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在山巔等你
白雲深處,有一座寒山書院。
書院後山某處幽澗里,有一個不起眼的寒潭,水汽繚繞,樹蔭掩映。
岸邊,一位清逸閑散的書生,正安靜看書。
書生名叫李往矣,是寒山書院上院生員,正式的儒門弟子,但是他手裡看的書,卻不是儒家經典,而是一卷閑書《天涯劍影》。
這書講的是北止戈洲劍道大宗風雪崖,一位名叫葉歸人的女子劍道大宗師,為登臨劍仙之境,遊歷北止戈洲、東北大荒洲、東蓬萊洲三大洲的趣聞軼事。
書中不僅記錄了葉歸人訪古求道、問劍八方的經歷,也詳細描寫了三大洲的山川地勢、風土人情,堪稱一捲風物寶典。
尤其作為一本劍修遊記,字裡行間處處洋溢著遊俠意氣、劍仙風流,讓人觀之不禁油然而起神往之意。
正看得盡興,澗邊蒼柏枝葉忽地一陣搖動,飛掠下來一道翠影。
翠影停在溪石上,化作一個身高不足一尺的翠裙女童。
翠裙女童長得十分精緻,雖然個子小小,卻有一雙閃亮靈動的大眼睛,粉雕玉琢的像是一個瓷娃娃。
光潔的額頭上還有一枚纖細的葉子印記,煞是可愛。
這是一個充滿靈性的草木小精怪。
看到她出現,李往矣合上書,微笑問道:「小芊兒,你怎麼來了?」
翠裙女童嫩聲道:「大師兄,二師兄遊學未歸,小師姐在閉關,夫子在跟另外兩位副山長議事,我掃完地,很是空閑,就過來啦。」
「對了,我給大師兄帶糕點了!」
說著她小手一抹,從小裙子里變出一個碟子,上面盛放著幾塊新鮮的百花糕,凌空送了過來。
李往矣接住碟子,「謝謝小芊兒。」
「不用謝,嘿嘿。」
翠裙女童笑著擺擺小手,而後小腿一蹬,變作一道綠光,落在合起的《天涯劍影》上,嫻熟地翻開。
李往矣吃糕點,翠裙女童則看書,書籍比她人還大,她卻看得津津有味,似乎對書里記載的劍仙故事很感興趣。
吃完百花糕后,李往矣把碟子放在一邊。
抬手揉了揉翠裙女童的小腦袋,她揚起頭往他掌心裡蹭蹭,傻傻一笑,然後繼續低頭看書。
小女童原本是這後山中,一株普通的無名小草,因為身具靈根,又生於冷崖之上,歷經風霜雨雪而不折,被李往矣的授業恩師,副山長周冷溪點撥,化形為小精怪,取名芊君。
終於,翠裙女童看夠了,把書合上,親昵地往李往矣身上爬去。
李往矣抬手托住她,把她送到自己肩膀上,笑問道:「小芊兒,我在這看書的這幾天,書院里可有發生什麼有趣的事?」
小芊君眨巴著眼睛,認真想了想道:「有,很多!」
「很多?」
「是呀,第一件,山長院里的蟾君子和鯉賢人,七天前因為爭論每天該誰先去找仙鶴姐姐點卯,打了起來,結果都被仙鶴姐姐一翅膀給拍飛到了山下小鎮。」
這所謂蟾君子、鯉賢人、仙鶴姐姐,乃是山長親手豢養的三隻寵物——一隻蟾蜍、一條錦鯉和一頭白鶴。
這三者別看都沒化形,但是在書院的地位很高,尤其是那頭白鶴,長得仙姿俊逸,堪稱真正的仙鶴,據說在書院建立之前,山長就已經養著它了。
「第二件,五天前,下院的一個獃子,白天的時候忽然在藏書樓里大喊大叫『我悟了,我悟了』,然後就跑到庭院里脫衣解帶,變成了一頭石豬,過了三天都沒有變回來。」
「後來下院一位學監出面,解了他的異形術,才知道他並不是悟道了,而是在藏書樓看書的時候,污濁了聖賢書,被樓里某位書靈姐姐懲治了。」
李往矣有些莞爾,不管是上院藏書閣,還是下院藏書樓里的,那些個書靈仙子,脾氣可都不怎麼好。
哪怕他去借書,有時候也得好生哄著。
小芊君自顧自地繼續說道:「還有一件,就是今天,上院的謝嘉樹公子,上午晉陞到了第七境,挑戰講郎房先生,結果房先生沒堅持住三個回合,就敗下陣來。」
「謝嘉樹突破到了第七境?」李往矣臉上閃過一絲異色。
小芊君點點頭:「嗯,當時挑戰的時候,我正在夫子身邊,聽夫子和董、柳兩位副山長談論,這位謝家公子不僅晉陞了,而且七境底蘊積累極深,自此境至第十境,將一片坦途,再無關隘。」
李往矣神情洒然。
儒門修行境界劃分為:養氣、開蒙、藏器、格物、遊學、山水、不讓、歲寒、天命、聞道。
這第七境不讓境,取自「當仁不讓於師」。
這是儒門弟子求道修行一途中,十分重要的一個境界。
寒山書院山長規定,凡是寒山學子晉陞第七境后,必須挑戰一位七境的書院講郎,戰而勝之者,才算是真正的第七境。
而儒門第十境聞道境,則取自「朝聞道,夕可死矣」。
此境乃是一般儒門弟子求道修行之山巔頂峰,為儒家大宗師,在往上則是可望不可即的聖賢之境。
「以謝家子的神韻風姿,他也該不讓於師了。」
「大師兄,我覺得你一點不會比他差。」
李往矣又揉了下小芊君軟乎乎的小腦袋,笑罵道:「胡說,我才第一境。」
「哼,反正我就是覺得大師兄,一點不比謝嘉樹差!」
……
一直在這幽澗寒潭邊,待到傍晚,李往矣才踩著夕陽的餘暉,領著小芊君返回書院。
從跨過上院大門開始,遇到的每個人,幾乎都對李往矣投去略顯異樣的目光。
在快接近自家聽溪園的時候,一個頭戴儒冠,身穿儒衫的高大青年,攔住了他的去路。
周圍有不少人停下看熱鬧。
「李往矣!」
來人大喝一聲。
李往矣瞥眼望去,不算熟,但認識,同屆入書院的同鄉人,名字好像是叫郭暗。
「不知郭兄有何見教?」
「李往矣,十年前你和謝嘉樹,同被譽為寒山書院百年以來最出色的兩個讀書種子,今日謝玉甫已經一舉飛天,晉入第七境,而你卻還停留在第一境,你不覺得羞愧嗎?」
「是該羞愧。」李往矣點點頭。
他這麼爽快地承認,卻讓郭暗一下噎住了,本來還準備了很多詞,好羞辱李往矣的,畢竟當年……
但偏偏李往矣的回答不按章法來,讓他無言了。
就在這時,一道丰神俊秀的身影,從一條青竹小徑走了過來。
「謝嘉樹,你怎麼也在這?」郭暗沒想到他剛提及的人,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謝嘉樹卻不看他,而是走向了李往矣。
走近後作揖道:「更新兄。」
李往矣回禮:「玉甫兄。」
謝嘉樹,字玉甫。
李往矣,字更新。
十年前,兩人皆只有十歲,卻同時被兩位副山長接引入寒山書院上院,公認為自書院建立百年來,最具天資的兩位讀書種子。
如今。
一個已經晉陞第七境。
另一個則只有一境。
謝嘉樹一身白袍,丰神俊秀,翩翩佳公子。
李往矣則一襲青衫,清逸從容中帶著一絲懶散。
謝嘉樹看著李往矣,溫潤一笑,然後開口。
「更新兄,我在第十境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