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一章:
「我說過,我對你並無男女之情。你若願意,我會做你一世兄長,盡我所能護你周全。」
「晏明珠,你還有一次選擇的機會。」
暗沉的夜色下,身形修長高大的男人隱沒在黑暗中,低啞深沉的聲音與嘶啞的夜風糅合在一起莫名讓人背脊憑生一層寒意。
濃烈的夜色模糊了他的面容,唯有一雙冷冽的眼尤其清晰。
「我才不是你的妹妹!我們根本就不是兄妹,沒有任何血緣和親緣關係,我們本來就有婚約,我本來就該是你的妻子!」
尖利刺耳的女聲打破了夜晚的寂靜,站在男人前方的女子美艷非常,然此時那張天仙般的臉卻有些癲狂扭曲。
她猛然朝前,抓住了男人的冰涼的衣袖,執拗地重複道:「裴令,你必須娶我,只能娶我!」
「我才不要做什麼妹妹,我要做你的妻子!你答應了我爹娘要好好照顧我的,你不能反悔!」
「你不能毀約,否則……」女子忽然從袖口裡取出了一把鋒利的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頸上,威脅道,「我現在就死在你面前,下去陪我爹娘!」
「你不後悔?」
沉默蔓延了許久,男人才重新啟唇。相比女子的歇斯底里,他從始至終都顯得那般冷靜,或者說是冷漠。
即便,他們現在談論的是終身大事。
「絕不後悔!」女子立刻斬釘截鐵地應了一聲,篤定道,「既是我自己選擇的路,便是再困難,我也不會回頭!」
「……好,如你所願,下月十五我們成婚。」
清涼的目光落在了女子脖間的匕首上,半晌,男人終於點了頭,冷聲道,「晏明珠,把刀收起來。」
聞言,女子終於露出了笑顏。
她長得實在漂亮,笑起來更是如仙女兒一般美得驚心動魄,只是眉目間的那抹驕橫破壞了這一份完美。
「哥哥,你早就該這樣做了。這世上,唯有我才能與你相配。那些庸脂俗粉,豈能與我相比?我長得這麼美,你怎麼能不喜歡我?」
得到了滿意的結果,她明顯很是歡喜,終於收起了脖間的匕首,越發握緊了男人的衣袖,開心的呢喃道,「晏明珠是裴令的妻子,是妻子,妻子……」
那低喃聲像是咒語一般在耳邊無限循環。
轟隆——
天邊驚雷驟響,一道刺眼的白光猶如利劍一般劃破長空。
*
「——啊!」
小屋裡,陸明珠驚叫了一聲,猛然睜開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大口地喘著粗氣。她的手下意識撫上了自己的胸口,立刻感受到了劇烈急速的心跳。
她抬眸掃視著周圍,直到看到還是熟悉的土房子才稍稍鬆了口氣。還好,還好,只是夢,不是現實。
只不過這夢太過真實了一些。
這是陸明珠恢復現代記憶的第三天。自從三天前,她進山採藥不小心摔倒碰到頭后暈倒后,陸明珠才知道自己不是古代土著,而是今穿古。
——如果那夢是真的,那準確的說,她應該是穿書。
恢復記憶的當夜,陸明珠便做了這個夢。在夢裡,她所處的世界是一本名為《問君》的大男主爽文。
在書中,男主裴令雖身世悲慘、命途坎坷,但他持身立正、重情重義,是此類文中難得不黑化的君子男主。
在裴令光明磊落的輝煌一生中,能稱得上污點的唯有一作死的惡毒養妹。
很不幸,在書中,陸明珠便是這位養妹。這養妹雖生得仙姿玉貌、傾國傾城,卻又蠢又貪又毒。
根據書中記載,她本名晏明珠,乃是京中定遠侯與其夫人的獨女,本該是尊貴的名門閨秀。只可惜,她幼時走失,流落民間,被一鄉戶人家收養。
走失時,她還不到三歲,又生了一場重病,有限的記憶全失。茫茫人海,哪怕定遠侯府不惜人力物力,想要找到人也是難上加難。
直到定遠侯夫婦去世,也沒再見到自己的獨女。
晏明珠就這樣才農家生長到了十五歲,才最終被男主找回。定遠侯夫婦於男主有養育教養之恩,本來若不出意外,回到侯府的晏明珠該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憑藉男主的照拂,她勢必能幸福榮華一生。
但偏偏晏明珠貪心不足,她不想做男主的妹妹,而一心想要做他的妻子。他們雖曾指腹為婚,但不過是雙方父母口頭上的戲約,並沒有強硬要求兩人履行婚約。
更何況如今雙方父母皆已去世,這婚約更是再沒人提。
男主裴令是事業型男主,從小到大從未對任何女子動過心,根本無心兒女私情。他對晏明珠無意,自然不想耽誤她,便欲作為兄長護著她。
然晏明珠卻不這樣想,她無意中知道了這份婚約,便撒潑打滾、以死相逼強硬要求男主遵循。
男主顧念定遠侯夫婦的恩情,最終無奈同意了婚事。
可晏明珠貪心不足,成婚之後更是變本加厲,變得越來越偏激,對所有靠近男主的人,無論男女都抱有無盡的敵意,最終終於把自己作死了。
在夢的最後,陸明珠看到的是一片血色。
——男主與手下因公務在屋中密談,這裡特別說明,手下性別為男,因是密談,屋裡自然不能有閑雜人等。原主卻堅定認為兩人有染,與男主大吵一架不說,竟還想跑到手下家裡大鬧,教訓人家。
結果在去找茬的路上,她乘坐的馬車翻車,她就這樣摔死了。死得一點價值一點美感也沒有。
想到這種死法,陸明珠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珠兒,怎麼了?」
正這時,屋外響起了養母劉氏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擔憂。陸明珠這才從那可怕的夢中回過神來。
「娘,我沒事,就是做噩夢了。」她平復了一下呼吸,回了劉氏一句,「外面冷,您快回屋裡休息,莫要著涼了。」
「沒事就好。」聞言,劉氏鬆了口氣,「時間還早,那你繼續休息,有什麼叫娘。」
自從三日前陸明珠在山裡暈倒后,劉氏便像是嚇到了,特別注意她的身體。
「嗯,我知道的,您別擔心,我沒事的。」陸明珠不欲讓養母操心,自沒提這奇怪的夢。
況且便是提了,也只是讓親人徒增煩憂罷了。
她三歲時被劉氏夫婦收養,視她如己出,所以他們之間感情極好。無論是養母,還是養兄,或是已經去世的養父皆對她極好。
即便家境清貧,可他們依舊盡己所能給了她能給的最好的。
劉氏又囑咐了好幾句,這才回了自己屋裡休息。
想到那個夢,那本書,陸明珠卻是沒了睡意,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會兒,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朦朧間,她聽到了一陣吵鬧聲。
「我不同意!你們想要退婚絕無可能!」劉氏憤怒的聲音幾乎穿透了整棟屋子,「這親事都定了五年了,豈是說退就退的?」
她看著面前的人,氣得臉色漲的通紅:「我知道了,你們李家這是發達了,所以就想毀約,另攀高枝對吧?!我告訴你們,只要我劉翠還活著,你們就想都別想!」
聽到這話,對面站在最前方的婦人,也就是陳氏登時紅了眼眶,抽噎著道:「劉姐姐,你這是誤會我們了!難道在你心裡,我們李家就是這種貪慕虛榮的人?」
她一邊說,一邊流著淚,看上去像是受了極大的屈辱。
與劉氏稍顯粗壯的身體相比,陳氏生得纖弱清瘦、面容清秀,此時面色蒼白,身子搖搖欲墜,對比起來,臉紅脖子粗的劉氏看上去就像是個欺負人的惡毒潑婦似的。
「伯母,一切都是我的錯,您若要怪便怪我吧,莫要為難我母親。」站在陳氏身後的李長啟上前一步,扶住母親,溫潤斯文的臉上滿含歉意,「是我決意退婚的,是我背棄了約定,不關我母親的事。」
「少爺,這與您有什麼關係?分明就是您與陸姑娘八字不合,所以才不能繼續這場婚事的!」
聽到李長啟這般說,他身後的書童立刻反駁道,「這可是惠安寺的大師親自合的八字。大師說了,若您與陸姑娘強行結合,勢必會前途盡毀、家破人亡,害人害己!解了這婚約,明明是利於兩家的好事,您何必道歉?而且您還帶了那麼多歉禮……」
「書硯閉嘴!」
李長啟冷著臉斥道,「不懂禮數,誰許你開口的?」
書硯縮了縮脖子,卻還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我說的都是事實,又沒有說錯。您是舉人老爺,哪裡能娶個村姑做妻子,況且那陸姑娘還長得……」
餘下的話在李長啟的瞪視下不甘不願的咽了回去。
屋裡,聽到這話的陸明珠忍不住嗤笑了一聲,明白了這場衝突的由來。
五年前,她與李長啟定下了婚事。那時,陸父尚在,陸家靠著陸父採藥賣葯,很有些積蓄,雖不算富貴,但也能吃飽喝足,日子過得還不錯。在杏花村,陸家是很多人羨慕的對象,唯有一點不足——那就是有一個醜女兒陸明珠。
其實陸明珠幼時生得玉雪可愛,像個仙女兒似的。可惜十歲時不慎摔進山坑,臉撞到了亂石上,自此留了疤破了相,成了遠近聞名的醜八怪。
在古時,女子最重要的便是名節與容貌。陸明珠毀了容,等於毀了半輩子,哪個男子願意娶個醜八怪回家?
彼時,李長啟還是個窮小子。李家時普通人家,全靠李父做木匠為生,日子過的還行,甚至還有餘錢送李長啟讀書。只是李父忽生急病,耗光了家資也沒有救回來,瘦弱的陳氏根本頂不起門戶。
五年前,李長啟生了病,是陳氏求到了陸家,陸家借了錢,才救回了李長啟的命。
也是因此,李家便主動提出願娶陸明珠。
當李長啟主動提出願娶「醜女兒」時,陸家父母是很感動的。況且李長啟演技也不錯,雖家貧,可落落大方溫潤有禮,賣相很好。
本朝有規定,女子超過二十不嫁,那家裡便會增加五倍稅收。陸明珠也沒膽量反抗朝廷法度,所以早明白自己是肯定要嫁人的。
鑒於李長啟看上去還行,所以那時便也同意了。
只可惜人心易變,或者從一開始這場婚事便是另有所圖。
李長啟生得很是不錯,不僅在杏花村,便是在縣裡也稱得上俊秀不凡。更何況,三個月前,他還考過了鄉試,如今身上有了舉人功名,不知是多少人眼裡青年才俊,前途不凡。
那時,陸明珠心裡便有了預感。果然不過三個月,李家便上門退婚了。
她從未對男人,尤其是古代的男人抱有期待。所以雖然與李長啟定了親,但其實也沒投入什麼感情。
如今被退婚,也最多只是憤怒。
說起來,這一點上,她與那本書中的晏明珠完全不一樣。在那本書里,晏明珠臉上從未有什麼疤痕,一直很漂亮。
因著這份美麗,招來了許多禍端。在男主找來之前,晏明珠其實已經嫁了人。
準確的說,是被富家公子強搶了回去。當然,在男主找來之後,這富家公子自是沒什麼好下場了。
不僅如此,那些曾經欺負過晏明珠的人皆被男主教訓過。
「劉姐姐,當初是我們的疏忽,婚事定得太輕率,當初忘了合一合八字。」陳氏還紅著眼,細聲細氣的說著,「你莫怪啟兒,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我就只他這麼一個孩子,是萬萬不敢冒一點風險。劉姐姐,你也是做母親的,你應該能明白我的心的對嗎?」
劉氏到底是鄉野婦人,是有幾分迷信。可她又不是傻子,事情怎麼就這麼巧?在李長啟中舉后,合了一個八字不合?
她到底是不甘心,張口便要提出另請他人合一合八字,只是話還沒出口,陳氏便搶先道:「劉姐姐,這些年來多虧了你們的照顧,此次也是我們李家虧欠了你們。這是兩百兩銀子,就當是我給明珠以後的添妝。」
說話間,身後的僕人便適時地打開了手裡的木盒,露出了滿滿一盒銀元寶,霎時間,周圍傳來了一陣吸氣聲。
兩家人的動靜不小,自然早驚動了鄉里。雖不好明面看熱鬧,但也有不少好事的忍不住躲著偷偷看。
如今瞧著這一盒銀元寶,登時眼睛都直了。
「兩百兩!這李家可真是大手筆!我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錢,李家是真的發達了啊!」
「那可是舉人老爺,這兩百兩不過毛毛雨而已。」
「前不久村長女兒嫁去了縣裡,那般才貌,也不過得了十兩聘禮。兩百兩……這娶十個媳婦都夠了!更何況還是陸明珠那樣的?」
「是啊,這麼看起來,陸家也算是賺了。就陸明珠那模樣,確實配不上舉人老爺……」
劉氏也沒想到李家竟拿了兩百兩銀子出來,一時愣了一下。見此,李長啟親自上前捧起盒子遞到劉氏面前,溫和謙恭道:「此次是長啟對不起明珠了,伯母,這點銀子,您就收……」
「把你的東西拿回去。」
話未說完,一道輕靈的女聲便打斷了他的話。
李長啟頓住,抬眸朝聲音來源處看了過去,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少女。她身姿纖細、身段多姿,若只看身形自是個美人。
然美人的身段上,卻長了一張醜陋的臉,著實不和諧。
那少女肌膚雪白嫩滑,明明是個鄉野村姑,卻生了一身雪白如玉的皮子。雙眸如月,又如春水般明麗,一點紅唇更如雪間綻放的紅梅,極其引人。然左邊臉上卻有一大塊紅色的疤痕,幾乎佔據了半張臉,醜陋礙眼。
李長啟的目光在那塊疤痕上頓了一下,眼裡極快地閃過一抹厭惡。
他自以為掩飾得好,或許因著身份變了,他已不屑再掩飾,所以陸明珠清楚的看到了他眼裡閃過的那抹嫌惡。
「明珠,我知你心中難過,恨我毀諾。可是婚姻本就不能勉強,八字不合乃是天意,你我今生註定有緣無份……」
陸明珠看向前方還在虛情假意的李長啟,沒說話,眉頭微微一挑。說起來,這兩人不虧是母子,一派相承的茶里茶氣。
她昨晚本就沒睡好,所以今日面色不佳,看上去頗有些憔悴虛弱。
見此,李長啟以為陸明珠是在難過,便嘆了口氣道:「明珠,無論如何,是我虧欠於你,這些銀錢你就收下吧,也當是我對你的補償……」
「咚咚咚——」
與此同時,急速馬蹄聲忽而傳來。外面傳來一陣尖叫聲和抽泣聲,只片刻,這些嘈雜的聲音卻硬生生戛然而止,安靜的不可思議。
莫名的,那瞬間,陸明珠下意識抬眸朝院門看了過去。
下一刻,有人忽而推開了小院的門,一陣猛烈血氣撲面而來……她對上了一雙冷冽如雪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