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5章 沒什麼不同
林經略大軍一路向東,出山海關進入遼東地界。
在路上收到一條消息,萬曆皇帝又任命李如松為提督東征軍務總兵官。
林經略很不爽的看著這個任命,心裡就是一陣「賣麻批」。
先前他只奏請李如松為遼東總兵官,又徵調了麻貴、董一元等威望素重的老資格將官,不就是為了制衡李如松么?
倒不是林經略對李如松這位老哥有什麼意見,在私人關係上絕對沒問題。
就是林經略認為,在他的下面,沒必要再多一個名義上也可以指揮全局的主將,免得造成令出多頭,指揮體系混亂的情況。
畢竟他這個文武雙全的經略和別家督撫經略並不一樣,也會親臨前線指揮,並不是只在後方調度。
沒想到,他林泰來才離開京城沒多久,皇帝就也起了制衡他的心思,所以才會將李如松從「遼東總兵官」提升為「提督東征軍務總兵官」
這就是領重兵在外大臣的無奈,林經略又不能回京城去辯解,只能繼續趕路。
因為朝鮮事態緊急的緣故,林經略沒有在廣寧、遼陽這些遼東地區核心城市逗留視察,只是囑咐巡撫郝傑做好後勤工作。
萬曆二十年九月上旬,半島人民的大救星、未來半島的唯一太陽林泰來抵達鴨綠江邊的九連城。
這座城堡周長二里多,看似不大,但在鴨綠江沿岸的邊堡里已經算是最大了。
在很多人認知里,九連城應該就是大明萬裡邊牆的最東端起點。
當然學術界也另一種說法認為,起點應該是稍微北邊的寬甸堡。
而且九連城的意義不僅僅是萬里長城起點,也充當著國門的作用。
在九連城的對岸就是朝鮮國的義州,與九連城隔江相望。
現在朝鮮國君臣就正困在義州,苦苦等待天兵過江,號稱的三千里江山如今只剩下義州了。
近二百年來,每當朝鮮國使團來朝覲大明皇帝,必定要從九連城進入大明國土。而且每年與朝鮮國的貢市地點,也是在九連城這裡。
這次大明天兵入朝,肯定從九連城這裡渡江最為便利,從地理上沒有太多其他選擇。
此時從稍微靠腹地的鳳凰城到九連城一帶,已經兵營遍布,數萬大軍雲集。
林經略選擇了更靠前的九連城作為幕府駐地,原本九連城設有一名鎮江游擊,現在暫時被趕了出去,官署也被徵用了。
林經略一邊在開始整訓各路兵馬,一邊開始與江對岸的朝鮮國君臣聯絡。
畢竟林泰來是帶著皇帝詔書來的,所以還有個任務是充當上國天使,將詔書頒給朝鮮國。
其實詔書也沒多少內容,總結無非就是兩點。
第一就是允許朝鮮國王過江避禍,暫時安置於於寬甸堡,以待局勢好轉。
第二就是給朝鮮國君臣吃定心丸,承諾儘快出兵,再造東國。
第三,正式告知朝鮮國君臣,已經將天兵東征事務託付給經略大臣林泰來,讓朝鮮國配合好。
得知經略大臣已經攜帶詔書抵達九連城,朝鮮國王就迅速派了一個叫趙敬高的遠接使過江先行接洽。
本來在林經略的心目中,肯定是部下的列位將官更重要,要接見也是先接見將官。
但沒想到朝鮮方面遠接使來的如此之快,林經略剛住了一晚上,次日朝鮮國遠接使就過江來了。
大明向朝鮮國頒布詔書,並不是隨便一發就完事了,必須要有一套禮儀。
林泰來雖然覺得這很浪費時間,但也不能輕忽,不然就是丟了天朝上國的威嚴。
按照往常慣例,遠接使要先向大明使臣奉上《迎詔儀注》,仔細說明這次如何迎接詔書,以及各項禮儀規範,並與大明使臣進行商議。
林泰來收了《迎詔儀注》,就讓朝鮮國遠接使趙敬高先去休息了。
幕府屬員里有個叫崔五魁的人,本是行人司行人,以前跟隨大明使節去過三次朝鮮國,對朝鮮國情況比較了解,這次就作為專業人才招納進了幕府。
此時林經略把崔五魁叫了過來,一起研究朝鮮國送來的《迎詔儀注》。
畢竟涉及到大量外交禮儀細節,他林泰來在這方面並不專業,萬一丟了臉就罪莫大焉。
果然崔五魁看了看后,就立刻指著一行字,向稟報說:「這裡有問題!」
林泰來看向崔五魁所指的地方,上面寫著「行鞠躬禮」。
崔五魁看林泰來對禮制不是很了解,便解釋道:「國朝初年,朝鮮國王迎詔,行最隆重的五叩三拜禮。
土木堡之變后改元時,大明使節前往朝鮮宣詔,被當時朝鮮世宗哄弄欺騙,改為了鞠躬禮。」
聽到「世宗」兩字,林泰來就莫名想起了上輩子時空的「世宗大王驅逐艦」,船體自動開裂的那個。
結合當時的「國際形勢」,林泰來大概就能明白,為什麼那時候朝鮮國將五叩三拜禮改為鞠躬禮了。
在那個時間點,大明剛剛遭遇土木堡之變,而朝鮮國正處在一個自恃「強盛」的階段。
不再是李成桂篡位開國,惶惶然唯恐被天兵懲罰的心態。
所謂的「朝鮮國世宗」向西北和東北開疆拓土,利用大明勢力撤退後的真空,驅逐了盤踞半島北部的女直人,把朝鮮國疆域推進到了鴨綠江圖們江一線。
在這種民族膨脹心態下,又看到大明遭受土木堡之變這樣的巨大挫折,朝鮮國世宗才敢於糊弄欺騙大明使臣,將迎詔的五叩三拜大禮改成了鞠躬禮。
不得不說,這種行為實在太符合林泰來對半島人性的認知了,一點都不「意外」。
林經略一邊想著,一邊繼續聽著崔五魁講解:「而後朝鮮國君臣上下就一口咬定以鞠躬禮為舊制,與大明爭執了八十多年。
再後來直到嘉靖朝,才又由鞠躬禮改回了最隆重的五拜三叩禮,並一直奉行至今!」
此時崔五魁越說越氣憤,「卻沒想到,朝鮮國這次居然又想偷偷改成鞠躬禮,實在叫人難以理解!
在我看來,這分明是朝鮮國君臣看不起經略,覺得經略你年少好欺哄!」
林泰來突然開口:「欺天了!並非欺我!」崔五魁連忙道:「是!是!」
林泰來又吩咐道:「你將朝鮮國遠接使趙敬高叫過來!」
崔五魁奉命而去,去喊遠接使趙敬高過來。
正當這時,紅光滿面的李如松笑著走進幕府大堂,很不見外的叫道:「你來得真遲!」
林泰來和李如松提前約定好了,今天先見個面。
上章講過將官拜見帥臣的禮節,要先穿甲胄拜見,然後再換常服。
但李如松現在隻身穿常服,溜達著走進了經略幕府大堂。
林經略瞥著李如松,這老哥看起來又飄了啊,又變身為李大將了。
歷史上的李如松在帥臣面前,似乎始終就是這種尿性。
在宣府時,要與巡撫平起平坐;在寧夏時,讓總督靠邊站;在遼東朝鮮時,對經略也不行卑禮。
難怪歷史上李如松最終下場那麼莫名其妙,堂堂一個大總兵在一場常見治安戰里,稀里糊塗陷入埋伏掛了,然後也沒什麼人認真追查。
林泰來並不是陰謀論愛好者,但看到李如松的結局,真不信這裡面沒點事。
李如松並不知道林老弟心裡想什麼,大大咧咧的自行找了個椅子,側對主位而坐。
大家都知道,下級拜見上級是站南面北,在賞座之前要先面對面回話,沒有直接側坐的道理
林經略和藹可親的對李大將說:「你且等等,我先跟朝鮮國使節說幾句話。」
「我這邊不急!我也看看朝鮮國使節怎麼說。」李如松答道。
不多時,崔五魁帶著朝鮮國遠接使趙敬高走了進來。
林泰來停止了與李如松的寒暄,對趙敬高冷冷的質問道:
「我大明太祖高皇帝頒布《洪武禮制》,要求藩王行五拜三叩頭,為何貴國這次膽敢擅改禮制?」
趙敬高不慌不忙的拿出一本書並呈交上來,林泰來看了看,書名叫《藩國儀注》。
然後趙敬高振振有詞的解釋說:「《藩國儀注》同樣是高皇帝頒布,自從高皇帝頒此書來我國,我國便遵此禮。
在《藩國儀注》中,並無五拜三叩之禮之要求,故而我國遵守有何不可?」
崔五魁在旁邊怒斥道:「但是《藩國儀注》中,同樣也沒有提到要行鞠躬禮!」
趙敬高再次辯解說:「我國敬天子之命,不敢站立迎詔,所以為表恭敬,才增設了鞠躬之禮。」
坐在旁邊看熱鬧的李如松迷惑不已,朝鮮國這幫君臣都失心瘋了嗎?
現在都什麼時候了,距離亡國滅種就差一口氣,還敢在這裡跟大明矯情禮節問題呢?
迎詔不應該就是五拜三叩大禮嗎?只想鞠躬禮是幾個意思?
林泰來心裡有所猜測,可能有兩方面緣故。
一是當今朝鮮國的內部黨爭也十分劇烈,甚至比大明還激烈。
先前有東人黨和西人黨,然後東人黨又分裂出南人黨和北人黨,斗得一塌糊塗。
在這種極端的環境中,出現什麼奇葩也不奇怪。
二是朝鮮國君臣發自內心的擔憂,大明會藉此機會吞併朝鮮國。
所以在禮儀問題上抬高自身,妄圖表達出「強硬」和「尊嚴」,有點色厲內荏的意思。
崔五魁還在憤怒的與朝鮮國遠接使趙敬高爭執,「你所拿的《藩國儀注》乃是高皇帝時所定,而後歷代已經有所更改!」
趙敬高辯駁道:「我國只收到過高皇帝頒發的《藩國儀注》,也只尊此為舊制行之!」
而後大概覺得崔五魁只是一個小人物,沒必要對崔五魁浪費口水,所以趙敬高又轉向林泰來,語氣堅定的說:
「《藩國儀注》本無規定迎詔細禮,還是當年我國世宗大王認為立迎不妥,主動添設鞠躬之禮,以此優待大明上邦!
在此告誡經略,要明察我國之苦心,體諒邦交之不易,勿要做節外生枝之事。」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同,林泰來只覺得趙敬高吵鬧。所以他抬頭朝著門外喝道:「刀斧手何在?」
右護法張武帶著幾條大漢,出現在門外候命。
林泰來指著趙敬高,很煩躁的下令道:「把這蠢逼推出轅門,斬首!」
趙敬高昂首挺胸,面無懼色,林經略你裝模作樣的嚇唬誰呢?
恐嚇和謾罵,決不是戰鬥!誰慫誰是孫子!
張武接了軍令,帶著人將趙敬高推到院門外。
趙敬高面露不屑,這點虛張聲勢的伎倆只要看破了,就沒什麼可害怕的。
不就是故意用這種形式,威脅自己改口么?歷代史書上類似這種事多了。
還能真砍了自己不成?只要挺到最後,就會聽到刀下留人。
而後趙敬高被強行按在地上,轉頭就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刀斧交頸而不改其節,趙敬高還想著為了青史留名放幾句狠話,就見大刀毫不猶豫的砍了下來!
「卧槽!竟然來真的?」這大概是朝鮮國遠接使趙敬高人生最後一個瞬間的心聲。
崔五魁站在堂前,看著遠接使的首級,震驚的說不出完整話,「這,這,這」
兩國交兵還不斬來使呢,你林經略怎麼還能直接把友邦的使節砍了呢?
而後崔五魁又開始琢磨,林經略是不是歷史上第一個砍了友邦使節的人?
此刻從大堂深處陰影里傳來了林經略的聲音,「崔行人你把這首級送過江去,什麼解釋都不用說,讓朝鮮國再換一個遠接使來交涉。」
作為一個老外交員,崔五魁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
再來一個還說不攏呢?繼續砍了?
把令人厭煩的使節物理清除了,林泰來心情好多了,對著李如松笑道:
「我生平最恨這種無禮的行為!區區小藩邦竟然還不想行五叩三拜之禮,居然覺得行鞠躬禮就是給我面子了?
我真是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反正我不想和不知禮數的蠢貨打交道!」
常服參見、側身而坐的李大將忽然覺得,自己屁股底下的椅子好燙
自己的言行是不是應該更加禮貌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