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不滅，青春不朽

第一章

我很小的時候，住在一個四合院里。院子里有成片的槐花樹，一到開花的季節，成片下降的花瓣讓我眩暈。穿過衚衕，風和樹葉都含著清香。彷彿下一秒就能沉醉的睡著。院子里大嗓門的嘶吼夾雜著池子里的洗菜聲，孩子的嘻鬧附帶著大人的嗔罵，而在最邊上側著臉望著衚衕口的那個女人，永遠是安靜的，她是我媽。

每當有槐花落下的時候，她總是別一朵放在發間，然後朝我招手。只有這個時候，她才會笑，才會對我笑。她給我準備飯菜，也給我準備衣服。但是，她從來不主動跟我講話，也沒有喊過我的名字。我曾經一度懷疑她根本就不記得我叫什麼名字。最初入學的時候，她面對老師對我名字詢問的驚愕時，我還沒有忘記。一個母親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叫什麼名字，這應該能算失職，又或許是她根本不想知道。可是當時我們只是迷茫的看著對方，直到老師不耐煩的提大嗓門，她才回過神來，李欠，她叫李欠。

李茜？好名字。茜，美好之意。又取諧音倩，美麗。的確是個漂亮的女孩。我想老師可能理解錯了這個欠字，可是我卻清楚的明白，我的媽媽，這個女人，她臨時賦予我的名字飽含的不是美好希冀，而是她過去那些年來壓縮夾雜在生活里的不甘與隱忍。或許我的人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告訴了我所有事情的結局，而我，這個人間小小的一粒沙，卻在人海中不屈的翻湧，直到所有的傷痛在生命的岩石中蔓延出來，不可回收。

從學校回來的路上，我媽喊住了我，哎。是，在過去我七年與她共處的時光里，她都用這個字代替我的名字。我回過頭去看著她，她卻突然笑了，你是不是很討厭我？我茫然的搖搖頭。那一瞬間，她的眸子里有光輝閃耀起來，她快速的朝我奔來，她的捲髮像深海的海草肆意的散開。我開始眩暈，開始看不清人，只記得她用盡全力向我奔跑而來的身影。

像有遙遠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你就是李茜？

看著站在我面前這個男人，我不自覺的感到莫名的恐懼。齊整的西裝，發亮的皮鞋，嚴肅的表情，都讓我恐懼。我默默的看著平日里並不熟絡的鄰居熱情的把我的東西整理進他的車廂，又偷偷看了看他面對她們時的不耐煩與假裝的笑意。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拉起我的手，說了一句，走吧。我突然用力的甩開他的手，向牆角跑去。我媽說，不能隨便把手交給陌生男人。所以我的手只有我媽和咖喱碰過，我媽不見了，而咖喱是隔壁鄰居養的狗。僵持了很久，他才慢慢走過來，蹲在我面前說，忘了跟你說，我是你爸爸，我叫李君然。

第二章

李君然家裡有兩個女人，一個叫葉青，另外一個叫李茜。葉青32歲，李茜8歲，所以由葉青這個長輩來打理關於李茜的一切。雖然我不這麼認為，但是李君然是這麼對我宣布的沒錯。

葉青不喜歡我對她淡漠的態度，而我不喜歡她身上那種濃厚的香水味道。她也給我準備衣服，也給我做飯，但是她沒有讓我叫她媽媽。

我不是君然的妻子，自然你也不是我的孩子。所以你可以受用我為你準備的一切，只是不要管我。葉青在我再一次進到她緊閉的房間之後這麼對我說。

我開始慢慢的在這個家庭里生活，開始慢慢的長大。李君然有時候會回來吃飯，不過都不會停留太久。有時候他給我帶來很多衣服，有時候給我帶來很多看不懂的書，如果我拒絕的話，他就會無聲的站在那裡盯著我。

他有時候會在夜晚偷偷來看我。

他什麼也不說，我也緊閉著雙眼，但是我可以感覺到他身上的味道，與媽媽身上槐花的香味不同，他給我神秘而又舒適的味道。如果說我是在海里無目標航行的小船，那麼他就像孤獨的燈塔，讓我溫暖而忐忑。

多年以後流行一個遊戲，說是如果願意讓你退回到從前，願意選擇哪一年。如果是我，我一定會選擇回到八歲那年的午後。

葉青也不避諱我，任由那個陌生男人把手搭在她纖瘦的腰上。頭髮凌亂的她或許比起我剛推開門看到時的更鎮定一點，但是她微微發抖的手透露了一切。

我早說過不要管我，你還是不聽。她用力的拽住我的頭髮，甩了我一耳光。你不會告訴你爸爸的對吧，我平時也沒有欺負過你，更何況他也對我不上心，我沒理由對他忠貞不二，可是沒有他，我就什麼都沒有了。你只要不對他說，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買給你，好不好。她的眼睛彷彿紅了，頭髮落在口裡也不管不顧，甚至連她泛白的骨節都透露著她此刻的慌亂。

我從來不說謊。我聽到我自己這麼說。

把她給我弄走，馬上，弄得越遠越好。她回過頭來對坐在床上的陌生男人吼道。我開始掙扎，我踢掉了李君然昨天給我買的新鞋子，甚至還拽爛了陌生男人的衣服，但最後卻仍舊失去了知覺。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有槐花樹，有媽媽和咖喱，還有李君然。她們就站在那裡向我招手，然後慢慢的消失，我想去追，卻怎麼也無法動彈。在一片吵鬧聲中，我醒了。

你醒啦？快點去做飯，然後我們出去幹活。有一個清脆的男聲傳過來。我努力睜開眼睛看向他。長得很清秀，大概十幾歲的樣子，斜戴著一個破舊的帽子，正一臉不耐煩的看著我。我看著這個狹小的房子，大概因為年久失修的緣故，連窗子都似乎下一秒就要掉落。牆角堆滿了各種塑料瓶子和亂七八糟雜物，一種難以形容的恐懼感湧上心頭。

我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