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十】
一牆之隔,兩間審訊室里,大王和林哲在跟庄寧磨時間,而凌準則坐到了葉敏的對面。協助調查,順理成章的理由,作為被害人和嫌疑犯的家屬,葉敏沒有不配合的機會。
葉敏很瘦,臉色蒼白整個人很憔悴,凌准像準備捕食的野獸一樣盯著她,但就算是待宰的羔羊,葉敏還是一個母親,於是她強打精神抬起頭無比堅定的看向了凌准,「警察同志,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我女兒還在外面。」
凌准露出了一些笑容,開始了例行詢問。
如果庄寧真是一個隱藏很深的殺人犯,就他離家時的態度,簡行覺得妻子和女兒很可能是他唯一的弱點,而如果庄寧另有隱情,那他所想要隱藏的事情也一定和妻子女兒有關。
父母分別在兩個審訊室里接受盤問,庄嘉佳則由一個女警員照看著坐在接待室里,看管他的人都進了審訊室,於是他也被凌准交給了女警員「照看」。
簡行在沙發坐著,對面坐著庄嘉佳,她穿著厚實的外套,帶著防紫外線手套和口罩,簡行看著眼前這個被包裹嚴實的女孩兒,不由的同情。
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了一小把糖果,不記得是什麼時候放在口袋裡的,只是下意識的掏了一下,還真的有。
「吃糖。」
「謝謝。」
庄嘉佳看尋看看向了坐在他對面,臉上帶著友善的微笑,手裡向她遞來糖果的人,接過了糖果。
「今天保姆不在嗎?」
「嗯。……你不是警察,對嗎?」庄嘉佳並沒有吃簡行給的糖,只是當它放在了警察姐姐倒給她的水旁邊。
女警此刻不在辦公室,因為剛接到了一個電話,於是她拿著文件出去了,臨走時她鎖上了辦公室的門。
簡行笑了笑,沒有回答。
庄嘉佳站起身,走到窗邊看了看外面的風景,又抬頭望了望雲層里不怎麼明亮的太陽,伸手拉上了窗帘,辦公室里一下子暗了下來,她轉身走回到沙發邊坐下,取下了口罩,剝了一顆糖放進了嘴裡。
糖果可能有點兒大顆,庄嘉佳蒼白的小臉蛋兒被撐鼓了起來,咂了咂嘴,感覺糖果的應該挺合她口味。
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彷彿比真實的時間慢很多,簡行分辨不出女警員離開了多久,當她回到辦公室的時候,簡行不由分說的走出了辦公室,不顧身後女警員的呼喝,破開人流走向了審訊室,重重的拍打著審訊室的門。
凌准氣憤的打開了門,正要發怒,簡行猛的拉住了凌準的胳臂,越過他的身側看向了葉敏,那個骨瘦如柴的背影,然後收起眼神看向了凌准。
「我們談談。」
凌准看著簡行,這是他沒有見過的簡行,一個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的簡行,一個情緒完全外放的簡行。如此非常態的簡行站在面前,凌准意示到了他要說事情的重要性,於是點了點頭。
簡行一路不言語,直到把凌准拉回了他的辦公室,然後關上了門,外頭的辦公區的警員看的一臉懵圈。
「你又有什麼計要獻啊?」凌准叉著腰站在辦公室里質問道。
簡行沉了沉氣,異常嚴肅的看著凌准,非常鄭重的說道,「庄寧不是兇手。殺死那四個小孩兒的人是庄嘉佳。」
凌准一瞬間彷彿迎面挨了一拳,腦子裡嗡的一聲,然後一片空白。
辦公室里一片寂靜,簡行和凌准愣愣的看著對方,半天沒有任何反應。簡行理解這種感覺,因為這個信息帶來的衝擊實在太大了,以至於他此刻都還全身發麻,甚至沒有辦公控制住末梢神經的輕微抽搐。
「庄嘉瑞的死可能是個意外,也可能是壓抑之後的爆發,但無論是哪一種,他的死都是一個開端,因為庄嘉佳從他的死中獲得了快感,也同時觸摸到了庄寧和葉敏的底線。對她包容的底線。」簡行說著,他自己都能聽得出聲音里的顫抖,甚至他的手心到現在還在出著冷汗。
「那又怎麼樣?」凌准似乎從震驚中恢復了過來,而衝擊過後正常的心理應激過程則是否定。
簡行繼續說,「10歲以下的男孩子,大多數情況下,會跟著比自己大的女孩兒玩,而不喜歡帶比自己小的女孩一起玩。女孩正好相反,女孩子更喜歡在同齡人的遊戲里充當姐姐的角色。……被害人的年齡,6-10歲之間,男孩比女孩小,而庄嘉佳,9歲。庄嘉佳很聰明,而且她善於觀察和分析,更加善於利用別人的一切情感。」
凌准皺起了眉頭,簡行口中的庄嘉佳完全不是他之前所見過的庄嘉佳,他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可憐的女孩兒的階段,同情遠遠超出了理智,更何況是這種匪夷所思的情況。
簡行之所以此時此刻會這樣說,是因為就在剛才,女警員離開辦公室后,庄嘉佳的表現。
「你不是警察,對不對?」因為簡行沒有回答,所以庄嘉佳又再次問道。
簡行笑著反問,「為什麼你覺得我不是警察?因為我沒穿警服?」
明顯的是跟小孩子閑聊的口氣。
「不是。因為剛剛那個警察阿姨鎖門了,你要是警察,她為什麼鎖門。」
作為一個9歲的孩子,庄嘉佳的邏輯分析能力明顯高於同齡人。
「你不是警察,為什麼會和警察一起到我家去?」她又問。
簡行想了想,有點難解釋中間的經過,於是他笑著推諉道,「說來話長。」
庄嘉佳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會兒,繼續問道,「爸爸會坐牢嗎?」
「如果你爸爸真的犯了罪,就必需要為他自己的錯負責。」
簡行遇到過很多分析對象,其中大多數是被定罪或未定罪的犯人,而現在面對的卻是一個9歲的孩子,過於書面的解釋她也許未必會懂,但太假的安慰也不可能讓她相信。
「你也和我爸爸一樣,是嫌疑犯,對嗎?」
庄嘉佳的話再次讓簡行驚訝。
簡行無奈的笑了笑,接下來庄嘉佳的一句話,讓簡行如遭雷擊。
「你很喜歡給別人糖果嗎?……這次的糖還不錯,但巧克力我不喜歡。」庄嘉佳說著露出了一個微笑,可在簡行看來那個微笑令人毛骨悚然。
就算此刻在凌準的辦公室,腦海里殘留的那抹微笑,依然讓簡行全身發麻。凌準的心理反應從否定歸於平靜,畢竟是在生死邊緣徘徊過的人,他的心理素質和應激能力遠遠超越了常人,此刻凌准已經能跟上簡行的分析了。
「她當時候就在現場,他認得你。」凌准冷靜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庄嘉佳之所以會問簡行是不是也是嫌疑犯,也是因為她看到了江樂洋和簡行的接觸,那麼簡行在警察局出現並且被女警提防的原因就顯而易見了。
簡行點了點頭,「這也能解釋為什麼江樂洋會沖著居民樓扔雪球了。因為庄嘉佳不能接觸陽光,所以江樂洋當時是在和她玩兒,雖然是單方面的遊戲,但是對於知道好朋友不能接觸陽光的情況下,他樂意用這種方式跟她分享遊戲的快樂。」
想到當時,身後的某扇窗后,庄嘉佳就那樣站在那兒,看著自己和江樂洋的相遇,簡行不由的從心底溢出了一絲寒意。
「也有可能,庄嘉佳是庄寧實施犯罪的知情人。」
雖然已經能夠接受簡行的分析結果,但是凌准依然在為一個9歲的孩子是連環殺人犯這件事尋求著不可能成立的可能性。
「更何況,她只是一個9歲的孩子,她怎麼可能殺死四個同齡人,她的父母又怎麼可能不知情,不阻止。」
是的,凌准說的這些都是對的,簡行也不是沒有想過這些,只不過在所有邏輯都符合的情況下,再不可能發生的事,都會發生。
簡行沉了一口氣,收斂了情緒,平靜的說道,「還記得我們都發現了這案子的矛盾性嗎?……庄嘉瑞是第一個被害者,不管他的死是意外還是謀殺,作為被害人和加害人的父母,以常人的情感判斷,會怎麼做?」
凌准沒有回答,即是被害人的父母,也是兇手的父母,兩個孩子中健康活潑的那個死去了,剩下的是長期患病並且很可能隨時都會因病發症而死去的孩子,作為父母會怎麼選擇,如果自己是庄寧會怎麼擇選?
太艱難了。
「也許,當庄寧和葉敏看到兒子的時候,他已經是……」簡行沒有用肉泥來形容,但又找不到別的什麼可以代替的辭彙,只能無奈的搖了搖頭,繼續說道,「他們應該沒有辦法把他倒進下水道或是衝進馬桶,也不願隨便把他埋掉。所以我想庄寧選擇把他放置到可能被發現的地方,在他的潛意識裡是希望警察能夠立案,他希望他無法做出的選擇,能夠由執法者來完成。」
凌准憤怒而煩躁的撓了撓頭,「她是怎麼做到的?把人……把人弄成那樣?」
簡行轉頭望向了許默之前買的一袋蘋果,「破壁機。」
「什麼?」凌准大聲的吼了一句,連外面辦公區正在工作的警員都聽到了,正往凌準的辦公室望呢。
「這東西可以碎骨,小孩兒的骨硬度不高,我能想到的、莊家能有的,只有這個。」
簡行說的很平靜,凌准聽的皺緊了眉頭,不由的吐槽道,「你的想法很危險,你知道嗎?」
「我知道。」簡行苦笑了一笑,「但我能想到的,絕對沒有兇手能想到的危險。」
凌准現在腦子裡亂極了,他實在不希望簡行的分析是真的,畢竟庄嘉佳只有9歲,一個9歲的孩子,怎麼會是殺了四個人的連環殺手?
簡行看得出凌准現在的矛盾,其實他又何常不掙扎,只不過他接觸的連環殺手很多都讓人不可思議,真正的惡,最本質的惡,便是沒有事非、無關情感的惡。
「庄嘉佳只有9歲。」簡行說道,「你是想要一個兇手,還是一個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