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 23 章 游湖
梳妝好,姜亦棠終於高興起來。
快要午時,謝玉照帶她去前院用膳,婢女都在等著,見謝玉照進來,才敢去傳膳,一道道菜色端進來,琳琅地擺了一桌,青粟看得目瞪口呆,姜亦棠半點沒露出錯愕的神情,她有點習慣了。
其實謝玉照對飲食並不怎麼講究,反倒是姜亦棠格外貪嘴。
只要是姜亦棠在太子府時,府中的膳食總是要豐盛許多,快要中秋,螃蟹正是肥碩的時候,膏黃豐滿,姜亦棠喜歡吃蟹,她第一次吃蟹就是在太子府,算不得過分稀奇,尚書府每年這時也是能有的。
但沒人想得到姜亦棠。
偶爾在中秋宴時,府中祖孫齊聚一桌時,姜亦棠也是能夠吃到的,但吃螃蟹要麼費時力,要麼格外不雅。
她總怕惹得府中人不喜,所以,心中再好奇,也是輕易不會去嘗試的。
前世在謝玉照跟前,她最初也是不敢的,但許是謝玉照猜到她的心思,她不過是才看了一眼,謝玉照就替她剔了整個蟹肉,一盤蟹黃和蟹肉分明,被謝玉照端到她跟前:
「想吃就吃。」
謝玉照太縱著她,才會叫那麼膽小的她,在他面前越發不懂得何叫拘束。
思緒回攏,姜亦棠看向桌上的螃蟹,偷偷地覷了眼謝玉照,能呈到謝玉照跟前的,哪怕只是一道膳食,也要做到盡善盡美。
螃蟹各個比姜亦棠的拳頭還要大,渾身皆紅地擺在姜亦棠跟前,她只要抬手就碰得到,彷彿是有人刻意這般吩咐過一樣。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姜亦棠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她牢記自己現在的身份,分明饞得厲害,也只是悄悄地咽了咽口水,不敢去動。
謝玉照本來都持箸了,餘光瞥見,他只能將木箸放下。
朝一旁伺候的婢女看了眼,一隻螃蟹被夾到他面前,他垂眸,拿著工具一點點剝離蟹肉和蟹黃,將蟹膏也單獨放在一塊,他動作不緊不慢,分明是伺候人的活,也被他襯出分矜貴,卻叫四周人都噤聲地看向他。
伺候的婢女驚恐地朝松翎看去,松翎不著痕迹地搖了搖頭。
殿下往日對螃蟹從不感興趣,如今親自剔肉,只可能因為一個人。
松翎納悶地看了姜姑娘兩眼,再怎麼看,姜姑娘也是兩隻眼一張嘴,和旁人也沒什麼區別,怎麼就叫殿下這般上心了?
還是說,姜姑娘那半月來對殿下的照顧,就那麼與眾不同?
旁人不知,但松翎一直貼身伺候殿下,卻是知曉,這短短兩日內,殿下做了什麼。
三皇子野心昭昭,但殿下回來后,卻沒有處理三皇子一事,而是將精力都放在了遷宮一事上,兩日不僅搬出宮,還要把思甚苑收拾出來,甚至膳食菜單,都要親自過目。
這種用心程度,甚至一度讓松翎覺得不安。
殿下和往日彷彿有些不同,分明一切都如常,似乎一如往日的冷淡從容,但是松翎感覺得到區別。
送去思甚苑的每個伺候的婢女,都是殿下親自點名,每一個擺件殿下都要親自過目,被姜姑娘送回來的鸚鵡這段時間被松翎養著,他有剎那間,竟覺得思甚苑彷彿也是一個精緻的鳥籠,等著某個人心甘情願地待在其中。
松翎不敢往下想。
而這時,謝玉照也將螃蟹剔得乾淨,他將蟹肉端給那個偷看許久的女子,似察覺她有些不安,靠攏過去,低聲安撫:
「不必拘束。」
姜亦棠接過裝著蟹肉的盤子,一點點送進口中,她愜意地彎了杏眸,她在謝玉照面前真的很不適合撒謊偽裝,她下意識地挑了塊蟹肉送給謝玉照:
「你也嘗嘗,很好吃。」
謝玉照覷了眼女子,她到底知不知道她露餡了多少次?
但謝玉照什麼都沒說,他只是低頭咬住那塊蟹肉,鮮甜的滋味蔓延口腔,不是他喜歡的味道,卻因身邊的人而很難排斥。
姜亦棠沒用公筷,她習慣如此,沒覺得有哪裡不對。
但四周伺候的婢女眼露錯愕,松翎也神色古怪,殿下其實往日是有潔癖在身的,莫說同用一副木箸,哪怕手帕被人用過,殿下也不會再要,思及此,松翎忽然想到離開尚書府時,殿下替姜姑娘擦汗的那方手帕,好像還帶在身上。
松翎不敢多看,恭敬地垂下頭。
午膳用罷,姜亦棠今日醒得早,難免有點犯困,她托腮打了個哈欠,謝玉照本是想帶她出府,見狀,改了行程:
「困了?」
謝玉照伸手撫在女子額頭,姜亦棠蹭著他的掌心,含糊不清地應聲。
謝玉照又送她回思甚苑午休。
他沒有進去,思甚苑中只剩下姜亦棠和青粟時,青粟才敢將一整日的驚愕露出來,她欲言又止:
「姑娘,您就在這兒睡下了?」
姜亦棠一時間腦子沒轉過來,茫然地看向青粟。
青粟壓低聲:「殿下怎麼還在府中給您備了院子啊?這傳出去,對姑娘的名聲多不好聽!」
她有點埋怨,但見到思甚苑的各種布置,青粟又不得不承認殿下對姑娘的上心。
讓青粟的情緒有點複雜。
姜亦棠埋頭,瓮聲瓮氣地悶道:「不會的。」
青粟半信半疑。
見姑娘真的困了,她終於不再說,任由姑娘睡去,才有心思來打量思甚苑,越打量對府中越不滿,殿下和姑娘才相識多久?就能為姑娘做到這一步,老爺還是姑娘的親生父親呢,居然任由姑娘被二姑娘欺負。
青粟滿心不忿,先前的擔憂也不知不覺少了許多。
姜亦棠這一覺睡了半個時辰,等她醒來時,外間烈陽仍是高照。
她睡得有點懵。
睜眼看見頭頂床幔和頌桉苑的不同時,愣了半刻,記憶才逐漸回攏清醒,室內四周無人,安靜得厲害,姜亦棠撐著身子坐起來,小聲地喊:
「青粟。」
門外傳來一道應聲,很快,門被推開,青粟歡快地跑進來,和睡前的憂愁截然不同,她手腳麻利地伺候姑娘起身,聽得出語氣中的輕快:
「姑娘醒啦!」
姜亦棠不解地看向她,青粟摸了摸鼻子,悄悄地說:「奴婢和佟容姐姐學梳妝呢,她懂得可真多。」
她笑彎了眸,沒想到自己出府一趟,還能學到點手藝。
等她穿好衣裳,佟容也跟著進來,替她梳妝,青粟給她遞了杯茶水,想起什麼:
「對了,姑娘!奴婢剛才聽說榮凌郡主來了。」
榮凌郡主?
姜亦棠愣了下,她轉頭看向佟容,佟容是太子府的婢女,知道的事情比青粟要多,佟容笑著點頭:「姑娘剛睡著,郡主就來了。」
姜亦棠有點窘:
「怎麼沒叫醒我?」
佟容:「殿下吩咐,讓姑娘安心地睡,誰都不能打擾您。」
姜亦棠一點不意外謝玉照的吩咐,她只是好奇:「郡主走了嗎?」
佟容搖頭。
與此同時,佟容隱晦地看了眼姑娘,見她聽到郡主時,沒有半點懼色和不安,心中有點驚訝。
她是東宮出來的,心底很清楚榮凌郡主和殿下的關係,二人是堂兄妹,能有的也只是兄妹之情,但她聽說,姑娘在尚書府不過是不受寵的庶女,怎麼見到皇親國戚這般淡定?
曲陽王府上嫡庶都只有榮凌郡主一個女兒,她是嫡出,府中上下都寵她,而且曲陽王是聖上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備受聖上恩寵,加上其和殿下的關係,連皇室公主都會選擇榮凌郡主交好。
畢竟,聖上膝下的皇子和公主當真不少,這皇嗣一旦多了,總有人一年都很難見到聖顏幾次。
當初就連褚姑娘,也是要交好榮凌郡主的。
佟容百思不得其解,但面上沒有透露半分,她記得清楚,她能跟著殿下來宮外,都是沾了姜姑娘的光。
佟容問:「姑娘可要去見郡主?」
姜亦棠抿了抿唇,如果是前世,她肯定是會去見榮凌的。
但經過那五年,姜亦棠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跟榮凌相處,而且,她現在和榮凌是不相識的。
所以,姜亦棠搖了搖頭,她問:
「謝玉照呢?」
她問得自然,但佟容險些沒控制住神色,她忍不住朝姑娘看了眼。
姑娘居然直呼殿下姓名?
見姑娘神態,這並非第一次,佟容壓下心中震驚,沒有故作聰明地去提點姑娘,而是越發恭敬地低垂下頭:
「殿下在前院,姑娘要去嗎?」
姜亦棠點頭,她偏頭看向青粟,想到什麼,她有點赧然地問:「餓不餓?」
前世青粟早就習慣了待在了太子府,但這一世,畢竟是她第一次來,姜亦棠有點怕太子府疏忽了她。
青粟哼哼唧唧:「姑娘睡時,奴婢就吃過了。」
適才見姑娘一直和佟容說話,青粟控制不住地有點酸,但她也知道,這是沒辦法的事。
青粟在心中打定主意,等有時間,她一定要惡補京城貴女間的各種關係。
姜亦棠鬆了口氣,一行人出了思甚苑,不到前院,就迎面撞上松翎,松翎揚著笑:
「聽說姑娘醒了,殿下讓奴才來接姑娘。」
四周恭敬垂頭的下人不由自主朝姜亦棠看了眼,看完后,又都有些錯愕。
因為姜亦棠年齡太小了。
但沒人敢露出異色,都趕緊垂下頭,松翎接到姑娘,就給姑娘引路去前院,同時道:
「榮凌郡主也在前院,但姑娘不用擔心,榮凌郡主是個好性子,不會刁難姑娘的。」
松翎說這話時,自己都不信。
與其說榮凌郡主是個好性子,不如說榮凌郡主聰明,曲陽王府和殿下早就綁在一條船上,榮凌郡主也知道自己日後可以仗著誰的勢,只要殿下對姑娘看重一日,榮凌郡主就一日不會刁難姑娘。
姜亦棠對榮凌是有幾分了解的,心知肚明松翎說了多少真話,她眨了下杏眸,什麼都沒說。
一行人到了前院,姜亦棠拎著裙擺快走了兩步,越過門,就看得見謝玉照和榮凌郡主相對坐著,不知說了什麼,榮凌郡主臉上都是笑,而謝玉照神情冷淡,聽見動靜,謝玉照抬頭,眉眼間的冷冽才淡去。
榮凌意外挑眉,她順著堂哥的視線朝外看去,見到了她好奇許久的姜家三姑娘。
等見到人後,榮凌直接睜大了雙眼。
她知道姜亦棠還差三年才到及笄,但親眼見到時,仍是覺得姜亦棠年齡過小,這一剎,榮凌忽然明白了,為何她向衛笠打探消息時,衛笠會一副嘖嘖搖頭的模樣。
原來衛笠搖頭的對象不是姜三姑娘,而是她的堂兄。
榮凌神情古怪,怪不得堂兄對京城那麼芳心暗許的貴女都不感興趣,原來是喜歡這樣的?
榮凌知道真相肯定不是這樣,但當看見姜亦棠時,她根本控制不住這樣胡思亂想。
她敬重的、穩重的、飽讀聖賢書的、讓人敬而遠之的、潔身自好的、一日三省吾身的、向來從容不迫的堂兄居然會對一個十三歲的稚齡女子動了心思?!
榮凌心態崩了一剎,很快,她竭力穩住神色,轉頭看向堂兄,堂兄剛好伸出手,而姜三姑娘也格外自然地把手伸給了堂兄,兩人間彷彿插不下旁人,渾然自如。
姜亦棠被謝玉照牽住,她忍不住勾頭探腦地偷看了眼榮凌,謝玉照問她「還困不困」時,她都只是心不在焉地胡亂嗯嗯了兩聲。
被她敷衍到的謝玉照轉頭看向榮凌,不盛氣也不凌人,只是淡淡的一瞥。
但榮凌卻是站直身子,她訕笑兩聲。
她在京城貴女中名氣一向很大,姜三姑娘對她好奇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她又能有什麼辦法?
榮凌也不等堂哥主動介紹,徑直道:
「早就聽說堂哥近日一直在府中準備招待貴客,我從來沒聽說過堂哥待客會這麼鄭重,還請姜三姑娘不要怪我不請自來,我只是太好奇了。」
她只和姜亦棠說話,不去看謝玉照一眼。
姜亦棠被說得不好意思,本是早習慣了謝玉照如此,卻也控制不住地憑空生了抹羞赧,一抹嫣紅直接從白皙的脖頸燒上耳垂,她堪堪低下眼眸:
「郡主言重了。」
榮凌腹誹,可是半點沒有言重。
她只是笑著說:「也幸好我來了這一趟,才知道堂哥為什麼這般鄭重,的確該是要鄭重。」
這就是在拐彎抹角地誇姜亦棠。
不然依著榮凌的身份,何至於說這麼多好聽話。
可不止是說給姜亦棠一人聽的。
姜亦棠臉頰倏然漲紅,其實在謝玉照被幽禁的那五年中,雖然榮凌和她形容陌路,未曾再正眼看過她,但姜亦棠也不覺得要怪榮凌,也不會覺得榮凌對她虛情假意,榮凌對她的好本來就是因為答應了謝玉照,而且,那兩年中,榮凌的確對她很照顧。
而且,是她拋下謝玉照的,怎麼能去怪謝玉照的堂妹不再搭理她?
想到這一點,姜亦棠有些黯然,但還是睜著一雙杏眸,眨都不眨地看向榮凌,沖她輕點頭。
榮凌意外,她沒忍住看向堂哥。
一個照面,她看得出姜三姑娘是個惹人疼的女子,但堂哥的身份,他的主母很難是這樣的一個人。
心中有再多想法,榮凌也沒有表現出來。
謝玉照抬手拍了拍姜亦棠的頭,姜亦棠終於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就見他垂眸問:
「還要不要出府?」
姜亦棠茫然。
出府做什麼?
謝玉照沉默了一下,她是半點都不記得他去接她時說了什麼。
謝玉照一點點地提醒她:
「我讓人包了畫舫,原本是想帶你去游湖的。」
淮鵲河,位於頌雅樓西側,在頌雅樓二樓靠窗處,時常能看見淮鵲河上一片畫舫,聲色盎然,待夜間,燈火一片,如同點點繁星格外璀璨。
淮鵲河位於京城城南,而太子府在京城城東,相距甚遠,這一趟乘坐馬車過去就得一個時辰,現在已經是未時,等到了淮鵲河日色不會再這般曬人,恰是游湖的好時辰。
但姜亦棠有點糾結。
謝玉照每次帶她遊玩,都會讓她玩得盡心,被謝玉照這般慣著,她很少能控制住時間。
京城會在亥時一刻開始宵禁。
宵禁前是淮鵲河最熱鬧的時候,若是真的去了,不等到戌時看滿河的點點星光,事後只會覺得可惜。
但宵禁后,她就不能回尚書府了。
那時,尚書府早就落鎖了。
謝玉照看出了姜亦棠的糾結,但他只當做沒看見,若無其事地再問了一遍:
「去不去?」
他半垂著眼,聲音仿若近在咫尺,姜亦棠沒禁得住誘惑,下意識道:「去!」
謝玉照勾唇笑了。
榮凌唇角輕扯,覺得沒眼看。
小姑娘不辜負她的年齡,和堂哥這種老狐狸根本沒得比,哪怕姜三姑娘現在說不去,榮凌相信,最終堂哥也有辦法讓姜三姑娘改口,堂哥想做的事情總能做到。
榮凌難得見到堂哥這幅模樣,有心想要湊個熱鬧,但堂哥彷彿察覺到她的想法,掀起眼皮朝她看了一眼,榮凌倏然噤聲。
她若無其事地撇開眼,笑著道:
「我府中還有事,就不打擾堂哥和三姑娘游湖的雅興了。」
姜亦棠訝然,榮凌是慣愛湊熱鬧的,沒想到這次她居然會不去。
但姜亦棠沒有多想,只當真的如她所說,府中有事。
她認真道:「那榮、郡主趕緊回去吧。」
姜亦棠差點和前世一樣喊成了榮凌,她忍不住攥住了謝玉照的衣袖,她改口得快,除了謝玉照,沒有人發現她的口誤。
謝玉照不著痕迹地輕勾了下唇。
榮凌看見了,但不知道他在笑什麼,心中輕嘖了聲,趕緊轉身離開,她怕再待下去,堂哥在她心中的形象會有損壞。
松翎在姜亦棠點頭的時候,就轉身去吩咐人準備馬車了。
仍舊是去尚書府接姜亦棠的那輛馬車,姜亦棠和謝玉照都進了馬車,其實,姜亦棠早在踏出尚書府的時候和謝玉照就撇不清干係了。
謝玉照在選擇親自去接她的時候,京城所有人都會清楚,謝玉照的用意。
整個京城,沒有任何一人會再對姜亦棠有心思。
她不懂。
謝玉照對她百般好,願捧她在手心摘月,卻也斷了她所有的後路。
馬車的車軲轆軋在路上,時不時帶起輕響,但這些和車廂內的二人無關,姜亦棠很久不曾看過外間的風景,去太子府被謝玉照惹哭,沒來得及注意,現在卻是忍不住掀起提花簾的一角,探頭看著。
京城繁華,但靠近太子府的一條街道都格外安靜,等出了那條街道,四周忽然變得吵鬧起來。
整個世界彷彿都變得有了活氣,姜亦棠看見一對好友相互挽著手臂在攤子前對看中的玉簪細聲問價,離得不遠處,擺著各種小吃,一處排了個長隊,姜亦棠勾頭看去,是賣炒栗子的,姜亦棠忽然有點饞了。
她轉頭朝謝玉照看去。
謝玉照亦有所感地朝她看去,越過她看向那長隊,他抬手扣了口車廂,馬車倏然停了下來,外間傳來松翎的聲音:
「殿下,怎麼了?」
謝玉照:「去買些栗子。」
外面沒再傳來聲音,姜亦棠卻是忍不住地紅了臉頰,她小聲地自己辯解:
「排了好長的隊,我只是有點好奇。」
不是饞得慌。
謝玉照沒有拆穿她,而是拉了她一下,姜亦棠順著他的力道朝他靠過去,只要謝玉照抬手,他就可以自然而然地摟住女子纖腰,但謝玉照沒有,他只是讓女子靠著他而坐,垂著視線看她,輕描淡寫:
「是我想吃。」
姜亦棠癟了癟唇。
對他的話半點不信。
她小聲嘀咕:「騙子。」
炒栗子很快被送進來,沒給姜亦棠,而是被謝玉照接過,他放下手中原本在看的書,垂著眼開始剝起栗子,等剝了一盤,他吃下一個,才將一整盤的栗子都遞給姜亦棠。
他什麼都沒說,但又彷彿什麼都說了。
姜亦棠吶吶地低頭,不敢去看謝玉照,她知道謝玉照的意思,他吃一個就夠了。
炒栗子很甜,店家放了糖,如今糖精貴,怪不得會有那麼多人在排隊。
但姜亦棠知道,謝玉照根本不愛吃甜食,所以才會說他是騙子。
她乖巧地坐在謝玉照身邊吃起栗子,也不再分散心神去看外面的景色,偶爾勾頭去看謝玉照手中的書,謝玉照就會垂眸看她,低頭用下頜蹭在她髮絲間,有點癢,姜亦棠會忍不住朝他懷中躲去。
姜亦棠被他弄得想笑,討饒地拿顆栗子去喂他,輕聲控訴:
「不要蹭我呀,頭髮會亂的!」
謝玉照會低下頭,就著她的手吃下栗子,唇擦過女子的指尖。
一盤栗子最終還是有小半進了謝玉照肚子中。
謝玉照不著痕迹地朝那包栗子看去。
他沒騙姜亦棠,他的確想吃栗子。
他的確不愛吃甜食,卻是不喜,而是對所有膳食一視同仁,況且他曾被幽禁五年,莫說甜食,他早就不會挑剔任何膳食。
謝玉照輕垂視線,落在女子滿足而眯起的杏眸,他抬手,輕輕撫在她眉眼間。
但有些人從未變過,一如他記憶中模樣。
姜亦棠乖巧地任由他動作,甚至誤會了他的意思:「你還想吃嗎?」
說著,又餵了他一顆栗子。
等到淮鵲河,那包栗子早就被二人吃得乾乾淨淨,只不過有人的確是在吃栗子,但有的人卻是懷著不可言說的心思。
他們到了淮鵲河時,暖陽稍緩,陣陣清風拂過水麵而來,透著股水汽濕潤,行人都這裡都情不自禁地放慢腳步,謝玉照牽著姜亦棠下了馬車,衛笠迎了上來。
姜亦棠看向衛笠。
怪不得今日一日不見他,原來他早就來了淮鵲河。
衛笠恭敬地對二人低頭:「殿下,都安排好了。」
姜亦棠眨了眨眼,什麼都沒問。
一艘畫舫停在了岸邊,畫舫再想裝扮得雅緻,只是輕紗環繞,讓人單看一眼就覺得畫舫上是奢靡景象,謝玉照牽著姜亦棠上了畫舫,畫舫漸漸離開岸邊,四周人的驚嘆和注視也被隔開,姜亦棠終於自在了許多。
畫舫上人很多,但除了伺候的人,就只剩下謝玉照和姜亦棠兩人。
姜亦棠在四周亂看時,注意到有一艘畫舫和她們這艘距離不遠不近,但是看得出,那艘畫舫是一直跟著她們的。
但那艘畫舫上一直沒有動靜,姜亦棠只好按下好奇心。
畫舫上有伶人彈琴,琴音繞樑不止,許是有人交代過,這琴聲中似乎也都透著雅緻,姜亦棠聽得似懂非懂,她對這些了解甚少,僅有的一知半解還是曾經謝玉照請人教她的。
畫舫中擺著許多糕點,這裡和頌雅樓離得很近,頌雅樓的糕點在京城遠近聞名。
前世,姜亦棠也格外偏愛頌雅樓的糕點。
畫舫順流而行,一路穿過不少風景,青粟忍不住拽了拽她的衣袖,姜亦棠以為她是興奮,轉頭低聲道:
「到夜晚才好看呢。」
青粟愣了下,她下意識地想問姑娘怎麼知道的?
但她沒問,而是很快拋開了這個疑惑,又拉了下姑娘的衣袖,湊近她耳畔,低聲說:
「姑娘!姑娘!奴婢剛才看見大公子了!」
大公子,姜碩,府中的嫡公子,和姜亦棠的關係著實談不上好,和姜諳茯不同,姜碩平日中挺疼愛姜霜鳶,在姜霜鳶日復一日地欺負姜亦棠中,他難免行事有所偏頗。
姜亦棠愣了下,她順著青粟的視線看去,果然看見了姜碩。
但姜碩沒有發現她。
姜碩在另一艘畫舫上,畫舫中不止有姜碩,還有姜諳茯,但姜亦棠的重點不在這二人身上,而是看向了畫舫上被眾星拱月般的女子,她一襲月白雲織長裙,額間點了花鈿,一支玉蓮簪攏住青絲,眉眼如畫,她唇角勾著一抹淡淡的笑,只是簡單地坐在那裡,就讓人無法忽視她。
青粟的驚嘆聲響在耳邊:
「那位姑娘也不知是誰,奴婢以前覺得大姑娘就足夠出眾,但一到她跟前,奴婢都快看不到大姑娘了。」
姜亦棠眼睫輕輕一顫,收回了視線,她轉而看向了謝玉照。
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褚櫟秋,被姜諳茯高度重視,覺得京城只有褚櫟秋可和她一比,褚櫟秋是丞相府的嫡女,其生母出身望族劉氏,門楣顯赫,她自幼就經常出入宮廷,才情禮儀甚至得聖上親口讚譽過。
在謝玉照未得天花前,京城幾乎人人都默認褚櫟秋會是謝玉照的太子妃。
這是真正的名門貴女,人人仰望,想要爭卻又不得不敬重,也因此,前世時總有人把她和褚櫟秋拿來做比較,覺得她配不上謝玉照,覺得她搶了褚櫟秋的姻緣。
因此言論,姜亦棠甚至一度對褚櫟秋感到心虛。
凡是和褚櫟秋同處一個宴會,都會下意識地避開褚櫟秋。
直到謝玉照問她:
「為什麼會有這種錯覺?」
他說,他如果真的要娶褚櫟秋,在褚櫟秋及笄時,聖上就會賜下聖旨。
但他不想,所以即使京城眾人都覺得她會是,她也不是。
現如今再去看褚櫟秋,姜亦棠內心依舊很難平靜,或者說,重來一次,她越發認同褚櫟秋的話,她配不上謝玉照。
她只是在投機取巧,挾恩圖報。
謝玉照察覺她似乎有什麼情緒,朝她靠攏低下頭:
「在想什麼?」
姜亦棠堪堪收回視線,垂下頭,聲音有點悶:「她真好看。」
她很難對謝玉照說清她現在的情緒,她只是覺得她永遠都比不上褚櫟秋。
謝玉照順著她剛才的視線看去,看見了姜諳茯,也看見了褚櫟秋。
他直覺問題出現在褚櫟秋身上。
謝玉照半垂著眼:
「阿離最好看。」
他不算哄騙姜亦棠,他見過姜亦棠及笄后的模樣,人人都不解為何他格外看重姜亦棠,但在見過姜亦棠后,他們卻覺得瞭然。
他不想拿姜亦棠和任何人比較。
在他心中,也無人能和姜亦棠相比。
姜亦棠沒想讓謝玉照誇她的,但她著實好哄,或者誇她的人太少,只是簡單被誇一句,她也會忍不住地偷偷彎起唇角。
她仰著頭,杏眸灼亮,確認般地問:
「真的嗎?」
謝玉照低頭笑,沖她頷首。
被謝玉照拉回注意力,姜亦棠就不再去想褚櫟秋,畫舫漸漸行到湖中心,日色不知何時暗了下去,畫舫上亮了燈,不止如此,湖面上也亮起點點星光,青粟納悶,仔細看去,才發現是湖面一朵朵蓮燈點起的光亮。
忽然,一直緊跟著他們的那艘畫舫終於有了動靜。
咚——
鼓聲震響,令人心下一顫,倏然,那艘畫舫上甩出一道長綾,與湖中長亭似驟然相連,有女高余躍而起,落日熔金只剩最後一抹餘暉下,視線陡然寬敞,謝玉照將手輕搭攬在她肩膀上,姜亦棠就不動了,她專註地看向那艘畫舫。
畫舫中是一片空地,數位女子和長綾仿若合成一體,自上而下,翩然而落,而畫舫仍在不斷向湖中心行駛,稍有不慎,她們就要墜入銀湖,姜亦棠提心弔膽,禁不住抬手掩唇,但在上下星光璀璨中,她們似要飛天作舞,徒叫人停駐腳步。
四周畫舫驚艷之餘逐漸朝這邊攏來,但又在一艘艘小船到來后,被迫停下。
湖中心只有兩艘畫舫,任誰都看得出這些女子是在為中心那艘畫舫作舞,弦月而掛,四周靜停而不敢攀前。
姜亦棠目不轉睛地看著伶人作舞,下意識地攥緊謝玉照的衣袖。
而在另一艘畫舫上,褚櫟秋不知何時起身,看向被迫停下的畫舫,她遠遠地注視湖中心的那艘畫舫,眉眼淺淡的笑意漸漸消去。
四周有輕輕的議論聲持續傳來:
「誰這麼大的手筆,能請暗鈴坊單獨替其作舞,倒也是霸道,連湖中心都不許人接近。」
「派人去問管事的,船怎麼不走了?」
很快派去的人就回來,低聲回稟:「公子,有船攔住畫舫,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湖中心。」
在場眾人都是身世顯赫,向來只有旁人規避他們,這倒是第一次,他們給旁人讓道,有人挑眉,語氣不明地問:
「連我們都不能過去?」
管事的苦笑著搖頭。
褚櫟秋沒說話,不需要問,她也知道湖中心的人是誰。
今日她會出府,全是因她聽說殿下今日派人來淮鵲河,否則,她根本不會參加這次所謂的聚會。
殿下得天花,朝堂上人人推卻,生怕會招惹上禍事,丞相府也是其中之一,如今殿下病好歸來,再想錦上添花卻是不易。
褚櫟秋也許久不曾見過殿下,她總得尋個機會和殿下說上話。
但誰知,殿下真的來了,她卻沒有和其碰面的機會。
褚櫟秋忽然轉頭,淺笑著看向姜諳茯:
「聽聞貴府上的三姑娘今日和殿下出府了?」
姜諳茯也知曉褚櫟秋和太子的那點傳聞,她抿唇輕笑:
「殿下在府中養病時,一直由三妹照顧,殿下回宮時,說過會派人來接三妹,誰知今日卻是親自來了,三妹年幼,也不知會不會給殿下添亂。」
褚櫟秋只問了一點,姜諳茯卻說了很多,但褚櫟秋沒有打斷她,也聽得明白姜諳茯話中何意。
不過在說殿下看重她三妹,笑話她自作多情。
她及笄兩年,和殿下的婚事一直未果,聖上也久久不曾賜婚,當初的天作之合,如今也落成了她獨自一人的笑話。
褚櫟秋不著痕迹攥住手帕,她轉過頭,沒再和姜諳茯說話。
殿下再看重姜府三姑娘又如何?
這京城中,除了她,誰還能做殿下的太子妃?
有些觀點,日復一日中早就根深蒂固,不是可以輕易改變的。
姜諳茯輕勾唇,沒在乎褚櫟秋的裝模作樣,褚櫟秋若是真不在乎,適才就不會問她那一句。
這些年來,她一直居於褚櫟秋之下,唯獨能看褚櫟秋笑話的,也就只有這一樁婚事。
姜諳茯比誰都看得清,這門婚事如何都落不到她身上,既然如此,她倒是樂得看三妹給褚櫟秋添堵。
同在淮鵲河的姜亦棠不知道二人的心思,等對面伶人舞畢,她終於鬆了一口氣。
她抬頭朝謝玉照看去,小聲地說:
「好危險啊。」
謝玉照垂著視線:「好看嗎?」
姜亦棠說不出不好看三個字,剛才全程她都未曾移開過視線,四周畫舫忍不住靠近,無一不說明適才伶人跳得好。
她彎眸點頭。
謝玉照輕點船欄,松翎就退了下去。
姜亦棠猜到松翎去幹什麼,無非是打賞,前世也是這般,若是她說喜歡,謝玉照從不吝嗇賞賜。
畫舫逐漸靠近湖中心的長亭,一艘小船橫在岸邊,作為過渡,載著二人上了長亭。
衛笠早就帶著婢女等候了,婢女手中捧著蓮燈,恭敬地垂著頭。
謝玉照牽著姜亦棠在湖邊蹲下,點燃蓮燈,再將蓮燈遞給姜亦棠。
姜亦棠很喜歡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她蹲下,在看了謝玉照一眼后,忽然雙手合十,閉上眼,在萬花燈火中,認認真真地許了個願,然後將蓮燈放入湖中。
在她閉眼許願的過程,謝玉照一直保持安靜,等蓮燈入湖,他才偏頭問:
「許了什麼願?」
姜亦棠眼神閃躲,搖頭拒絕:「說出來就不靈了!」
姜亦棠沒有發現,她話音甫落時,謝玉照的眸色有一剎那晦暗,半晌,才恢復如常。
她忘了,她前世常來放蓮燈,只要謝玉照問她,她從不會瞞著謝玉照。
這是第一次。
謝玉照看著飄遠的蓮燈,幾不可察地抵住扳指,他的阿離有事瞞著他。
謝玉照忽然垂眸勾了下唇,暗色繚繞,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怕謝玉照繼續問,她忙扭過頭去找青粟,教青粟放蓮燈,期間,她偷偷回頭看了謝玉照,見謝玉照還在看向她放走的那盞蓮燈,她不著痕迹地抿了下唇。
她的願望很簡單。
在放下蓮燈的時候,她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如果願望真能實現,那就請保佑謝玉照不再會謀反吧。
姜亦棠癟了癟唇,但她還不能和謝玉照說。
夜色漸深,宵禁快要開始,湖面上的畫舫早就返航,四周的熱鬧也開始停歇。
姜亦棠和謝玉照坐上馬車時,猶豫許久,才小聲地說:
「殿下,我該回去了。」
姜亦棠知道時辰很晚了,尚書府可能已經落鎖,但她總不能第一次和謝玉照出來,就要夜不歸宿。
而且,她總覺得上岸后,謝玉照心情有點不好。
她這般想著,就問了出來:「你不高興嗎?」
謝玉照垂著視線看向她,她對他的情緒向來敏感,須臾,謝玉照搖頭:
「沒有,先送你回府。」
姜亦棠眨了眨眼,半晌,她才「哦」了一聲。
她低垂下頭,忽然,一隻手落在她頭頂,揉了揉她髮絲,聲音從頭頂傳來:
「別多想。」
姜亦棠覺得她才沒多想,她癟了癟唇,沒理謝玉照。
車廂內安靜了片刻,忽然,謝玉照扣了扣車壁,吩咐:
「回府。」
姜亦棠錯愕抬頭。
謝玉照抬起她的臉,指腹輕輕擦拭過她眼角,聲音很輕:
「怕你回去會亂想,今日住在太子府,我派人去尚書府傳信。」
姜亦棠有很多現在要回府的理由,但她說不出拒絕的話。
馬車逐漸朝太子府行去,途中,姜亦棠悶悶地說:
「你不高興,就告訴我。」
她又問:「是不是我惹你生氣了?」
謝玉照見不得她這樣,低嘆了聲,將她摟入懷中:「阿離,你記住,我永遠不會生你的氣。」
謝玉照說了一路,姜亦棠才終於相信他沒有不高興。
回到太子府,謝玉照親自把她送到思甚苑:
「早些休息,明日我送你回府。」
姜亦棠乖巧地點頭。
目送女子進了思甚苑,謝玉照唇角的笑淡去,衛笠低聲說:
「蓮燈拿回來了。」
謝玉照輕輕頷首,見院中亮了燈,他終於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