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陪房
第7章陪房
秦慎並沒有在秦貫忠書房過多停留。
他甫一出了門去，就招了近身親衛傅溫上前。
「讓人查查朝雲軒的事。」
突然被發現的外宅，卻有十幾歲的庶女，秦慎負在身後的手輕交錯著摩挲了一下。
「是。」侍衛傅溫立刻應了。
他自方才見到秦恬便一下認了出來，爺處置陪房廖順的那天，躲在巨石後面偷聽的竟然是老爺養在外室的女兒。
念及此，傅溫又輕聲道了一句。
「爺，要不要再旁人盯著些朝雲軒？」
朝雲軒里那位姑娘的出現和身份的轉變，著實過於巧合了。
夫人眼下重病卧床，誰知道這位外室女兒會不會做出什麼不利於夫人的事情？
秦慎在這話里，眼前浮現出那庶妹看見自己時慌亂的樣子。
「這位公子，我只是路過，什麼都沒聽見，也沒看見！」
「母親不必問了，廖順是我前兩日指派往南直隸做事了，」他說著，看了廖娘子一眼，「你不必尋他，他這一時半會回不來。」
窗下，單手持書的人不緊不慢地用拇指撥弄開了看過書頁，書頁毫無掙扎，溫順地側到了一旁。
那廖娘子是聯繫不上自己的弟弟了，所以前來府里，想要問一問秦夫人自家弟弟現在何處。
*
翌日午間，傅溫便把秦恬將常子送去田莊的事情，告訴了秦慎。
秦慎不動聲色，提了水壺給母親續了杯茶。
再加上秦夫人病情反反覆復，秦貫忠也就更忙了。
「不至於，不至於你先別這麼大的反應，尋常行事即可。」
他認出這位爺的當時，就嚇得差點尿了褲子。
「姑娘真是太客氣了，奴婢這會兒不忙，也就早間晚間伺候老爺洗漱用飯才忙些，有時候老爺手頭上的事沒有理完，奴婢需得再等一陣，總得伺候完了老爺才能歇下。至於其他時候，多半還是閑的。」
「嗯。」
「姑娘可算來找奴才的，奴才膽子都快嚇破了」
天暖著，牆角還開了一從黃瑩瑩的連翹。
大夫是師從過太醫院老院正的名醫，這會正在院中同秦貫忠仔細交代。
既然如此，倒不如主動釋放些態度出來。
「姑娘快救救奴才吧，奴才還不想死！」
當初她生子是難產，孩子能生產下來都是奇迹，但因著難產，母子狀況皆不好，她更是當場就昏死了過去。
夫人的陪房？！
「黃菱姐姐在外院書房伺候，一定很忙吧？我自己回去就好，姐姐不用送了。」
「去看看母親。」
但秦恬忽的覺得有些冷。
秦恬點了點頭，剛要同黃菱一道進到垂花門裡，就聽見垂花門裡恰有人往外走，邊走邊說話。
「姑娘是問廖娘子嗎？她在夫人的田莊照看，他們一家都是夫人的陪房。」
而除掉煞氣便要離開秦府、離開父母到山上修行，彼時秦貫忠為了妻子和兒子，只能讓道士將孩子帶離了秦府，去了山上道觀，秦夫人甚至沒來得及看孩子一眼。
這邊黃菱一走，秦恬就給周叔傳話，把那天隨他去山上摘薺菜的小廝找了過來。
「奴婢的老娘生了病，老是念叨著奴婢的弟弟廖順。先前夫人指派了他往諸城附近的辦差，奴婢就使人往諸城送了信，只是卻找不到人了奴婢心急，所以想來問問夫人，是不是另派了奴婢的弟弟往旁處，奴婢只要能給他捎個信就行.」
孫嬤嬤見著秦恬，雖然不怎麼樂意，還是照規矩行了禮。
不知道是不是問得太突兀了，黃菱竟然怔了一下，才回過神來。
秦恬這才瞧見她身後跟這個三十露頭的僕婦，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
劉嬤嬤輕步上了前來。
她應該不敢有什麼旁的心思。
有她這話，常子才稍稍收攏了些驚怕之意。
秦夫人恐是不知道的，但秦恬卻知道，她弟弟此時早已丟了性命，被埋在了諸城外的小山頭上！
彼時的情形倏然再現在了秦恬眼前——
廖娘子一聽秦慎開了口，便立時不敢多言了。
既然找了他過來，秦恬也是想好了要如何的。
*
秦府雖大，但秦恬來回走了兩回到外院書房的路，返回朝雲軒並沒什麼問題，並不需要黃菱一路送她回去。
廖娘子就等這話了，當下連忙道。
可秦夫人卻愣了愣。
廖娘子磕頭行禮，將莊子上養的幾盆含苞待放的鮮花搬了上來，「夫人放在院中或花園裡，稍稍澆些水，沒兩日就開了，必能令夫人悅目。」
秦慎無意多言，「娘不必操心，一點小事而已。」
彼時，自己的身世還沒有顯露，秦慎就已囑咐手下不許向秦夫人透漏此事，如今秦夫人卧病在床，秦慎是註定不會讓他母親知道了。
「.那小廝膽小的很，忙不迭就收拾東西往田莊去了。屬下瞧朝雲軒那位姑娘的意思，應該知曉一舉一動都在爺眼皮底下，這要避嫌，倒也算得聰明了。」
當下常子見到了秦恬，撲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這會二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傅溫忽然出現在了秦慎的視野里，唇語道了兩句。
秦恬早就遣了旁人，將廂房空出來單獨找他說話。
「夫人如今情形還算不上穩妥，只是比前兩日稍稍好了一點，最好再靜養些日子，莫要傷神動心，心緒穩定比什麼靈丹妙藥都管用。」
書頁又翻過一頁，但秦慎沒再看，書落在了茶几上，秦慎起身。
秦慎說無妨，看了一眼秦夫人羸弱的身形。
有在旁做法的道士說，這是母子相剋的緣故，有卜算了秦慎八字，認為此子八字命中帶煞，就算秦夫人生下來也未必能活下來，必得先除煞才行。
秦恬是一定不會說出去的，也會讓常子把這件事爛在肚子里，她的態度很明擺，沒有和那位嫡兄對著來的意思，於是直接道。
秦夫人並沒將此事放在心上，只是隨口問了兒子一句。
廖娘子訝然，秦夫人也似記不清了，要找人來問，卻聽一旁的秦慎開了口。
秦恬倏地一下明白了那莫名熟悉感的來源。
但總歸不似一些富家紈絝，章台走馬消遣度日。
她現在一舉一動都在秦慎眼皮子底下，有什麼作為根本瞞不過去。
孫嬤嬤不知在跟什麼人說話，不耐煩道。
「你去看看你母親吧。若是得閑，陪她說會話，或者在院中日頭下晒晒也是好的，總歸讓她舒心靜養。」
秦夫人見到了兒子，心情亦好了不少，讓人往院中搬了榻，倚在榻上跟秦慎說話。
風吹林葉發出沙沙的響聲，負手立在蒼勁古柏前的男人，冷眼看著她，半晌開了口。
秦夫人素來性情溫和，不是嚴苛的主子，自然點頭讓廖娘子到了院中。
若是那日秦慎就手處置的是秦家的奴才，那麼如今，常子也變成了秦家的奴才。
她和府里其他人一樣，最怕這位爺，立刻叩頭道謝。
「母親原本沒那麼不好，都是因為生了兒子才拖垮至此，兒子孝順母親乃是天經地義。」
黃菱轉頭看了她一眼，笑起來。
恰好黃菱並非是話多的人，亦不再說什麼，很快送了秦恬回了朝雲軒就離去了。
今日沒什麼風，日頭照的人暖暖的，四處都是青草的氣息，比暗沉充滿葯氣的房中令人心曠神怡得多。
「去罷。」
「姑娘說怎麼辦，奴才就怎麼辦，奴才都聽姑娘的！」
這幾天在秦府，秦恬也看出來父親秦貫忠作為青州衛指揮使，軍中的事務不斷，因著朝廷對各地都是放任的態度，衛所還要幫襯本地衙門治理各州各縣，打擊宵小，守衛城內城外平安。
秦恬不認識她，可莫名就覺得似在哪兒見過一般
既如此在意妻子，又緣何在外有室有女.
秦貫忠不能進內探望，不時就離開了。
她打定了主意，又囑咐了常子幾句，便讓常子跟周叔提起此事。
如此這般，秦夫人更是極其疼愛這來之不易的孩子，她身子落了病根，再不能有旁的孩子了，只一心一意地教養秦慎。
秦恬莫名有些緊張感，進了二門之後就不想說話了。
「還有什麼事？」
秦恬點頭，亦暗暗鬆了口氣。
秦恬突然要找常子，周叔還有些稀奇，但也沒有多問，打發了常子到朝雲軒來。
廖娘子知道主子派差不該這麼問，但她老娘病得太厲害了，多半是好不了了，臨終前能見廖順一眼，也算全了老母念想。
她驚疑不定，但剛才孫嬤嬤的話卻叮咚響在了耳中。
他素來話少，跟不太會說什麼富於感情的言語，今日能說這些，秦夫人已經滿足了。
「我不記得，另派了差事給廖順？」
「記住伱的話。」
「我病了也不是一日了，無非輕些重些，莫要耽誤你在外頭歷練。」
只要過了這段時間，秦夫人問起也好，嫡兄提及也罷，按照他自己的意思把這件事圓過去，不會在此時令秦夫人動心傷神，也就同秦恬和常子沒什麼關係了。
「我去跟周叔說，讓你去莊子上幫我移摘些草藥在院子里種，你這些日子就到外面的莊子上做事，一時半會不要回來，免得在外院一個不小心，說錯了話。」
如果這件事再傳到秦夫人耳中，那麼只有可能是從秦恬這裡走漏了消息。
近幾年，秦慎並不常在家中，他在外面做了什麼，有事連秦夫人也是不知道的。
但那僕婦臉上莫名熟悉的感覺，秦恬怎麼都想不起來，她不由地問了黃菱一句。
秦慎自然答應，只是默默看了父親一眼。
母子素來感情甚厚。
直到五年之後，修行完畢，道士才終於將秦慎送下了山，母子方第一次相見。
那小廝名喚常子，因著辦事利落，周叔多把他帶在身邊，到了秦府也沒有似旁的僕從一樣，都被送去田莊做事，而是被周叔安排在了外院。
「今兒不成了，夫人吃了葯睡了，若是明兒夫人身子好些，你再來問吧。」
一旁的人似乎要說什麼，剛開口就被孫嬤嬤打斷了。
「夫人，廖家的長女從莊子上來了，給夫人請安。」
「夫人都病成這樣了，你不想著給夫人祈福，孝順伺候夫人，倒只念著你弟弟.聯繫不上？他一個大男人還能出什麼事不成？指不定往哪花天酒地去了。」
「奴、奴婢知道了，一時、一時不會尋他了。」
秦貫忠自是進不得正房，秦夫人若是見到他，便免不了要動肝火，他嘆氣，見秦慎過來了，便道。
「黃菱姐姐，方才跟在孫嬤嬤身後的，是什麼人？」
秦慎說完，廖娘子就利落退了下去。
孫嬤嬤和那僕婦行了禮很快走遠了。
話剛說完，就跟要進垂花門的秦恬和黃菱遇在了一處。
秦夫人笑著緩緩點頭，她沒什麼氣力過問莊子上的事情，卻見廖娘子並沒有下去的意思。
「也是。」秦夫人緩緩出了口氣，慈和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是有什麼緊要的事，你身邊的人手不夠了？」
那說話的聲音秦恬頗為熟悉，正是秦夫人身邊將她接到府里來的孫嬤嬤。
「她應該沒那個膽」
話音落地，山腰間寂靜如入萬年黑夜之中。
「是。」傅溫立刻應聲。
「不過，盯著也罷。」
周叔向來曉得秦恬喜好研究葯膳，便也沒太起疑，第二天一早就把常子送去了秦家的田莊。
話沒說完，秦慎想到了什麼，頓了一下。
「多謝姑娘替奴才著想，奴才在外頭一定老老實實給姑娘采草藥，絕對不亂說話。」
常子今日在外院遠遠看見秦慎，就一下認了出來。
常子簡直如聞天籟，跪下又是磕頭。
秦恬揉了額頭。
「你做事娘總是放心的，不會像你父親那樣」
她低低咳了幾聲，目光遠了一時，沒有繼續方才的話說下去，只是幽幽嘆了一句。
「至親至疏.夫妻。」
一片厚重的雲遮住了片刻的日頭，秦慎在這話里，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