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天蒙蒙亮,林飄起了個大早,支起窗戶外面涼絲絲的空氣就沁了進來,本來還想睡個回籠覺,奈何古代的夜晚沒有娛樂,夜裡睡得太早,膛著眼睛抱著被子好一會,也沒能睡著,只能撐個懶腰起床。
中午再睡吧。
走出房門踏進院子,一扭頭就看見另一邊房門已經打開,沈鴻坐在石階上,手裡執著竹簡,另一手握著刻刀,微垂雙眼,正一筆一劃刻著字。
林飄第一次早上起這麼早,還以為自己起得夠早了,沒想到沈鴻已經借著天光開始了一天的學習,於是輕手輕腳走過去,繞到沈鴻身側,看他在刻寫什麼。
沈鴻平日不做農活,常年讀書沒曬過什麼太陽,皮膚白皙,在清晨微涼的空氣中格外的白,臉上細小的絨毛在晨霧中立了起來,看得林飄想上手揉揉他的臉。
沈鴻察覺他靠近,抬起頭來,眼眸明亮而內斂:「嫂嫂起這麼早。」
林飄差點臉紅:「還好還好,你什麼時辰起的?不要起太早了,睡飽重要,對眼睛好。」
「天光亮了才起,不傷眼睛。」說完沈鴻又垂下眼,繼續刻著手中的竹簡。
林飄湊過去看了一眼,雖然只大致認識幾個字,但看得出是三字經,暗暗咋舌,沈鴻這一手刻字莫非是練過,刻得相當有型有款,之前沒細看,現在細看下來頗有點瘦金意思,既不廢力氣,又十分的漂亮。
「你練過刻字?」
「在先生私塾時,有時先生也用竹簡謄抄。」
「原來如此,辛苦你了。」
沈鴻握著刀筆的手微微停頓了一下:「還好,並不辛苦。」
林飄心想難怪一開始他提出用竹簡的時候沈鴻看起來沒有一點抗拒,原來也不算稀奇事,看來這年頭的讀書人都很窮,就算是考上了童生的老王,也要靠壓榨小學徒刻竹簡來省經費。
天光一亮,二柱就被他娘催著起了床,麻利的梳洗挽起髮髻打開了破舊的院門。
林飄看二嬸子起床了,一路尋摸過去,進了院子就看見二嬸子正站在土灶架著的大鍋前開始燒水,兩瓢井水倒進去,輕手輕腳的卧了四個雞蛋進去。
她看見林飄進了院門,在晨霧和土灶的煙火氣中一路小跑進來,停在她身旁的十分乖覺的模樣,看得她滿心憐愛,她原還有個大兒子,和林飄現在差不多的年紀,雖然不是哥兒,但她看林飄就像自己生了個乖巧伶俐的哥兒似的。
「嬸子起這麼早。」
「這還早啊,一會還得去山上摘菌子,晚點好貨色都要被別人摘走了,對了飄兒,咱們的雞蛋可經不起一天兩個的吃,我算了算,一人一個,一天四個,不礙事吧?」
「不礙事,二柱腦袋聰明著呢,不缺一個半個的雞蛋。」
二嬸子手腳麻利,煮四個雞蛋又蒸了半屜南瓜紅薯,乾巴巴的吃過早飯喝上一大碗水,在籃子里踹上一個大紅薯就提著籃子出門去了,出門前還不忘回頭叮囑。
「飄兒,可得盯好我家那猴兒!」
林飄在南瓜里抬起頭來:「好的嬸子,不聽話我揍他。」
二嬸子滿意離去,一旁啃紅薯的二柱暗暗扁嘴。
沈鴻坐在一旁,聽著這樣的拉家常,神情很平靜,他有種過於早熟的氣質,讓年紀小小的他顯得十分沉穩。
三人吃完早飯,就聽見一疊聲美滋滋的叫喚:「小嫂子,小嫂子。」
啪啪啪的腳步聲,二狗提著一個半舊的大藤編籃子探進頭來:「大家都在呢?」
他大搖大擺走進來,把籃子往灶角上一放:「小嫂子,我娘讓我帶來的花生,咱現在煮著吃嗎。」
說著又看向沈鴻:「沈鴻,我今天也跟你來學認字了。」
沈鴻點了點頭,不做其他表示,垂下
頭端起碗默默喝水。
二狗長了個機靈又賴皮的長相,細鼻樑,薄嘴唇,曬得糙黑,和二柱比起來,他才是真猴子樣。
林飄站起身:「你吃東西了嗎?」
「沒呢。」
「那先來吃點,吃過了去學認字。」
二狗一臉高興的跟著他湊近爐灶,一揭開蓋,一陣水蒙蒙的氣四散開,他定睛一看,頓時苦了臉:「怎麼也是苕啊。」
還以為小嫂子這裡有好吃的東西呢。
林飄一聽他這話就知道吃貨無疑了:「先墊點,中午弄好吃的。」
「還是小嫂子好。」
二柱看他這個熟絡勁,在旁邊聽得老大不高興:「小嫂子小嫂子的叫,是你小嫂子嗎?」
「怎麼不是了,我娘讓我這麼叫的,小嫂子不也沒說什麼嗎,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二柱不爽的看著他:「哼,你一個後來的,叫得再親也沒用。」
林飄拍了拍籃子:「欸欸,我這裡可不興比這個啊,什麼先來後來的,誰書讀得好誰就是最厲害的。」
二狗滿臉得意:「就是,我可比你聰明多了,看誰比得過誰。」
二柱憋氣,但想到昨天那幾個字自己都還沒認清,頓時有些泄了氣。
林飄揭開籃子上的麻布一角,裡面是滿滿一籃子的花生又看向二狗:「都淘洗過了?真是辛苦你娘了。」
二狗滿臉驕傲:「那是,我娘可愛乾淨了,給小嫂子的肯定更加用心,這花生都不用淘洗,直接下鍋就行。」
林飄看了看,確實很乾凈,轉身去拿大瓷碗:「先把鍋里東西騰出來。」幾人手忙腳亂的把東西收拾好,二狗把花生倒鍋里,二柱往灶膛里填了根粗柴火,把灶火捅得旺起來。
「火不用太大,慢慢煮著就行。」
「行。」二柱一聽就把柴火往外抽了點。
林飄抱來鹽罐,往鍋里撒上鹽,又叫二狗添上三大勺水。
「行了,就這樣這樣煮著,只要火候到了,煮得軟糯入味,味道就准沒有錯。」
兩人就這麼一會功夫也不忘互相內涵,二柱說二狗水是不是倒多了,二狗說二柱火燒得太旺了,挖空心思要把對方比下去。
兩人鬥了一會嘴,沈鴻吃完東西放下碗,慢條斯理的站起身:「跟我去那邊院子吧。」
二柱,忙著鬥嘴,早飯都沒吃完,二狗見縫插針的啃紅薯也才啃了一半,一聽沈鴻發話了,兩人立馬停下戰爭,露出要步入試煉的警惕,快速應聲跟在沈鴻身後出了院門。
村外大榕樹下,一早農忙的人已經做完了早上的活計,現下不是春耕秋種,如果不是上山撿菌子摘野果,他們每日也就理理地,看看地里的東西有沒有少,水田的水位合適不,一早的活計完事後便坐在大榕樹下休息閑聊。
「要說小沈家那個小狐狸精就是有本事,你猜我去理地看見了啥?老李家的地和他家的地不是挨著的嗎?老李在給他理地呢,你們說稀奇不稀奇?」
「不能吧,老李雖然悶不吭聲的,但和他家那口子可沒話說,家裡的事都是他家那口子拿主意呢。」
「什麼不能啊,不能他怎麼給人理地去了?是給他閑得慌了?」
旁邊的人連連擺手:「趙家哥夫,這可就是你不知道了,現在老李的二狗在跟著沈鴻學認字呢。」
這話一出頓時像雷一樣落了地,四周的人七嘴八舌的問是不是真的,什麼時候去的,怎麼都沒聽見人家說。
「肯定是真的,我家那旮達不是在老李家和小沈家中間嗎?昨天晚上我看著他家兩口子挑著兩大籮筐的東西過去的,我問他家那口子是去做什麼,她就滿臉笑的不肯說,說等回來告訴我,我沒往心上去,後來就進屋
里吃飯了,也沒遇見他們回來,今早上就看見二狗提著個大籃子又往那邊跑,我問他大清早的幹什麼呢,他就說是要去找沈鴻學認字,這還能有假?」
「怎麼都去學勞什子認字去了?又是擔籮筐,又是提籃子,真是有糧食燒得慌。」楊老大站在人群中嗤鼻。
他婆娘就在旁邊,一聲不吭的。
旁邊的人一聽他叫嚷就起鬨:「你家大盛不和二柱差不多的年紀嗎?也讓他去學認字唄,反正他家還有兩畝水田,就交給你來耕了!」
「去去,我閑得慌去投河也不給個小哥兒使喚,真是丟掉我八輩子的臉。」楊老大大聲嚷嚷撇清干係。
眾人聽他這樣說,又是一陣嬉笑,他倆才從水田裡出來,雖然用水田裡的水洗了一下,但褲管下的小腿還漿著一層泥水,急著回家洗腳,呆了一會就離開了嘮嗑群眾。
兩人回到自家,楊老大在院子里打井水,他媳婦徑直往一旁的牲口棚子里一坐,抄起刀開始剁豬菜。
楊老大沖完腳一扭頭看她坐在棚子里:「不洗腳了?你不是愛乾淨嗎,不洗腳還不讓我上炕呢。」
「不洗了。」
「你咋了,從大榕樹下你就不說話,又別著什麼勁呢?」
楊老大媳婦用力一剁,菜刀扔進豬菜堆里,扭頭看他:「我問你,二柱去認字了,二狗也去認字了,你就沒啥想的?」
「我想啥啊?難不成你也想讓大盛去認字啊,你這婆娘昏頭了吧你,沈家那小哥兒是好東西嗎?他仗著沈鴻能認幾個字,他就想咱們供著他,你別上了他的當。」
「我想著心裡難受。」楊老大媳婦氣得抹臉,雖然並沒有淚水。
「你難受啥啊,你要是為這事難受,那你還是憋著別說了,讓別人知道了多丟人。」
「你就不替咱大盛難受嗎,村子里和他年齡相當的攏共就這麼幾個,二狗和二柱平時都是一起玩,現在人家讀書認字了,平白就比咱大盛高上一大截了。」
「嗐,他們缺心眼,怎麼就高一截了。」
「以前二狗和二柱沒認字我也沒覺得,現在他們一起玩,長大了一起耕田種地,都是村子里的娃,現在人家認字了,以後能和咱大盛是一回事嗎?你記得隔壁村的王童生吧?他考上了功名,村子里別提有多尊敬他了。」
「沈鴻先不說,你覺得二狗和二柱考得上童生?」
「我要說的不是王童生!王童生隔壁幾戶人家,還有個姓楊的你記得不,和你是家門呢,他也是個會認字寫字的,但學問不如王童生,什麼都沒考上,但憑著他會寫字,每到逢年過節,婚喪嫁娶,誰不請他去寫字,村裡娃起名字的時候,請不到王童生的也要眼巴巴的去請他看看,那有多風光多受用,這能一樣嗎你說!」
楊老大一下被媳婦說住了,站在井邊琢磨了半天,這人再懶也怕比,遠處的人厲害,隔壁村的人厲害倒也不讓人難受,就身邊的人厲害,住在隔壁的娃比自己娃厲害那才叫讓人眼紅泛酸抓耳撓腮的難受呢,本來他沒覺得,被自家媳婦一說,頓時叫人想起大沈家的那些人,成天眼睛放在頭頂上,說什麼耕讀人家,過得比他們好一點就自覺高人一等了,但氣人就氣人在,因為他們讀書識字,村子里的人還都吃他家這一套,嘴上雖然不說,但打心眼裡都覺得他家的人就是高一截的。
楊老大媳婦越想越急:「咱大盛差他們那裡了?要是以後過得不如拿倆人,這怪誰,這要找誰說理去。」
「好了你別擱這急眼了,得先問問大盛意思吧,你擱這急眼,要是大盛不想學還讓咱們又花錢又求著那倔種去?」
「那你說要是大盛想去咋辦?」
楊老大被逼得沒法子,一咬牙:「他要真打心眼裡的想讀書,不就是兩畝水田嗎,我管了就
是!」
楊老大媳婦一拍腿:「行,你答應就行,等大盛回來我好好問他,娃和隔壁的去山上玩去了。」
「見天的跑,哪裡是屁股閑得住的讀書人。」楊老大搖頭。
「沒閑過你怎麼知道!」
「我的種我就是知道。」
兩人鬥起嘴來,楊老大媳婦心裡忐忑,她指著大盛學好,但大盛成天的往山裡鑽,也不知道能不能學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