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到底是誰
程可燃的眸子就像是寶石,在陽光的映襯下頗有些熠熠生輝,但搭配上他那張被鑲嵌過的臉,便有種說不出的奇異。真當他站在這伙殘兵面前時,不得不說,後者心裡還是有點嘀咕勁兒的。
「我說...兄弟,你是哪邊兒的?」胡大鵬名不副實,長得精瘦,皮膚比其他人要暗沉些,滿臉的鬍渣,眼窩深陷,像是被什麼東西用吸管吮走了精氣似的:「我也見過串兒,但串成你這樣的,還真是...」
沒登他說完,一邊同樣扛著步槍的亞瑟就擺手打斷了發言,說道:「在這鬼地方說這些沒意思了,他既然是能喘氣兒的你就別問那麼多了。」
亞瑟是個比胡大鵬更精細的人,他從程可燃那身怪異的打扮上就能看出,面前這傢伙不一般。再加上他能帶著一生行當,以及之前出手的果決與此刻站在眾人面前那副防備的姿態,亞瑟就知道光靠問怕的盤不出程可燃的底細——他腰間那把被按著的軍刀就足以讓他不想知道。
程可燃對他們的語言沒有迴音,反倒是忽略了還能說話,看起來相對正常的倆人,把觀察重點放在了那些貼靠著的人。如果說胡大鵬只是乾癟,這些人就活像是丟了魂似的,身體的每個細節都透露出他們深刻進骨髓里的不安。
觀察完后便是詢問,每次當程可燃嘗試與他們對視時,後者都會不自覺的偏開腦袋,沒辦法,他也只能開口詢問胡大盆和亞瑟二人。
「他們是怎麼回事?」
胡大鵬咧了咧嘴,沒回答問題,只是說道:「兄弟,你身上有煙」
「不好說。」程可燃睜著眼睛說瞎話,胡大鵬討了個沒趣,只能用眼神撇他,亞瑟接道:「大夥都被這鬼地方嚇都丟了魂。」一頓,用食指指節搓了搓鼻子,說道:「兄弟,你這...」說到這兒,一包染紅了的捲煙就被丟了過來,亞瑟也是反應快,一把就握住了。正當他想把煙拍出來的時候,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咱們這兒之前其實也有煙,就是沒火,你說這...搞的大家看到煙反而心煩,所以把它們都給扔了。」
「...那個,兄弟你有沒有火。」
「這,真不好說。」
得,還是沒得抽。
亞瑟攥著煙,沉默了一會,對程可燃說道:「兄弟,你和我們一樣,運氣都不好啊。都以為逃出生天,結果是走進死路了。」
「細說。」
光點作為方向坐標是合格的,但要指向具體存在就很有難度了,那非那玩意大的過分,或者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這一問,反倒是把亞瑟給難住了,因為他不知道從何說起,思來想去,與胡大鵬對視一眼后,他便只能選擇從逃離戰場那一刻開始說。
「......維斯特諾,」亞瑟剛一開口,胡大盆就糾正道:「那叫西北迫。」
亞瑟也不爭,只是繼續說道:「那邊戰區打爛了,我,大鵬,大夥都是逃兵。或者說,能活著走出那片戰場的,有一個算一個,不管帽子戴的有多高,都算是逃兵。」
說到這裡,他突然想是想起了些什麼,插了一句:「...一開始是個清晨,剩下的都是黃昏。」
微微搖了搖頭,他目光盯著地面,面帶思索地說道:「這根本不該是一場決戰,我們該僵持著,等靴子被地下水泡爛,或者想著法子用鐵鍬將下雨導致的積水舀出去。可突然之間,天空變得晴朗起來。」
他嗤笑了一聲,繼續說道:「我們開戰的理由是什麼我不知道,興許就是因為天氣好,適合死人。總之,上面的人像是瘋了一樣命令我們進攻——大鵬他們那邊也一樣。先是熟悉的炮火犁地,接著就是我們這些步兵負責衝擊陣線。」
他又停住了,看了一眼手裡的香煙,說道:「我們該從第一顆炮彈爆炸開始就意識到事情不對勁的。火,火焰根本不會熄滅。被炸死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你知道嗎?你應該知道,能出現在這個鬼地方的人都該知道,那些被火焰點著的東西,會一直燃燒,但...它也不會把東西燒完。呵,我雖然上過文法學校,但實在是想不出任何適合的形容詞去描述他。」
說到這裡,他又下意識的去掏煙,都拎出來了,這才又想起來壓根沒火,只能把它叼在嘴邊,繼續說道:
「太陽下山了就撤退,今天打不下來就明天打,打仗這回事應該就是這樣的,但這回不是。每個上了戰場的人都和瘋了一樣,好像非得死在哪兒不可。炮響、槍聲,它們就像是鼓點,一樣的旋律奏了十遍百遍,可就是不停息——太陽也一直都沒有下山。」
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了出來,整個人都隨之鬆軟下來,不復之前的戒備姿態,用一種冷清的口吻說道:「我甚至殺穿了整個戰場,而當我回頭去看,才發現戰鬥早就結束了。人,都死完了。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全須全尾的活下來的,但事實就是如此。」
他看了眼胡大鵬,後者沒接話,他才繼續說道:「在這裡的,都是幸運兒,也是倒霉蛋。我們活下來了,卻不知道該去哪兒,去做什麼,只能在戰場上遊盪。」
「我至今都不知道為什麼大鵬沒有在看見我的那一刻就一槍把我給崩了,但總之他沒這麼做。」這個時候,胡大鵬忽然故作陰仄地笑了一聲,說道:「老子本想著拉個墊背的,但老子還想活。把你殺了,我可能就活不了了。」最後他也綳不住了,坦白地說道:「...再找不到個活人,我就活不下去了。」
亞瑟聳了聳肩,接受了這個答案,其實這對他來說已經無所謂了,「我們最終也只找到了十三個人,其中林和另外兩個不知道名字的夥計吞槍了。我們沒討論過該怎麼做,只知道要離開那裡,所以我們逃了。路上也好,到這兒之後也罷,傷員得不到藥品就死了,之後又有幾個被這個鬼地方給逼瘋,逃了。總之,自此之後我就沒再見過他們。」
一股巨大的驚悚瞬間就籠罩了程可燃,但他的理智沒有因此被動搖,反而是冷靜地說道:「所以,你們這兒還剩下幾個?我這邊還有些吃的。」最後補的那句,有些多餘了。
興許他沒自己想的那麼堅定。
胡大鵬哈哈大笑,說道:「你小子眼睛被炸瞎了?這兒不就我和亞瑟嗎?」說罷,他一怔,像是想起了些什麼,亞瑟看了他一眼,又望向了程可燃,像是等待著什麼。
世界像是死了一樣安靜,知道那句必定會被問出來的話,從程可燃口中脫出,他說道:
「所以,你們說的大夥,到底是誰?」
「那些紅毛子和黃皮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