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陳子軒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凍住了。

喪屍黑洞洞的眼眶直直地看向自己。

大抵是和身上其他皮肉一起腐爛消失了個乾淨，眼眶內本該存在的眼珠已然消失不見，但即便如此，還是給了陳子軒一種正在被注視的感覺。

……明明照理說，喪屍本身依託人體原本的器官和神經進行行動，在眼珠消失不見后，對方理應看不見他們才是。

陳子軒抓著自己女朋友手腕的手不自覺加大了力氣，這放在過去就是足以讓人喊痛出聲的力道。

但饒是如此，無論是陳子軒還是他女朋友，兩人都沒敢發出哪怕一點聲音，像是擔心驚動那頭站在不遠處扭頭看向他們的喪屍，尚還抱著那點最後的僥倖。

好在他們這些天透過窗戶觀察得來的消息確實準確無誤。

喪屍又喊了一聲讚頌神明的祈禱語，定在原地踟躕了片刻，像是在猶豫要不要進行傳教、思考到底要不要把這兩個活人一起帶走。

但最終面見神明的期待與急切還是讓他最終做出了決定。

這頭半腐爛的喪屍扭頭不再看不遠處的兩人，轉而小跑著朝著小鎮外的方向趕去。從他莫名帶著雀躍的背影中，甚至還能看出些許近似於少女懷春般的期待。

陳子軒見狀不由長鬆了一口氣。

他沒有餘力思考喪屍如今的這個反應究竟意味著什麼，他也不敢去想這些喪屍是不是真的生出了近似於人的神志。

在此時此刻，充斥在他心間的，儘是純粹的劫後餘生的喜悅。

然而那種正被什麼東西注視著的感覺依然沒消失。

哪怕附近除了他和他女朋友之外，再沒有半個人影，哪怕剛才唯一一頭不正常的喪屍已經轉身離開，那肆意的、帶著惡意的視線依舊如影隨形，甚至於在喪屍離開后愈演愈烈。

那是遠比對上喪屍，命懸一線時更可怕的感覺。

就好像他整個人正在被什麼人扒開外面的軀殼剝出內里的魂魄，被人從裡到外看了個透徹。

額頭滲出的冷汗順著臉頰流到下顎，給皮膚帶來一陣難捱的麻癢感。

然而他不敢伸手去擦，生物的本能約束著他不能露出破綻，就好像在面對獅子時沒人敢賭自己伸手擦汗時，對方會不會趁機撲上來。

猶帶著驚恐的環視四周，眼球在長時間暴露在空氣中后已然有些乾澀。

但他不敢在此時眨眼，就好像哪怕他只是短暫地閉上眼，就會有什麼東西趁機借著這個機會，像是電影里的那些鬼怪一樣陡然出現在他眼前。

「子、子軒，」女朋友的聲音裡帶著顫音，「現在怎麼辦啊？」

陳子軒環視四周，咬牙道：「走，我們必須得趁著這個機會跑出去！」

「如果再等下去，我們就更沒有機會了。」面對絕對的危險，這個曾經謹慎膽小，甚至都不敢上路去往附近不過幾小時車程的S市基地的陳子軒，在這一刻於逼迫下爆發出了驚人的勇氣。

他四處掃了一圈周圍的環境，最後咬牙，拽著他女朋友的手，循著記憶中離開小鎮的路，迎向那灑滿了整個小鎮的血色微光沖了過去。

細弱的風聲隨著他奔跑的動作，響在他的耳邊。

不要去想，不要去看。

其實周圍壓根就沒有人，不能自己嚇自己。

陳子軒皺眉告訴自己，意圖忽略周圍所有不自然的事物，忽略自己心底的惶恐，竭力往外逃。

他此時只要奔跑就夠了。

他只要逃出這個小鎮就夠了。

然而陳子軒越是告訴自己不要去想，卻越是不自覺在意。

而越是在意，那集中到自己身上的窺視感也跟著變得越發強烈。

窸窸窣

窣——

像是有什麼人湊到他的耳邊，伴著他奔跑的風聲，趴在他耳邊小聲說話。

窸窸窣窣——

像是有什麼東西正跟在他的身後，追著他逃亡的腳步，嬉笑著發出聲音。

當強烈的不適感達到頂點后，當那投射到自己身上的視線仿若凝出實質后，陳子軒終於意識到了那些令人不適的窺視感的來源。

——是如今小鎮上那些隨處可見的蘑菇。

傘蓋上的奇異斑紋在這一刻真像是什麼活動的雙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神志已經開始有些不正常，他看見蘑菇上的斑點像是人類眼珠般合眼眨動。

「讚美我主！」

像是驚雷般，在他望著那大片的血色光幕驚惶之餘，一個彷彿詠嘆般的語調猛地炸響出現在了他的耳邊。

——這是他女朋友的聲音。

陳子軒僵硬地扭頭看向身側的女朋友。

一種奇異的狂熱取代了原本的驚惶，恰在此時出現在了她的面龐上。

那笑容就好像他過去每次透過門上的貓眼，看到在他門外傳教的朱勇一樣。

「啊！！！」陳子軒猛地甩開女朋友的手，尖叫著往後一連退了好幾步。

而他的女朋友此時也全不在意他的動作。

「哈哈哈，讚美我主！感謝您的出現，賜予了我等存在於世的意義！」

就和過去陳子軒在窗台上看到的每一個活人、喪屍一樣，她再沒有半點想要離開小鎮的念頭，就和剛才的喪屍一樣，扭頭意圖朝著小鎮外的小樹林走去。

陳子軒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拽住對方。

他想把他的女朋友帶出小鎮。

或許只要離開這裡，他的女朋友就能恢復正常。

然而就像是過去每一次遇到危險時腦子裡冒出來的預警，他的大腦警告他——

【如果繼續往回走，或許我也將會和她一樣，再逃不出去了。】

陳子軒的動作陡然頓住。

也就是這點時間上的短暫空當，他的女朋友已經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跑出去了數十米。

這快到離譜的速度，甚至比過去遇到危險逃跑時還要更加迅速。

瘋狂的信仰在她身上壓榨出了遠比恐懼更強大的力量。

——這真的還是他的女朋友么？

陳子軒腦海中陡然冒出這樣的一個念頭。

不，這一定是他的女朋友。

陳子軒莫名開始篤信。

他從剛才起就一直抓著對方的手，他必須得攔住她，他不能讓他的女朋友留在這個危險的小鎮上！

陳子軒心底陡然生出了勇氣，他下意識想要往回走，想要抓住他女朋友的手，像是先前承諾的那樣帶著對方離開。

他往前踏出一步，卻陡然意識到了有些不對勁。

等等，他在幹什麼？

他是在往回走么……

陳子軒心底悚然一驚，猛地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餘光掃見幾朵藏在他影子里的蘑菇。

大概是因為他遮住了月光，於是他影子里發出紅色微光的蘑菇看著也遠比周圍其他蘑菇看著更明亮顯眼。

此時，蘑菇傘蓋上，斑紋正中的黑色半點突兀縮小，像是興奮皺縮的瞳孔，帶著近似於惡作劇成功后的惡劣笑意。

而這些蘑菇傘蓋上的眼睛，同樣也在注視著他。

陳子軒的呼吸陡然急促了起來。

周圍沒有其他同類，於是他也沒剩下多少安全感，不敢發出尖叫。

他猛地轉身，不敢去想他的女朋友，不敢去想小鎮外的小樹林，不敢在對上蘑菇傘蓋上的斑紋。

陳子軒朝著

背離小鎮的方向，頭也不回地跑了。

他的影子追在他的身後，於是那些發光的蘑菇也追在他影子里。

沿途的蘑菇在他的影子里依次發出更加明亮一些的紅光，就好像是什麼不知名的奇異生物追逐時留下的足跡，不緊不慢地追逐著戲耍他。

這註定是一場無聲的追逐戰。

除卻那些只有獵物本人能聽到的囈語，空氣中只剩下陳子軒驚恐的喘息聲。

……

楚黎吃完晚飯，並沒有登錄遊戲。

他拿出手機和熟悉的網路朋友開黑打了幾局MOBA遊戲后，看時間不早了就躺在床上，臨睡前登了本地論壇打算看看有沒有什麼新鮮好玩的東西。

也就是在這時候，一個帖子就在此時出現在了他眼前。

【救命！這幾天我老是凌晨接到電話，一連好幾天，接通了對方也不說話，不會是撞到什麼髒東西了吧？】

這什麼意思？

撞邪？鬧鬼？這怎麼可能？！

楚黎看了幾眼，心裡只覺得是什麼騙人的假話。

他甚至都沒點開帖子，就直接關掉了論壇準備睡覺。

……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白天玩遊戲的時候太費神了吧，他現在已經有點困了。

……

同一座城市，另一個角落。

「怕什麼啊，這種東西都是說著騙人好玩的，哪裡有可能真的鬧鬼啊？」一間六人寢的女生宿舍內，提議玩筆仙的女生聽著舍友拒絕的理由，不由嗤笑了一聲。

不過對方剛才拒絕得乾脆利落，擺明了就是不想和她們一起玩的樣子，他到底還是沒再勉強對方，只轉而看向了另外一個洗漱完畢，準備睡覺的舍友，出聲問道：「沈悅，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玩筆仙？」

沈悅不大好意思地拒絕道：「不了吧，明天早自習老班坐班呢，要是睡得太晚我怕明天起不來。」

「行吧。」大概是之前就被拒絕過一次，提議玩筆仙的女生面對著沈悅正常的拒絕理由，倒也沒再說什麼。

她扭頭看向另外三個同意和他一起玩的舍友，笑著說道：「那就只有我們四個人玩筆仙了。」

「真不知道這有什麼好怕的……不過說真的，要真是有筆仙，那我倒還真挺想看看，長長見識的。」

這台詞，還真是越聽越像是恐怖片開頭的炮灰開場白了。

沈悅不自覺皺眉。

大概是因為她出生的村子每年都祭拜著一個不知名的小眾神明，她父母甚至是祂的忠貞信徒，雖然在現代教育下不至於封建迷信，但沈悅對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多少還是有點忌諱。

沈悅忍不住出聲勸道：「要不還是別了吧，明天早自習老班盯著呢，他在這上面管得最嚴了。」

對方顯然沒有理會她的意思，甚至覺得沈悅這可能是嫌棄她們太吵，影響休息。

提議玩筆仙的女生擺擺手：「沒事。你放心，我們會注意小聲點的。」

沈悅訥訥：「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還想再說些什麼，但看這些人滿不在意的樣子，猶豫片刻還是選擇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