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氣欲殘春

第九章 天氣欲殘春

時光倒回五年前

「輕輕見爾玉簫聲,因為歡喜一路行。自來趁賞爾因勢,一陣狂風爹媽聽。親人值處心肝跋,一紙相思為人情。拙時妾身鎖寒窗,春今卜返小姐聽。為君去時父母望,觀音殿上說分明,清早孤棲對菱花,舉起金杯弟子壇。照明一身惰梳妝,金井梧桐花園外。我只心頭記相逢,忍下悲傷出漢關。」

女孩們下了宗塾學堂后一起玩耍,族裡和仙桃年紀相仿的林小七帶來了一本手抄「指譜」本,仙桃好奇拿來問:「這是什麼?」林小七說:「這是南曲館流出來的指譜,裡面有詞、有工乂譜,看了可得琵琶指法彈奏。」

四月初四換穿紗。仙桃穿著玉色衫裙、月白色豎領比甲,下身著蜜合色紗挑線穿花鳳縷金拖泥裙。小七則是鵝黃紗裙,丁香色比甲,白杭絹點翠畫拖裙。倆人都梳著雲髻,仙桃在雲髻上多插了一根金鑲琉璃花簪。春和景明,少女們的衣衫也被嵌進春色里。這會兒的泉州府天光已然赫赫炎炎,但是老人都說,端午未過,夏日未至,還得澆幾陣子午時水才行。

「什麼枇杷彈奏?枇杷?枇杷不是才吃過?」仙桃搖著紙扇,打趣林小七。剛從阿爺那得這把扇子,扇面上還是只墨未沾。林小七急到咂嘴:「那自然不是了,先生常說你伶俐,詩書一學便會,你怎麼不懂這些個南曲曲詞?」仙桃收了扇子敲了下小七:「先生要是知道你詩書如何讀都是不會,但是艷詞卻看得津津有味,先生可是要告了家裡長輩的。」林小七不服,「這哪是艷曲,你懂你倒是給我講講。」仙桃接過指譜本,指甲輕輕劃過那幾行指予她看:「喏,『親人值處心肝跋,一紙相思為人情。拙時妾身鎖寒窗,春今卜返小姐聽。』」正要和林小七仔細說道,見春生一人鬼祟經過荔枝樹,林小七眼尖,馬上叫住了他:「兄長,先生不是讓你認真溫書好考學嗎?」春生本想裝沒聽見,但是仙桃早已上前攔住了他,「說吧,你這是要去哪兒,說了也好讓我們幫你伯母那兒扯一扯謊,不說你就不怕我們倆去伯母那兒告你一狀。」春生無奈,他原本就乖巧順從,確實也不擅做這類瞞著長輩的事情:「我有一郊遊認識的舊友,約我去南曲館,說之前意外幫了他忙,他還個人情,要帶我見識下。」仙桃問:「你做這般『斯文不幸』的事情,回來怕不是要跪宗廟?家裡指望著你中科舉呢。」林小七則搶先說道:「誒,去一次又如何,不如也帶上我們吧!」仙桃一聽,驚詫地下意識了推搡了小七一把,春生倒是不在意,說,「那你們女兒家要是不害臊,那便跟來便是,反正別到長輩那說就行。」

仙桃本是不願意,但是聽了兄長這麼一說,邊也心裡好奇,和小七倆人便跟在了春生後面一起去往南曲館。到了他們約定好的雅正齋。去到那的時候只見檯面上右琵琶、三弦,左洞簫、二弦一字排開,執拍板者居中而歌。曲頸琵琶和十目洞簫都頗有古意,先吹「指套」,再唱散曲,一人唱完,拍板恭敬地遞與第二人,逐首唱下去。仙桃此去,聽到的是《出漢關》:

出(於)漢關來(於)到只

阮那為著紅顏命帶孤星

來到雁門關

(不汝)那見禽鳥哀怨聲悲

阮身(不汝)到只

今卜怙誰通(於)訴起

見許番軍障重疊

(不汝)呎阮心內乜(於)驚疑

今旦(於)出塞

受盡風霜慘(於)傷悲

看見孤雁在許天邊

親像昭君一般無二

漢宮(於)君王

你身在許朝中

做乜知阮暗障切啼

恨殺奸臣賊延壽

騙金(於)不就

掠阮形圖進送外夷

除非殺死延壽

奸臣若不斬除

(不汝)昭君只琵琶

會來彈出斷(於)腸詩

延壽若不斬除

(不汝)昭君只琵琶

會來彈出斷(於)腸詩

琵琶弦切,洞簫悠遠。這曲子唱得三聲五嘆,鼻息喉嗚咽惹人心傷。仙桃聽著聽著不禁也魂飛大漠,好似自己便是那「孤雁」或者「孤星」。這當時,眼前晃出一條銀紅汗巾。仙桃慌忙轉身抬頭,見眼前是一位身材頎長著油綠紗褶兒帶了小帽的白皙男子,此時正抿嘴而眼神帶笑地看著她。仙桃定睛一看,覺得似是在哪兒見過,但是一下子又想不起,而出逃來聽曲已是造次,被大庭廣眾下這麼跟盯實在不知別人會如何看待,一下不知如何應付,慌忙四處張望要找兄長春生。這時,春生正巧也趕來,作揖完和那位男子招呼說:「抱歉,遲來一步。不過你是怎麼先找到吾妹仙桃的?」

什麼?和家兄竟認識?

那位男子倒是沒什麼禮法,拍著春生肩膀表示讓他寬心,也示意了下旁邊不明就裡的仙桃:「你說巧不巧,我一眼看到的竟是春生妹妹。」春生詫異,看了一眼男子,又回頭看了一眼仙桃。對方接著說道:「我本無意找令妹,只是頭一回見人聽曲詞沉迷至深,心中感慨,剛想上前討教,你就來了。」仙桃原本順勢接了汗巾擦了濕潤眼眶,這回羞得面若桃花,汗巾遲遲不敢落下。直到春生和她說道:「這便是我和你說的那位朋友,姓陳,字挽,你們……誒,反正此番是他請我來的。」春生轉頭和陳挽說:「不介意我帶上吾家妹妹一道吧。」陳挽擺擺手,轉而去問仙桃:「姑娘可是讀過漢朝王昭君為平干戈隻身嫁單于的故事?」仙桃輕輕點頭。「女兒家聽這樣的曲子想必更易傷懷」,陳挽說著接過她手上那本手抄「指譜」本,翻看了起來:「原來妹妹平常也偷看南曲。」春生聽了瞪大眼睛看了仙桃一眼,而小七本來欲想搶回自己的抄本,此時也不敢吱聲。

說話間隙,台上已是奏了大譜結束。天色將晚,陳挽說要上酒家請大夥吃飯,仙桃和小七便借故離開,本來也是個託辭彼此知道,陳挽便也沒有堅持。

回家飯畢,小七上門和仙桃說話:「哎呀我那抄本呢?」仙桃摸摸看身旁身後,只抽出剛那條銀紅汗巾,小七扔出那把空白扇面的紙扇,其他都沒得了。仙桃故作無意地說:「許是在那個陳挽手裡了,在那兒也沒事的,兄長看來與他交好,讓他拿回來便是了。」

小七則不依:「那不行,那也不是我抄的,是借的典衣坊秀雲的。」仙桃無奈,想說立夏了日頭較長,此時再走一趟酒家拿回來便也不晚。

此時刺桐花一陣陣開敗,路上滿是落紅,而芒果花鵝黃新蕊乍上,一路隱約清香。百千堂去往碼頭酒家的路仙桃也走過多次,而此時的心中和往日不同。傍晚撞見的那張臉,究竟是在哪裡見識過,必定不是過往來百千堂找春生的哪位公子,也不是其他兄長的同窗舊友,但是神態氣度似乎是記憶深處的某一個人。雖然族裡日常讓女兒們少出門,而仙桃仗著膽子大沒少自己偷溜出來過,但是也不知為何,沒有一次像這回,心裡忐忑如同千百隻銀碟振翅,又欣喜得猶如鄉野下拾得萬年一花開,腳步也開闊得北良山都被推開而萬重溪傾瀉一般。定神看看周圍,卻又和往日一樣。此時熙攘人潮漸退,黃髮小兒被白髮老翁喚回家,碼頭上的工人也一排排地要回家休息了。

剛到酒家台階下,就見到春生和陳挽正跨過門檻,許是喝了一些酒,那陳挽踏石階上時無心踩空了一階,春生隨手去扶他,而他下意思推開,力道反過來把自己一個趔趄差點沒摔在仙桃肩上。仙桃慌忙躲開。陳挽只得一個手勁扶住旁邊春生的肩頭才沒摔下去。

彎腰抬頭見此,陳挽倒是開口了:「你怎麼,我們申時才見,還借了汗巾給你,我這一不小心沒踩穩,你倒是著急閃開想看我摔了啊。」春生趕忙上前接話:「誒你這,才幾杯就喝成這樣,吾妹女兒家,你總不能讓人接著你吧。」然後趕緊問春桃:「你怎麼來了。」仙桃沒回話,向著陳挽說:「我故意不故意看你摔無所謂,你一大男人怎麼自己站都沒站穩呢。我抄本呢?」陳挽晃悠悠地說:「怎麼?晃到你怎麼了。你是覺得自己女兒家,就沒力道接不住人嗎,哪找人能一輩子護著你的?」春生聽了倒是著急了:「你說的什麼話,我看你是喝多了。我妹妹自是女兒家,我妹妹自是接不住你,而女子自古以來便是要由男子來保護的,這在你嘴裡倒稀奇了起來。」見仙桃有些慍氣,陳挽說道:「誒,我不是這意思……抄本我讓我下人帶回去了,以後要是你喜歡,我給你帶了些別的來看。」小七此時憋不住了,也向著陳挽說:「那抄本是我的!」陳挽倒是沒在意,「沒事,我帶了給你們誰都行。」

陳家的小廝來接了他回去。於是春生便和仙桃、小七一起回百千堂了。路上仙桃問:「兄長,你說你們郊遊認識的,你還幫了他一個大忙?得是什麼忙?你以往也沒怎麼認識這般……」一時間形容不出來,小七倒是接上話了:「這般才情靈性但又瀟洒不羈的人。」說話意識到好像不是很妥當,小七自己快快地往前先走了。仙桃接著說:「哪是瀟洒不羈,我看是粗魯無禮才是。」春生轉頭大笑也不回話。仙桃接著問:「不過兄長,你幫的是他什麼忙?他非得這般答謝你。」

春生收住了笑,轉頭問她:「你可是真的認不出他是誰?」

仙桃搖了搖頭,追問春生:「你快說,他可是我們小時候認識的哪個鄰居朋友」

春生賣起了關子不回答,往陳挽回家的那個方向看了看,緩緩又很堅定地說道:「反正我幫他打架了,我們一起還打贏了。」

仙桃覺得此時春生好像不是以往一起逃學下河的兄長了,此時好像變得和阿爺阿叔他們一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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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仙桃:明朝閩南海商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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