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小嫂子,不好了!」
林飄一聽到這個稱呼,後背的雞皮疙瘩全冒了出來,他轉頭看了一眼鏡子里的自己。
沈家世代農耕,但因為家裡的長輩有遠見,一心要讓自家自家孩子讀書識字,混到今天家裡好歹有一面銅鏡。
銅鏡里清晰的映照出他屬於男子的容貌,線條雖然陰柔了一點,但也不至於被認成男人,下頜線下面有一個很模糊的痣。
而他,現在穿進了這個身體里,成為了一個才嫁進家門就新寡的小嫂子,還是男嫂子。
而那顆痣,據說就是只屬於哥兒的孕痣。
上次他被叫了一聲小哥夫,痛苦面具的力量穿透了在場的所有人,隔壁二嬸子當場對她兒一個狠拍:「哥兒又不低人一等,叫小嫂子!」
二柱子氣喘吁吁跑到門口往裡高聲喊:「沈鴻掉河裡了,楊家嫂子看見才叫人給他撈起來!」
林飄唰的站了起來,一下打開了麻布帘子:「沈鴻那小子沒事吧?」
沈鴻是他那個便宜相公唯一的弟弟,他們只公公婆婆那一代分了家出來,可惜一家都是短命的,公公婆婆死得早,他才進門便宜相公也馬上翹了辮子,只剩下一個剛到他胸口的小叔子,雖然他覺得很扯淡,但寡嫂如母……他是寡嫂本嫂。
二柱子一見他,仰起頭來:「剛救回來,我娘說應該沒事。」
他不喜歡沈家的人,個個覺得讀書多了不起似的看不起他們,也不和他們說話,但小嫂子不一樣,好說話,還會拿糖給他吃,別人家小媳婦結婚的糖都藏起來給自己家小孩或者送去給娘家弟弟吃,只有小嫂子不摳搜,有什麼都願意分給他們嘗嘗味。
林飄鬆了一口氣:「沒事就好,那小子可是沈家獨苗了,現在人在哪裡,我去看看他。」
林飄一想那小孩很可憐,爹娘沒了,哥哥沒了,溺了水都沒個親人陪在身邊,說起來林飄還從沒見過這個傳說中的小叔子,他在另一個村子的私塾上課,經常一個月才回家一趟,據說性格很不怎麼樣,但因為會讀書,附近的大爺大娘從不在意他平時沒個好臉子。
二柱子急著道:「可是大伯母氣得急了,說你才入門,死了老大,溺了老二,是個禍星,請了村口的瞎眼道士要來做法事,我娘說了,做法事要殺很多雞鴨祭天還要酬道士!」
他娘的原話說了,小嫂子這次可不止得破財,道士一進了門,以後他就成喪門星了,以後誰都可以吐了一口吐沫星子說他晦氣,後半輩子就別想在村裡抬起頭來。
「什麼?!」林飄一想到自家後院的那些雞鴨,還有另僻的籬笆院牆裡的小豬崽子,它們可是他『亡夫』留給他唯一的家產!
沒了它們,他吃什麼喝什麼,這年頭哥兒要想出門工作都要遭職業歧視拿的是二等工資的。
「二柱子,你幫我個忙,先去後院,把雞鴨都趕到最後面的籬笆里,你別讓他們進籬笆里,守好了小嫂子請你吃大雞腿。」
一聽到大雞腿,二柱子的眼睛噌的就亮了,充滿了幹勁:「小嫂子你放心,她們別想動咱家一隻雞一隻鴨!」
林飄推著二柱子往後院去,想了想又低聲給他囑咐了兩句,二柱子聽得一愣一愣的,重重的點頭。
他轉身往前走,才下台階,外面就傳來了一陣罵罵咧咧的聲音,聲音有男有女:「都是那個喪門星,我大侄子看他有幾分姿色不嫌棄他粗手粗腳是個哥兒,哥兒痣也淡的貨色!進門就剋死了我那大侄子,他年紀輕輕的連個后都沒有!」
「大嫂子你別難過,哭壞了眼睛!為了二侄子,咱們也要好好會會那個禍星!」
「可不是,聽說大侄子死了他哭都不帶哭一下的!一日還要吃三頓!三頓吶!他一個才進門的哥兒怎麼敢吃三頓的,又是要吃糕餅
,又是要燉雞!小母雞還沒下蛋他就要殺著吃,這是什麼喪門星!」
數落的聲音浩浩蕩蕩,聽得林飄頭都疼,要是讓這些人知道他剛才還在盤算著把院子里最肥的一隻鴨子殺了做烤鴨吃他們不得跳起來打他?
日子過得再不濟,一日三餐,瓜子花生,果脯點心,葷素搭配,照顧好身體才是頭等大事,他不吃難道留給別人吃。
林飄轉身在院子里拿了根棍子想要傍身,想了想又放下,走上前去猛的拉開門,對著正凶神惡煞走到門口的一眾親戚,淡淡問:「做什麼?!我才死了丈夫,這就要來抄我的家了?」
大伯娘,便是他們口中的大嫂子,林飄丈夫的親爹的親大哥的老婆,被這開門見山的一句話鎮得後退了一步,眉毛都豎了起來,指著他:「你說的什麼渾話,好賴不分張口就要潑髒水,四方的鄰居都是看著的!」
二伯娘卻是冷笑一聲:「抄家又怎麼樣!抄的也是咱自己家,輪得到你一個外人來管,這家業是咱沈家的,不歸沈家,讓你這個敗家哥兒拿去倒貼漢子嗎!」
四周議論聲嗡嗡的,交頭接耳:「有道理。」
「這樣的新寡,還是個哥兒,以後肯定不老實,沈大連他一個指頭都不曉得碰沒碰到,這麼大的家業憑什麼讓他白撿了去。」
「他再嫁可就便宜後面那些漢子了,可憐沈大攢下了這麼大的家業。」
林飄想到後院的七隻鴨九隻雞,還有四頭還沒開始長膘的小豬仔,聽著一句句這麼大的家業臉都要綠了。
人群中倒是有不同的聲音。
「話是這樣說,可小沈早就和大沈分家了,這樣逼人小寡婦也不地道吧,他以後要怎麼活喲。」
這話聲音低低的,另一道尖利的嗓子立馬叫了起來:「二嬸子說得真有意思,這哥兒又懶又饞連飯都不會做,連雞都是讓二嬸子你燉的,二柱不知道得了他多少好東西吃,見了他就眉開眼笑的,他得了這家產,有你家二柱的一半不成!」
二柱雖然還小,但也是個男的,二嬸子漲紅了一張臉,不敢吱聲。
作為一個中文系高材生,林飄也是知道二十四孝和烈女傳的,不夠反人性就要被人性反,果斷抽出才擦完嘴的帕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淚,殘留的糖碎渣還有點硌皮膚:「大伯娘二伯娘就是這樣看我的,我才進門就遇上這樣的事情,守著這家業也不過是為了交給小叔子,要不是想著小叔子還小,為了小叔子養好身體操持家業,我還活什麼,入門時相公說要對我一生一世的好,如今吃一隻雞也是大罪,原是我不配了,我這就弔死,不用你們動手,尋我相公去!」
林飄轉身就往裡沖,鄰里嘩然一聲,還沒見過這樣的陣仗,急匆匆來抱住他,又是勸慰,又是安撫。
四周鄰里看他的眼神登時都變了,嫁進來只見林飄性格開朗,能吃能睡,沒想到他是這樣烈性的哥兒。
「你們說我要佔了這家業,這家業上上下下都是小叔子的,哪裡輪得到我,但也只能交給小叔子,伯娘為我們晚輩奔波,我只會心疼伯娘,但我們家一針一線都不能落在別人手裡,不然我對不起我小叔子。」
「可憐唷,都要被逼死了,也不知道他小叔子現在怎麼樣了。」
「這一家子不是孤就是寡,還要被分了家的長輩拿捏,真是不要臉。」說這話的大娘斜著看了一眼二伯娘,看得二伯娘臉色越來越難看,氣卻沒地方撒。
「你這喪門星,說得我們要你死一樣!」
大伯娘神色嚴肅,反倒溫和下了聲音:「你誤會了,老大新喪,我們請個道士來為你除除晦氣。」
「什麼晦氣?相公一心愛護我與小叔子,守護我們還來不及,怎麼會有晦氣,大伯娘是什麼意思?」林飄盯著他,做無辜狀,他眼睛大,眼
瞳黑白分明,做這樣的表情也不違和,還有幾分天真感。
「不管大伯娘說什麼,為了相公,為了小叔子,這門今天是不能讓你們進的,如果大伯娘不滿,儘管罵我不孝好了,如果你們要進來,便從我的屍首上踏過去吧。」
林飄把話說得斬釘截鐵,眉毛倒豎,轉身把門一關,扭頭進了室內。
只剩下一眾人被關在門外,一個比一個心裡打鼓。
老道士站在人群的正中央,他在附近幾個村子里接活,見過的人比吃過的米還多,這寡哥兒一看就不是個好相與的,性子又純又烈,要是他真衝進去,這人一根繩子弔死了,他以後還怎麼在十里八鄉做法事掙錢,當即搖頭:「我不造這個殺孽,你們另請高明吧。」說著帶著自己的破布袋轉身就走。
大伯娘二伯娘聽著四周嘰嘰喳喳的嘲諷一輪聲,臉都要綠了。
「人家上頭正經公婆都死了,輪到一個分家的來指手畫腳。」
「什麼孝不孝,要真有人罵林飄不孝,那才笑掉狗兒大牙。」
「就是就是。」
沈家幾個年輕人臉皮薄,被議論得都快抬不起頭了,大伯娘一看情況不對,拉住還想叫嚷的二伯娘,抬高了一點聲音:「侄哥夫,你好好養身體,別為著老大愁壞了身體,我們本來只是想來看看你,既然你不願意見我們,我們就先回去了,明天你找個時間,也去看看你小叔子。」
二伯娘咬牙:「就這樣算了?」
大伯娘壓低聲音:「真鬧出人命咋辦。」
沈家的人離去,圍觀看熱鬧的人群也慢慢散了。
林飄正站在後院籬笆前,沉思的盯著面前的一畝三分地,看著被趕到一起的雞鴨和小豬仔,最後目光鎖定在一隻又肥又嫩的大母雞身上,這還是二柱教他的,看雞老不老看腳趾,指甲越厚越長,雞就越老。
「二柱,就燉那隻□□。」
二柱臉都要綠了,才鬧了這樣一通:「小嫂子你確定?還燉啊?」
「燉,咱們下午還得吃飯呢,麻煩你娘另外裝一些出來,我提去給小叔子。」
「哦哦,原來是為了沈鴻啊。」二柱心回到肚子里,想小嫂子真是疼沈鴻,當即放開手腳去抓雞。
兩三下就把那隻又肥又嫩的小母雞抓在了手裡,捏住了翅膀拎著悄悄往家裡去。
這鬧得林飄都要沒心情吃飯了,想了想乾脆下午吃碗雞湯麵,煮得濃濃的湯底,一層亮黃的油花,不放其他複雜的調料,又濃香又清爽,盤算到這裡,心裡頓時又亮堂了起來,失節事小,餓死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