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二】
裝著屍體的收納箱,這幾乎是省廳刑偵總隊的惡夢。
第一個收納箱被發現是在兩年前,半年後第二個收納箱被發現,而第三個則是之此之後的八個月,而眼前這是第四個。
警方提取了前三具屍體的DNA,和失蹤人口資料庫里的人員家人進行了DNA比對,確定了被害人身份。前三個被害人分別是6至10歲之間的孩子,起初他們被定性為拐賣兒童案的被害人,沒想到真相更加殘酷。
第一個箱子被發現時,省廳就成立了專案組,直到第二個箱子被發現,才確定這是一起連環殺人案。由於是惡性案件,所以省廳下令封閉了所有媒體渠道,希望不要造成大範圍的恐慌,所以簡行是不可能從別的地方知道關於案件的任何內情。
沒有新的證據,沒有新的進展,案件陷入了瓶頸,甚至可能成為永遠結不了的懸案。
凌准坐在電腦前,手邊是目前案子所有的證據照片和資料,已經看過無數遍了。所有的箱子都放在了沒有監控的小區公共廣場附近,這樣的地點由於人流多,誰也不會太留意身邊,而拋屍的容器被小心擦拭過,沒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線索。
「凌隊。沒跑了,一定就是那小子。要不他怎麼知道這是個連環殺人案呢。」
大王是老刑警,此時他已經兩天沒合眼了。
「給我仔細查查這個簡行的底。」凌准果斷的下達了任務,簡行是唯一的嫌疑人,在下一名被害者沒有出現之前,查清楚他的底是目前唯一能做的努力。
僅憑一張照片,他就判斷出了這是一起連環殺人案,這未免有些太玄乎,但是犯案的時間對不上,除非這次的案子只是掩人耳目的模仿。
還是要再會會簡行,凌准在心裡確定。
三個小時后,凌准又坐到了簡行的對面。第二次的審訊,凌准手裡拿到了一份簡行的資料,有些疑惑得到了解釋。
對於凌準的第二次審訊,簡行並不感到意外,反而好像一直在等他,當凌准坐到他對面時,他露出了盡在意料之中的笑容,顯得十分從容。
凌准和簡行對視了將近一分鐘,這一分鐘幾乎是審訊室里最壓抑的一分鐘,陪同審訊的警員連大氣兒都不敢出,而對於凌准和簡行而言這一分鐘是互摸底牌的一分鐘。
凌准奉行著直覺配合證據的原則,他相信直覺但不盲從於直覺,同樣他相信證據,但也不盲目的被證據帶著走,所以當警察十年以來,無論他面對什麼樣的案子,什麼樣的犯人,他都處於主導的位置。
而他面前的簡行,可以說是合他的理念完全相反的人。
精神分析心理學博士,隸屬ATP(美國精神心理學協會),他的工作是為地方檢察院提供專業精神分析報告,另外還有一份在匡提科(Quantico)擔任精神分析專課講師的副職。
「……還是暢銷小說作家。」凌准把簡行的資料扔在了桌面上,「歷史很輝煌嘛。」
簡行笑著聳了聳肩,「誰還沒點兒過去呢。」
「你既然一眼就看出了這是連環兇殺案,那就說說吧,你對這個案子的想法。」
簡行饒有意味的笑了起來,看著說出這句話的凌准,問道,「我的想法?我不是嫌疑人嗎?」
凌准當然不是真的要簡行提供意見,現在的情況無論是凌準的直覺還是手裡的證據,都顯示簡行是嫌疑最大的,以凌準的性格他根本不會聽一個嫌疑人的任何說辭,這僅僅是為了讓簡行放鬆警惕,然後從他的話里找到破綻,哪怕只是蛛絲馬跡。
「警方歡迎各界人士提供破案線索。」凌准攤手笑了笑,「集思廣益嘛。」
放低了此前審訊時的高姿態,用人民警察愛人民的親和力,凌准用親切且陽光的笑容來表明,簡行的嫌疑在他的心裡已經大大撇清了。
簡行揚了揚嘴角,露出了一絲狡猾的微笑,用手指撓了撓眉角,保持著全身放鬆的姿勢靠在不怎麼舒服的硬椅子上,沉思了一會兒說道:「處理屍體和棄屍的手法非常矛盾,要麼是兩個人共同作案,要麼,兇手就是雙重人格。」
凌准眉頭微蹙,目光瞬間凌厲起來,簡行的分析和他想的不謀而合。不可否認,簡行的思維很清晰,如果是對手,他會是一個非常麻煩的對手。
「繼續。大專家。」
簡行笑了笑,凌準的恭維從一開始就不是真正的讚揚,不過無所謂,簡行對自己的情商還是相當有自信的。
「粉碎,代表了掩蓋。示眾,代表了揭露。」簡行友好的給出建議,繼續說道,「警察同志你們,不妨在這方面多費費心。」
「好。不過,在此之前,不如你先幫我一小忙,好好回憶一下,你之後去了哪兒。畢竟比起憑空想象,抓住眼前的線索才更實際一些。」
凌准和簡行相對一笑,兩個聰明人在較著勁。
簡行一直提供不了準確的行動路線,這是凌准不能消減對他的懷疑的最重要原因,他太可疑了,混身都散發著詭異的感覺,凌準的直感告訴他,這個人身上一定有不可告人的事情。
目前唯一的矛盾點是他在這件案子之前並不在國內,也就是說如果這個案子是他犯的,那之前的三宗和他就沒有直接的關聯,難道他還有同夥?
「警察同志,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問。」凌准利索的說道,眼神一直盯著簡行的一舉一動。
「一共有幾名受害者?多大年紀?什麼性別?」
凌准笑著搖了搖頭,「是我審你,還是你審我?又或者,你想摸我們警察的底?」
簡行無奈的聳了聳肩,微笑著沉默了。他的沉默被凌準定義為抵抗審訊,這也是凌准最不願發生的事。
凌準是臨危受命,這案子是深深扎在省廳刑偵隊每個人心裡的刺,凌准半年前調到省廳刑偵總隊,也辦了不少案子,唯有這個案子讓他感受到了空前的壓力。
當那個收納箱被送到省廳的那一刻起,整個刑偵大隊都猶如被烏雲籠罩著,沒有人的臉上露出過笑容,兩年內發生了四起的連環兇殺案,令人髮指的棄屍手段,如盲點一般存在的兇手,謎一樣的殺人方式,被害人的冤屈無從伸張,身為警察,凌准覺得他欠這些被害人一個交代。
簡行並不是一個吝嗇的人,他也不指望眼前這個鐵血警官來求他,感同身受,他對死亡並不是無動於衷的。
「我已知的,被害人是個孩子,從失蹤到被害,中間有一段時間是空白的,兇手應該沒有向他的家人勒索,所以你們才會在他死亡之後,才來逮捕我。」簡行從容的分析著他手裡僅有的一絲線索,而他的分析讓凌准驚嘆,當然凌警官是不會把驚嘆表現在的臉上的,緝毒警的生涯讓他擁有超越常人的毅力和控制力。
簡行並沒有把注意力放在凌准身上,而是在腦中構建著案件的脈絡。「監控只是佐證,他不能證明我是這個孩子最後見到的人,在沒有監控的地方,他一定見過其他人。那也就是說,警方手上還有證明我是兇手的更確鑿的證據。對嗎?」
「你很聰明,也很冷靜。」凌准凝視著簡行,簡行一次次的讓他驚訝。
「警察同志,被害人中還有孩子嗎?」
簡行的目光變得凌厲起來,這個眼神在告訴凌准,他不是在猜測,而是在求證。
「如果還有。你就不應該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也許此時此刻已經有另一個受害者了。」
凌准猛的站了起來,向來自控能力很強的凌准,像是被點著了的炸彈。
「我不是搞側寫的,我沒法告訴你兇手的信息。但我做過上百份殺人犯的精神評估報告。連環兇殺案的兇手,他們所選擇的目標極其有針對性,60%以上是個人喜好,30%左右是自身條件因素,另外的不到10%沒有針對性,也就是無差別殺人。」簡行雖然一直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但在說到他的專業領域時卻顯露出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凌准站在審訊桌前俯視著簡行,不得不承認,簡行的話讓他動搖了,他想要知道簡行接下來的分析,無論真假都是他判別兇手的重要條件。
「被害人都是6到10歲之間的未成年人。」凌准冷著面孔說道。
簡行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停了一會兒,繼續說道,「有一定的針對性,首先可以排除無差別殺人。被害人屬於弱勢群體,最容易被選為目標的人群,那也就是說無論是兇手的個人喜好,還是自身條件因素,都是成立的。……連環兇殺案一般不會是復仇引起的,除非被害人之間有著關聯性。」
簡行說著抬頭望向了凌准,帶著血絲的眼睛里透出的是尋求答案的目光。
「沒有。」
這次凌准沒有迴避,而是直接給出了答案。
簡行點了點頭,低下頭繼續思考,過了一會兒他嘆了一口氣,抬頭對凌准笑了笑,「我能想到的,只有這麼多了。」
「你說的都不能洗脫你的嫌疑。」凌准冷冷的說道。
「我很願意協助警方,不過就是不知道警察同志需不需要我的協助。」
凌准一直覺得簡行的態度很讓人不能理解,他太從容,任何一個人被當成殺人疑兇帶回警局都不可能這麼冷靜,但是與之相比,凌准更希望他不是兇手,否則他會是一個非常可怕的對手。
「你說過,兇手可能是雙重人格,但也可能是有同謀。比如,一個在警方的控制範圍內,而另一個還逍遙法外。」
凌準的話讓簡行笑了起來,他雖然不能更明確的提供線索,但他已經很明確的知道了,在抓到真正的兇手之前,眼前的這位凌警官永遠不會減輕對他的懷疑。
固執,自信,獨斷獨行,典性的孤膽英雄,做朋友會是堅強的後盾,做敵人會是至死方休的對手。
「警察同志,你當過卧底吧。」
凌准在瞬間皺起了眉頭,簡行的話讓他全身的細胞都進入了戰備狀態。
簡行露出了溫和的微笑,「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就是想證實一下我的猜測,看來沒猜錯。」
剛才的那一瞬,簡行很清楚的感覺到凌准周身射來的箭,炸毛了。
凌准黑著一張臉走出了審訊室,距離拘留結束時間還有42小時20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