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希望毀滅之日（中）

在過去的十幾年，二叔在家裡的形象一向是平靜且溫和，甚至都很少有過嚴肅的時刻，扮演嚴厲者的多是嬸嬸。

但這並不意味著嬸嬸才是強勢的一家之主。這點體現在，在兩個孩子面前，二叔可以打斷嬸嬸的一些話，嬸嬸卻極少有打斷二叔的說話。

因此，儘管沈盈盈鬱悶極了地問「為什麼」，甚至想要鬧絕食抗議，可是最後也沒成功。

「一家人明天待在家裡看直播就行了。」二叔平淡的語氣透著容不得反駁的餘地。

砰！

沈盈盈氣惱地回到了她的房間。

房門上的黃臉表情又被她翻到了不高興那一面。

沈然依舊埋頭吃著飯，心中想著，「二叔為什麼要我們留在家裡？」

他猜測的是，可能是到時候地上城的人流太多了，擔心自己和沈盈盈兩個孩子容易遇到意外。

吃完了飯，沈然也回到了自己房間。

餐桌上，嬸嬸這才看向二叔。她和二叔共同生活了這麼多年，這段時間放鬆之餘，又如何察覺不到二叔藏在心底里的一些異樣？

「還記得當時星能新聞剛出的時候，我們的看法嗎？」

忽然，沈誠一邊夾菜，主動開口，「地球聯邦要在火星上建造一個星能科技的傳送門，好完全掌握火星。可是，火城中有些人是不會想要被掌握的。」

「你的意思是，明天可能會出事？」嬸嬸立馬明白了沈誠的意思。

然後，嬸嬸又看向電視上的一欄火星節目，一位政府的高級官員和另一位耀日集團的股東，正在節目上對著觀眾侃侃而談。無論是神態還是語氣，都看不出任何異樣，言語中只有對於明天的期待，還有對於未來的美好描述。

沈誠沒說話。

聞言，嬸嬸沒有再想下去，眼神擔憂，「確實。要是星能科技門真的建造起來了，地球聯邦的政府軍隊，商業巨頭們可以輕易來到火城，無論是我們的政府還是那些大企業都得遭受嚴重打擊...」

......

房間中，沈然給李信發了條簡訊，說自己明天不能陪他一起了，後者大為掃興。

另一個房間中，沈盈盈也躺在床上，用力捶打旁邊的鯊魚抱枕，最終同樣只能無奈地給自己的小姐妹發信息。

不久后，二叔敲響沈盈盈的房門。

他進到自己女兒的房間，對趴在床上，埋著腦袋的沈盈盈，問對方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明天買給她，這才讓少女的心情好轉了一些。

過後，在沈然鍛煉身體的時候，敲門聲同樣響起。

二叔進到房間，環視了圈沈然擺設簡單的房間，問道，「沈然，你有什麼想要的禮物嗎？」

「禮物？」

沈然一愣。

「明天是希望日，地球聯邦要送給我們火星一份禮物，二叔也想送你一個。」二叔說道。

「蛋白粉吧。」沈然回道，這段時間自己消耗能量極大，正好蛋白粉也不算太貴重，也不想浪費二叔的心意。

二叔先是詫異，隨後才笑了起來，「你現在是在長身體。」

他又打量起了如今的少年，將近一米八的個頭，身材也不再像之前那麼瘦弱，手臂有了明顯的肌肉，輪廓清晰，尤其是剪了個寸頭后，湛湛有光的眼睛，少年的精氣神也好了太多。

「變化...好大啊。」

看著沈然，二叔的眼神逐漸變得欣慰。

沈然內心一動，之前就覺得二叔近來的心情有些讓自己看不透，如今這種感覺又更深了。

「二叔，最近是有什麼事嗎？」沈然問道。

二叔坐在了床沿邊，「嗯，有些話想跟你聊聊。」

見狀，沈然趕緊為其倒了杯熱水。

「不用。」二叔制止，然後平靜地說道，「一個月後就是你的升學考試，你嬸嬸她很不喜歡那些幫派組織，擔心你走上差路，所以之前對你說了些重話...」

「沒關係的，我知道。」沈然回道。

「那就好，我們都很在意你的以後，尤其是我一想到你的父親臨死前的交代，二叔先前就無法釋懷。」

二叔笑了一下，面部的法令紋卻被牽扯更深了，這讓沈然內心升起些許酸楚，二叔好老了啊。

「二叔你和嬸嬸就放心吧，我以後一定會考上一個不錯的大學，不會讓你們還有父親失望的。」這時的少年保證道。

聞言，二叔徹底放下了心。

忽然間，二叔又問道，「沈然，除了禮物以外，你還有什麼遺憾的事嗎？」

「遺憾？」

沈然微微一怔。

當他回憶起以前的時候，人生的那種酸楚就涌了出來。尤其是在父親死的那一天，在自己最迷茫無助的時候，一次次地撥打母親的電話，對方卻始終不回應。

那些情緒稍一浮現，沈然就開始心痛，但他又露出笑容，「人生不如意的事太多了。還好啦，人反正是活在以後的嘛，我覺得後面還是挺不錯的。」

看著沈然臉上擠出的笑容，二叔升起了心疼。

這個孩子以前過的確實太苦了。

二叔也有嘗試和沈然的母親聯繫過，想要對方以一個正常的母親角色，哪怕是離異了，但至少打個正常的電話問幾句，只是沒有成功。

「還好現在變好了。是，只要你以後好好的就行。」

二叔伸手，本想要摸摸沈然的頭，但過後手掌又放在了沈然的肩膀上，

「你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點，這是優點也是缺點。缺點是遇到事習慣了一個人去面對。但這點你得改，以後你就會發現，活在世界上，你的人生和別人的人生其實是相互交叉的。」

沈然點了點頭。

「二叔，你有什麼遺憾嗎？」沈然又忽然好奇，

二叔聞言一愣，倒是沒想到，這個還沒長大的孩子居然會問自己一個大人過往的遺憾。

「有。」

沉默少傾后，二叔點頭。他習慣性地想要點煙，但意識到沈然在身邊的時候，手又停住了。

「什麼遺憾？二叔你的初戀是嬸嬸嗎？」沈然升起了八卦之心。

「別瞎想，我年少時情竇初開就是因為遇到了你嬸嬸。」

說著，二叔收斂起笑容，講了一個大學時期的故事。

故事很簡單，就是二叔讀大學的時候，和幾個同樣從地下城讀出來的朋友，一起組建了一個社團，每個人每月交兩百用作社團的公共資金，社團每個月也會舉辦一些活動，為這些寒門學子提供一種最基本的娛樂，並且要是有社團成員突然發生了意外，公共資金也會投入到對方一人的身上。

「後來呢？」沈然問。

二叔停頓了會兒后，眼神變黯淡，「沒了。」

「沒了？為什麼？」沈然驚訝。

「遭遇了一些變化吧。有來自外部的，也有內部的問題，那個社團變大了，變得讓我覺得陌生。」二叔嘆了口氣，「想不明白，於是在大四那年，我就退出了。」

沈然儘管不是很明白，但也感受到了二叔此刻的那種深深地失落，從未有見過。

「二叔你很難過是嗎？」沈然為二叔端來熱水。

二叔接過，又看著沈然，臉上露出笑容，「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只要看著你和盈盈慢慢長大，二叔心裡就只充斥著高興。」

這一晚，二叔和沈然聊了很多，有關於沈然父親以前的事，有對沈然未來的美好憧憬，偶爾也有二叔過去和嬸嬸相愛的小故事。

「二叔，你今晚找我聊這些...是為什麼？」

最後，沈然問出了一個問題。

二叔起身的時候，聞言停頓了下，然後對沈然一笑，「以前工作慢，沒有停下來休息的時間。你現在長這麼大了，二叔就想和你聊幾句，僅此而已。」

言罷，二叔離開房間，留下臉龐若有所思的沈然。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也睡不著，腦子裡全是二叔的那些話，還包括近一個月來全家人的變化，心裡卻莫名感覺不安。

......

一夜無話。

翌日。

光能塔升起，電能網系統被全面激活，一棟棟高樓大廈就像是巨人在黎明時分復甦了過來。

沈然是被一通電話聲給吵醒的。

打開一看，視頻的對面是好友李信，他坐在一輛大貨車裡，正在朝地上城行駛，路上已經出現了嚴重的堵塞現象。

「沈然，真不來啊？快看，外面多熱鬧啊。」李信興高采烈，臉上的那幾個雀斑都變明顯了。

沈然眼中升起了羨慕，今日的火城確實是近百年來最熱鬧的一天。

起床，洗漱完畢。

沈然一邊拿著手機，和對面的李信通話，一邊來到客廳。

可就在這時——

「你跟誰打視頻電話呢？掛了！有沒有禮貌！」一道不悅的少女聲突然響起。

沈然這才看見只穿了件白色睡衣的沈盈盈這會兒坐在沙發上，翹著一雙白嫩的二郎腿，俏臉上滿是不高興，就和吃了火藥的小姑奶奶一樣。

視頻對面的李信猛地看直了眼睛，趕緊打招呼，「沈盈盈，是我，李信！」

「行了。」

沈然掛斷電話，讓對面的好兄弟暗罵一句不夠意思。

很快，沈然就知道了沈盈盈的不高興從何而起。

少女這會兒也在和其好姐妹們打視頻電話。

不同於自己，沈盈盈就沒有掛電話了，手機放在桌子上，視頻已經是地上城的一個行政區，有幾個漂亮的年輕女孩，隨行的還有兩個身穿黑衣的保鏢。

沈盈盈是江南中學的學生，她的姐妹自然也是其中的學生，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出行還有保鏢。

「這麼多人啊？」沈然看過來，被視頻里人山人海的場面所震驚，然後道，「場面也太亂了，不去也好。」

「亂什麼亂？」

沈盈盈現在很不高興，暴露出了小女生的真實一面，「你以為地上城和地下城一樣？治安好得很，任何突發情況都足以在一分鐘內被處理。」

沈然撇嘴，然後也不和對方湊到一塊，而是打開電視。

新聞中，第一線的記者正在對現場進行報道。

啟明號星艦先是會從火城一號基地進入，然後經過臨北區、新京區、江南區、最終降落在火神區的。

記者就是在火神區，那裡是火城的中央行政大區，首相府就坐落在那裡，包括大企業的總部也位於此地。

一棟棟造型獨特的高樓大廈，在此時亮起代表火星的赤紅色。

建築物參差錯落，街道四通八達，寬闊的馬路上已經被封閉了起來，只有寥寥幾個政府官員在機械戰警的隨同下，巡視四周，還在商討一些細微末節的布置。

最重要的那塊區域像是一座空城。

記者的鏡頭一轉，場景瞬間天翻地覆。

在鋼鐵森林中，一片片密集的人頭，乍一眼看上去就和烏泱泱的黑潮一樣。

火城是超大型城市群，總人口將近一億。而那名女性記者這時也激動著聲音，

「據剛剛傳來的數據稱，現場僅火神區就聚集了超過十三萬名火城居民，而臨北區，新京區，江南區更是高達百萬...」

「盈盈你那邊怎麼也有聲音啊？」

正在這時，手機視頻里傳出驚訝聲。

沈盈盈答道，「我堂哥在看電視直播。」

「直播有什麼好看的？就算是戴VR設備，也絕對感受不到真正現場的氣氛。」視頻對面的小姐妹說道。

沈盈盈滿臉的不高興。

沈然口袋裡的手機也在震動，打開一看，又是李信發來的視頻通話。

正要接通的時候，倏然間，穿著藏青色大衣的二叔走了出來，並看向客廳里的兩個孩子，站在原地，看了好一會兒。

「我去外面買點東西。沈然你的蛋白粉，還有昨晚說給盈盈你買的禮物。我馬上就回來。」

二叔說著，然後心中一嘆，轉身推門而出。

客廳中。

沈盈盈就和主人離家后的寵物狗狗一樣，立馬爬了起來，看著被關上的大門。

沈然同樣看去。

二叔讓全家人都待在屋子裡，而他自己卻在這個時候出去了？

不知為何，這段時間來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在這時達到了一個峰值。

沈盈盈突然看向沈然，語速極快，「外面的店鋪這個時候都關得差不多了，再說了，我爸爸他平日里都是網購。他讓我們留在家裡，說明外面今天可能會發生一些不好的事，但他為什麼要自己一個人出去？」

沈然眉頭緊鎖

「我去換衣服！」

沈盈盈立馬收起手機，進到自己的房間，很快，出來時是一個帶著鴨舌帽，穿著運動衫的單馬尾少女。

「你想要出去？」

沈然看向沈盈盈，又朝主卧室看去，嬸嬸暫時還沒有出來。

不等對方回答，沈然自己同樣感覺忐忑難安。

主要二叔像是隱瞞了一件無比重要的事！

昨晚聊天時，二叔也親口說過，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如果有什麼重大的事情，自己不應該被蒙在鼓裡。

「就只是跟著二叔。要是他真的是買東西，我們也回來。」沈然嚴肅地對沈盈盈說道。

「好了！別說了，爸爸都快走遠了！」沈盈盈催促。

沈然深吸了口氣，抓住沈盈盈的手腕，又一次囑咐，「這段時間以來，我是有變強很多，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保護好你。而你今天千萬不要鬆手。」

「嗯。」沈盈盈抿了抿唇，用力點頭。

下一刻，

沈然立馬帶著沈盈盈離開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