
咦?奇怪,好空曠。
什麼都沒有。也沒有水草什麼的……
沒有……這些……
啊……
我是,果然被騙了嗎?
為什麼呢?
好不甘……
2004年2月29日——
「他是一名罪犯和是你的父親不衝突。你說你絕對信任他,認為他不可能是那種黑市交易,吞金漏稅一類的錢眼,也只是因為他是你的父親。夜瑾羽,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我不想看你作為我的好友,一直這麼下去。很可能到時候,你的名聲真的就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我知道這麼個道理……但我是真的信任父親。何況,我找到了證據……我現在已經是孤身一人,我再也忍受不了。為什麼不搏一下?全盤皆失也不怎麼樣,但我必須要把我的父親要回來。」
「這樣……嗯,證據?」
「嗯。證據,但還是不夠。洛雅琪,你是財團的大小姐……我知道,對於你們家而言,按照線索去搜集證據再是簡單不過。」
「你既然說自己已經搜尋到證據,你就絕對不要聲張。我無法幫你做主,我家的那些高層也絕對不可能會想著拉低名譽幫你。這件事在眾人看來已經確鑿,而你作為其女兒,是在執迷不悟的堅持洗白罪犯。你知道這在別人看來多荒唐嗎?」
「呃……行,那我自己搜集。」
「喂!夜瑾羽,我不阻攔你……但還是多小心。這小城市黑暗的角落太多,你既然已經觸及於此,就要多注意自己的命……既然你有證據,你所認為的害你父親的人,肯定會轉而把目標放你身上。絕對要注意!」
「明白。哼哼,要記得我的身手可是和我現在這破名聲一樣出名啊!走了,後天見了!」
如流水盤旋,卷為漩渦。流轉於深邃的黑與藍的深處。
銀光擴散,隨流水形成銀色的漩渦。
往事的一切聲音,一切笑容,一切……
一切……約定。
「你說……要是事情真沒解決,我要怎麼辦?」
「你來我這邊工作。一些雜碎的聲音,還是可以壓住的。」
「沒關係?不會拖累你?」
「嘿,我可是財團洛大小姐,要是誰嚼我舌根的話,怕是不想要工作了。」
那麼多的擔憂,那麼多的在意……在這時,卻隨之一腳蹬入深淵。朋友?已經不復存在了,是我不復存在了。
周圍都是空蕩蕩的,填滿了溢出的思緒、憤怒、無力。
最終,全都捲入這銀色漩渦之中。無聲無息,只留有渴望的一聲掙扎。
然後,淡然從世界舞台之中退去。
——
我的名字是「零·菲利斯」。
如這副鏡子中的模樣一般,是名貓族亞人。啊啊,準確而言,是銀貓族。
啊啊……只不過如今的地步到了有些糟糕的情況呢。
明明萬般囑咐了自己要小心外界對銀貓族的偏見,要小心外界對銀貓族的奴隸詮釋,罪人介意。但還是沒能忍住啊……
畢竟我們那個村是百年來就隱居在概念之地深處的銀貓部族啊,一直躲避著世俗。對於外界的變化,那些大大小小的事還是不夠精通。結果,我因此上了套……
本來一直用空間障壁隱蔽了耳朵和尾巴,作為冒險者活動了那麼多年……結果倒在了酒上!真的是……
但是好在我的血統算是純正,對空間力的運用也出了些名氣,這些奴隸販子看起來不打算把我賣給那些執跨富貴作為「物品」。
但是他們在商量角斗場之類的啊!以及似乎有打算擴充入兵部的打算……
不管哪種選擇,最後都會變得傷痕纍纍吧。
絕對會啊!所以一定要逃!而且,我出來是為了尋找復興銀貓族的方法的啊!怎麼能被囚禁在這裡!
但……
什麼都做不到了。
試圖逃走的結果,就是約束的魔術被常年刻印在身上,到最後數年過去,魔術撤銷,魔力卻只能勉強運用於維持身體了……
啊……不過拜此所賜,可能可以長壽一點?純正血統的銀貓族因為靈魂強度與力量強度不匹配,導致世代短命。只是現在這種拘禁的情況,就和那些墮落的同族一樣了啊……
之後過了多久呢?
身邊不斷有人離開,或者是進入這黑暗的地方,成為新的輪迴。
一間間陰暗的牢籠,時常瀰漫血與聲的凄慘。
直到一天昏曉時,這地方送進來一名灰發女嬰。
貓耳和短小的尾巴,微紫的眸。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有如此之小年紀的孩子進入這裡……
將近銀色的灰發,意味著這孩子很可能真正成長為一名血統純正的銀貓族。而這也意味著,這是一筆不小的買賣。
這些傢伙……為了錢,連這種尚無法言語的孩子都不放過。
而艾倫格林那些自捋清高的傢伙……只有他們才可能會出錢要下這孩子。他們從來都說不接觸奴隸,實際只是看不上一些卑微的存在罷了!
「喂喂,菲利斯,這可是大買賣。要是有個好價錢的話,你也就不是必須的商品了。看好這個小鬼,懂嗎?不要做多餘的事……」
「嘖……」
「喂喂喂,你剛剛什麼態度?那邊的,唯獨這傢伙——不必留意飯菜。」
「你——」
我知道自己此刻無能為力……現在最大的問題,應該是怎麼讓孩子可以安心長大。去其他同族那裡要點黑麵包,在商販桌上偷點羊奶……
免不了挨一頓鞭子,但孩子可以長大,就可以了。
不苛求她可以去接觸到光芒,能將我們這些沒有的銀貓族帶出去,釋放我們長年的憤怒,帶出這個黑暗的地方。我知道她將來會有這個能力……但,我亦知道,這樣只會讓銀貓族的發展止步不前。
只有讓她可以面對一切——
那樣的話,終有一日……
「零姐,我餓……頭也好暈。」
「嗯……今天,還剩這一片麵包。吃好,就直接睡吧……」
「好難受……」
不詳的一天。
雷聲轟鳴,光電分支,耀眼的白斑不時閃爍於撕裂的陰雲之間。雨在下,被風卷的飄蕩,在天穹滯留形成巨大空洞。
「零姐……好冷。下雪了……嗎?我想看看雪……」
「乖……好好睡下去,就不難受了。想看雪的話,等你病好了,我一定帶你出去。不管是誰擋路。」
「嗯……」
如果,真的可以等到冬天來臨的話。
為什麼……面對想要守護的一切時,就無能為力呢?
好嘈雜。無論是雨,還是人,都好冷。
像往常一樣,瑾羽緊緊依偎在我的懷裡。我給她講故事,告訴她概念的時間與世界,給她說話。
「喂!這崽子死了,你要抱到什麼時候?!趕緊處理掉。真的是,這麼個小鬼都照料不好,失去價值的東西做什麼都沒有價值。」
「安靜點……」
「喂喂,你什麼眼神?!我告訴你,再不處理那玩意,今天的飯也別想著吃了。」
「瑾羽·夜空。」
「哈啊?幹嘛?說什麼莫名其妙的話?你……」
囚籠被斬碎。
銀色的刃抵在他的脖頸。
「瑾羽·夜空,她的名字。這樣稱呼她。」
「你這混蛋……不過一個與你素有淵源的小鬼……」
附著手掌的銀刃稍稍陷入他的脖頸,腥紅的血即刻如同噴泉從縫隙湧出。
「啊啊……」
「噁心。」
猙獰的頭落在地面,只有血液慢慢鋪墊為河床。
我的行動……我無法再忍受,抱著瑾羽,沿著這潮濕的地牢走向外界。
身上的襤褸和血跡很顯眼,中途路過的那些囚籠,他們唯恐避之不及的神色,還挺好笑。不過,他們大概知道我做了些什麼吧。
同族的朋友們也嚇了一大跳呢。
魔力忽然就能使出了……呵呵,真是奇妙呢。說到底,這樣想來,無法再運用魔力的原因,還是因為我本能的也在逃避吧。
「喂!你在做什麼!司也德鴉里怎麼了?!」
啊啊,攔截的人這麼快就出現了,明明才到樓梯口。是身上刻印了什麼用於通報信息的魔術嗎?
不對,我現在去想那麼多幹什麼?只要一股腦的殺出去……只要那樣,為這孩子找個足以安息的地方,就好了。
「零逐,刃痕。」
我揮揮手,將銀光甩出從手指蔓延的刃迸發。
許久沒有如此感受了。
無論是血,還是與刃重逢的喜悅。又或者是,行至於魔法的波浪與冷兵器間的跳躍……
火球,風刃,冰錐,儘是些小看人的攻擊。藉助這些重疊炸起的煙霧,踩住凝實的空間漣漪,向天空飛躍。
灰暗的雲層之間,灑滿半邊金光,交錯,吹拂過世界的聲音。
我很喜歡這些聲音……它們在耳邊擁簇,輕撫與歡迎著每一位來客。
瑾羽也會很喜歡吧……
如果可以去掉不討喜的傢伙就好了……風向和風聲,都被搞得亂糟糟了。
「盪光,星痕。」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儘管被風聲攪亂,銀光……確實的散射出去。
混雜太陽的金波,成扇形狀掃盡雲層,一剎那泄出一片巨大的扇狀光影投至地面。光如海浪起伏,波瀾於影子間,被銀色的魔粒混雜。
一顆顆的魔粒,在天空閃爍不同於太陽的光,直至化為紫色的粒子,四處飄散歸隱於空間。
「啊——好爽啊!像是回到了做『灰鋒』時候呢。」
「哼~有機會的話,也想讓你也看看你的零姐帥氣的模樣呢。呵呵……幹完這仗,就洗手不碰劍了。」
看見森林的陰影時,我已經準備下落。至於那些商販,雇傭兵還有衛兵一類的,不會敢追到這個地方。
泉澗森——與故鄉同屬於概念之地的存在,進入應該不會有問題。
在陰影的邊界,站著一名我無比熟悉的女人。
她感受到動靜,極其警惕的轉過身,那雙如龍的眸緊緊看著我。
「誰?!呃,你是……零。呵呵,多少年沒消息了,怎麼就忽然出現了。」
現在,她鬆懈了。
「咦,神奈兒小姐?啊,原來我的行蹤一直被隱瞞著啊,其他冒險者都以為我在那次委託中死了嗎?」
「多半是這樣。然後,你現在出現,是為了什麼?」
「為了這孩子……」
「她死了?」
「……」
「唉……銀貓族的悲劇。母親大人和災大人正在泉澗內辦事,所以還是請在外界等待吧。依你此時模樣,時間已經無所謂了,對吧。」
……
「母親大人。伊芙小姐。」
「嗯。這位是?」
銀髮的紅眸幼女嗎?看向這邊了。
「零。一名……呃,冒險者。她想要找一處安息之境。為了這孩子。」
「這孩子?呵。那個,對,是叫你。零是嗎,泉澗森可是埋葬與拋棄遺忘的境地的概念,你可明白?要是將她埋葬於此,此後再不會有人記憶這名少女。」
「沒事……只是安息就好。這孩子受了太多苦。那些不該經歷的一切……是我沒保護好她。」
「那,你就跟進來吧。艾倫拉德羽,你們倆先回去吧,這裡我處理即可。」
「明白,老師。」
……
「怎麼,你在猶豫什麼?不是說要一處安息之地嗎?泉澗森的路不好亂走,跟著我。」
我不曾懷疑這樣一名身高不過五尺的銀髮幼女的能力……無論是憑藉這副純欲可愛又帶著點嬌媚理性的臉,還是說隱隱的憂鬱氣場,無法判斷的喜怒哀愁。加上神奈兒小姐和公會長對她放出的尊敬……
甚至是懷疑自己,有資格和這種存在的人物并行嗎。
那雙尖耳朵,她是精靈嗎?
不曾聽說過這樣的精靈。元素創生之物的精靈,外貌特徵方面是極為固定的。
在一處濃密的灌木前,她停下了。
她似乎發覺了什麼,看向天空。
「不好意思,我亦是無能為力。幫她尋安息之地,可能做不到了。」
「唉?!為什……」
我也發覺到了……異樣。
瑾羽的軀體被什麼托起。我無法抓住,那名銀髮幼女也站在原地觀望。看見瑾羽被帶去灌木叢后,她才悠悠跟上來。
我在撥開前面的灌木叢之後,忽然被捲入了什麼之中。
映入眼帘的是……
一處如天空蔚藍毫無波瀾的湖面。
瑾羽就飄在那上面,沒有動靜。湖水宛若鏡子,倒映出了一切,直到瑾羽緩緩沉入鏡面之下。
「不要過去呦。」
我被攔住了。
被這聲音敕令,以至於根本無法動彈。
「等待就好了。」
「呃……」
在這概念境地等待的一天中,我聽到了什麼。微弱的一陣陣呻吟……以及,訴求活著的聲音。
這個聲音,她在哭。
……
慢慢的,抱著睡著的瑾羽——她的頭髮離銀色更近了一步。在衛兵的注視下與刀槍相對的鋒芒下,我走回城中。
「哼,這個崽子還真被你救活了。你,現在倒也還有些價值。」
這個概念的世界太小,無法逃走。何況我亦無法離開這裡了。
我已經失去了與概念同存的能力,意味著離不開這所謂桃源境地,被困死在這裡了。以那位的說法,是被排斥了。但,這是一場合算的交易。以我的斥力,換來了這孩子的引力……
我是個自私的傢伙,所以看到這新的希望時,沒打算逃避。讓孩子和我一起直面一些未來,雖然有點殘忍,但是沒有辦法。
我再次被約束的魔術刻印。
但這樣就好。
瑾羽現在就在我的面前,縮在角落。
即便我知道……銀髮的小姐也提醒了我——她,不再是她。
但我無所謂。我聽到了這孩子的哭聲,我知道她一樣是個苦楚的孩子。我會照顧她,好好的……無論什麼,我都會先替她扛下來——為了她的成長,為了她可以步出這片黑暗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