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未發育完畢的羸弱身體註定了劉洋必須依附其他成人,這也使得這些年紀不大的幼童往往能更容易感知到其他人的情緒,以及更多周圍對尋常成年人來說不算是危險的危險。
這或許就是大多靈異故事中,那些年紀不大的孩子往往能看到很多人都看不到的「東西」一樣。
劉洋隱約能回憶起,因為他的爸爸變成了喪屍,再加上久別重逢的驚喜遠遠大過被殘忍拋棄的絕望,他還沒來得及說明自己被其他人哄騙著推向喪屍的經過,就被那幾朵遞到自己面前的古怪蘑菇嚇破了膽。
但他什麼都不敢說也不敢問,只希望於一切都像是自己想象的那樣,他的爸爸哪怕變成了喪屍也因為親情恢復了些許理智。
不過也是啊……
他爸爸那麼清楚他的性格,也還熟悉他的那些鄰居。
這會兒看到他被孤零零地扔在路邊,再聯繫這些擠在車子上的鄰居,一定也能猜到這中間的整個過程,就好像他每次都被發現偷偷玩手機看電視一樣。
對吧?
分不清楚是理智還是渴望,他迫切地希望想象中的一切都能成真。
在一些悲劇的故事中,往往都是一無所知的人最幸福。
劉洋此時就希望自己就是那樣對一切都一無所知的人。
他看著劉全義那張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的臉,滿心期待著對方的回答。
爸爸,點頭吧。
只要你願意點頭,無論是真是假他都願意去相信。
……接連遇到兩次危險,從喪屍到比喪屍還要危險的東西,他的精神已經達到了極限,搖搖欲墜。
——這就是劉洋本能之下留出的欺騙自己的機會。
……
楚黎看著屏幕里活人NPC定定看向自己的臉,像是迫切地想要從自己這裡獲得什麼答案。
原來剛剛那句感嘆一樣的話不是被隨口說出來,而是什麼切實的疑惑么?
既然非要這麼問,楚黎這樣的玩家怎麼可能會錯過劇情里這個一眼就能看出正確答案的機會。
他沒怎麼猶豫,就直接操控自己的喪屍信徒對著面前的活人NPC點頭,示意對方的猜測並無錯誤。
屏幕里,活人NPC也跟著給出了合適的反應。
「真的么,謝謝爸爸!」遊戲中仿若真實的畫質完美呈現出了對方興奮激動的模樣,甚至於這個活人NPC在激動之餘還衝過來抱了一下他操控的喪屍信徒,和剛才截然不同的紅潤面色表明了楚黎的選擇並未出現問題。
可惜的是,在這之後,除了解鎖了一段沒什麼實際用處的過場動畫外,他的信眾列表至此照舊毫無變化。
「嘴上說得好聽,感情就是在這糊弄人……真煩,要是能有個好感度條就好了。」最起碼,也得讓他知道自己還差多少才能把這個信仰點拿到手吧。
要不是喪屍信徒的手指明顯沒有活人那麼靈活,他都想直接催動其他喪屍信眾和眼前這個活人NPC動手了,起碼還能進賬個0.1的信仰度。
……
小轎車內,車內的人在看到不遠處的那個熟悉人影后,確認了對方衣著整潔大抵還是個活人,當即剋制不住自己的那點小心思,掰扯著那點還算是美好的過去,試圖以此來挾持對方出手救人。
「小洋,我是你陳阿姨啊。記得你以前還在阿姨家吃過飯呢,你忘了么?阿姨也不說別的,就求你這一次,出手幫幫我好不好?!」
「對對,我以前和老劉還是酒友呢,每次過年都沒忘記給你包個大紅包。小洋你難道忘了么?」
「看在過去大家都是鄰居的份上,就出手救救我們好不好?」
車窗在喪屍的衝撞下隱隱發出了些許達到極限后即
將崩裂的細微聲響,這也讓車內的人在恐懼下跟著不受控地放大了說話的音量。
然而不遠處那個矮小的身影看著實在沒有反應,甚至於不知道在說了些什麼后,反而像是尋求意見似的轉身看向了自己身後的喪屍,並在操控著喪屍順從他的心意點頭后,轉頭開心地撲進了對方懷裡。
這顯然是個危險的信號。
特別是在對方笑著從喪屍懷裡退出來,轉而笑著看向他們這個方向後。
這個年紀的孩子似乎一直都介於善良和殘忍之間。
讓人聯想到一些角色扮演的過家家。看著像是什麼溫馨的孩子間的遊戲,但若是仔細湊過去聽上一會兒,或許就能看到小孩笑著指著另一個扮演反派抑或是扮演家畜的同伴,大喊「我們要殺掉他」的畫面。
現在他們就是那個在劉洋眼中扮演者負面角色的「反派」。
副駕駛座上的中年男人忍不住有些氣急,轉眼看向坐在駕駛座上的李輝,說話的語氣中難免帶上了怨懟:「老李,你倒是說些什麼把人哄住啊。明明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都是你的問題,別擱那跟沒事人一樣好不好?!」
李輝急促喘息了幾口,他感覺這句意有所指的話一出,車內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不自覺看向了自己。
李輝咬牙放緩語氣:「小洋,是叔叔錯了。我剛才就是被嚇住了才那樣,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知道你生氣,等出去后,無論你怎麼罵我,無論你想幹什麼,叔叔都答應你好不好?」
「之前老劉失蹤,還多虧我們這些人在邊上護著才能撐到今天。就看在過去的情分上,你就動手幫幫忙行不行?叔叔就求你這一次,之後在遇到喪屍,或者別的什麼危險,我都不會在厚著臉皮求你幫忙了。」
依舊是同一套近似的說辭。
或者說除了過去的那點情分外,也確實沒什麼是能在這種時候拿出來博同情了。
然而這份尤為誠懇的言辭,甚至於李輝臉上懇切到幾欲流出眼淚來的神情,都沒能讓車外的人回心轉意。
車子被圍在車邊的喪屍拱得左搖右晃,車內的人無論說什麼過去的情誼都沒能讓車外的人回心轉意。
他們像是終於反應過來了對方是真的打算旁觀不再理睬自己。
……真是個沒良心的小兔崽子。
意識到過去的情誼在對方眼中可能毫無用處,在心裡控制不住地罵了句髒話后,慌亂之下,終於有人開始嘗試正視問題。
「小洋,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原諒我們?」
「之前那件事我們也覺得很突然很痛心,可這也不是我們的錯!」
「推你的人也不是我們,你也不能這麼是非不分連帶著讓我們一起受罪啊。」
作為整場事件的旁觀者,他們自然是沒覺得自己有哪裡做錯了。
確實,當時看到李輝推了劉洋一把,把人留在後面當替罪羊吸引喪屍,他們沒開口制止,這確實也是他們做的不大對。
但在那個危險的情況下,那麼多喪屍察覺到動靜追著他們跑,老實說也沒人能在那種情況下定下心來掰扯誰對誰錯吧?
而且劉洋不還幸運地在遇到危險后覺醒了異能,這不是也沒出什麼事么。
他們理所當然地這麼想著,想來想去只覺得自己最無辜。
大概是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不遠處的劉洋身上,無人看到,主駕駛座上的李輝眼底暗了暗。
只是聽到這些人辯駁自己無罪的言論,李輝就開始反應過來了不對。
他們這個意思,要是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沒錯,是不是這些人都覺得最該死的人是他?
最開始還是談感情試圖請對方伸出援手,之後就開始當著劉洋的面嘗試撇清自己。
要是再這麼繼續下去,真要是遇到了什麼麻煩,第一個被推出去擋在、甚至於被周圍其他人圍攻的人十有八九就會輪到自己。
想得陰暗點,說不定還會有人想著殺他來取得對方的原諒。
像是這種對過去的情誼不管不顧,甚至都能站在邊上看著他們去死的沒良心的小崽子,之後什麼做不出來?!
車邊的喪屍在聽到車內的動靜后動作越來越大,突破車門的阻擋看著也就是早晚的事情。
已經是由不得李輝繼續猶豫了。
李輝定下心來,摸索著解開了安全帶,手掌顫抖著摸到了放在腳邊的棒球棍。
趁著其他人沒能反應過來,他反手捅穿了副駕駛座邊上車窗,並在副駕駛那個中年男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快速從座位的空隙間爬到後座。
車內陡然響起一片混亂的尖叫,副駕駛座上的中年男人被喪屍從窗外伸進來的那幾隻手抓住手臂定在原位。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李輝,因為一切都來得太過猝不及防,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反抗就被喪屍的指甲劃破了胳膊,被拖拽向車窗正對著那幾張蒼白僵硬的臉。
「李輝?!啊啊啊!」他怨恨地看向那個躥向後座的身影,甚至沒能說出更多話,就被喪屍咬到皮肉,後面的話最終淹沒在劇痛的哀嚎中。
他錯了,他確實做錯了。
他之前就該在李輝作惡的時候出聲制止,而不是默認對方的惡行。
……其實最開始那些喪屍來得也不算多快,動作最快的也就那幾個。他們這邊五六個活人,真要是打起來也不是打不過。
他之前就應該想到的,能用其他人的人命保全自己的惡棍,要是裝作什麼都沒發生毫無作為,那麼下一個被推向喪屍的最終也會輪到他自己。
暴力之下,所有人都將是弱者。
而此時,李輝已經順利爬到了後座,打開了車子的天窗。
他舉著棒球棍,惡狠狠地看向離他最近,坐在後排正中的一個中年婦女,威脅出聲:「我們現在只能爬上車頂,然後趁著喪屍被血味吸引時逃出去。你,現在就給我爬上去。」
中年婦女一怔,下意識扭頭向周圍兩個關係還算是熟稔的人尋求幫助。
如果是三個人的話,就算是體格沒有李輝強壯,應該也能反抗對方。
只要能把李輝堵在前座,等到李輝死了,劉洋現在還在不遠處看著,他們未必找不到活路。
然而轉頭看向周圍其他人默不作聲、好像一切都和自己全無干係的樣子,絕望一點一點爬上她的心底。
……這是什麼意思?他們這是打算眼睜睜看著她去送死?!
木質的棒球棍毫不留情地甩在她頭上,伴隨著一聲越發有底氣的怒喝聲,她甚至還聽到了周圍其他人的催促。
「陳姐,你就上去吧,我看前邊好像都要變成喪屍了,這會兒車頂上才是最安全的。」
另一個人沒出聲,但看著也像是默認了的意思。
在眼見著即將成為整件事的受益者后,就像是之前李輝推攘劉洋一樣,他們同樣也默認了對方的做派。
——這就是當時劉洋的感受么。
眼睜睜看著希望徹底消失,曾經的情誼也在生死危機下變得不值一提,所有人都無聲地默認自己被蓋上「活該去死」的戳,被迫站在所有人的對面。
頭暈目眩間,人影扭曲著出現在她眼前。
她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一群怪物圍在自己的身邊。
中年婦女按著頭上的傷口,怨恨地看著周圍的所有人。
面對著那根眼見著即將再度揮向自己的棒球棍,她毫不懷疑自己要是拒絕絕對會被活活打死,到底還是咬牙爬上了車頂。
最
后的情況和她想象中的沒什麼差別,她就是被逼著第一個來送死的。
副駕駛座上那個狹窄的車窗顯然吸引不了多少喪屍,那狹窄的破口顯然容納不了多少蠢蠢欲動的喪屍一起動手,於是也吸引不了多少喪屍。
爬上車頂甚至還沒站穩,從腳邊伸過來的幾隻手就摸索著抓住了她的腳踝。甚至沒來得及掙扎,就被喪屍用力拖拽,大半個身子被拽下車,被喪屍圍著啃食,只剩下兩隻手還在用力扣住天窗的邊緣,進行無用的掙扎。
……雖然沒能吸引周圍的所有喪屍,但也算是給他留出了一條道。
李輝這下總算是滿意了,他直起身,無視後座另外兩人越發驚恐的神色,手上的棒球棍掄得帶出風聲,直直打向中年婦女的手腕,就想對方鬆手好給自己留出空檔。
只是也不知道對方究竟哪來的力氣,哪怕是忍著痛,對方依舊沒動手。
副駕駛座上的人怕是很快就會迎來異變,緊迫的時間已經不再容許李輝再度猶豫了。
就當李輝想要伸手直接掰開那雙進扣著天窗的手時,異變就在此時突生。
中年婦女突然伸手用力抓住了李輝的雙手。
大概是逐漸異化成喪屍的過程也讓她生出了更多的力氣,她死死扣住對方的胳膊,指甲徑直把李輝的手劃得皮開肉綻。
「要死、大家一起死,你也別想跑。」她強忍著身上的疼痛,話語中帶上了幾分不正常的乾澀停頓。
那是人類被喪屍病毒感染后的常規反應,她正在逐漸變成喪屍。
哪怕是再精壯的體格,在面對死亡時的恐懼總歸都是沒什麼差別的。
李輝全力掙扎,面對死亡的恐懼一度讓他在大腦空白時控制不住排泄。
他的雙腳用力蹬地,車內的地毯都被他蹬得變形。
「不要,不要,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在這!鬆手,我叫你鬆手啊!」他嘗試用力掰開對方的手指,然而毫無用處。
面前緊抓著他的人面色開始褪去血色,也不知道是失血過多還是已經成了喪屍。
李輝近乎於神經質地想要掰開對方的手,他在驚慌之下失了條理的動作讓他看著就像是一個瘋子。
「對了,還有劉洋。我現在這麼慘,劉洋一定消氣了,他一定願意出手了。」像是找到了最後的救星,恐懼與絕望中,李輝掙扎著看向劉洋。
他最終只在視線內看到了劉洋那張依稀帶笑的臉。
車內,鮮血的腥味混合著屎尿的臭味,後座僅剩下的那兩個活人靠著後座,驚懼地看著面前垂下的兩條腿在最終用力抽搐了兩下后,再沒別的動作。
他們被堵死在車子里,再無生機。
車外的喪屍依舊瘋狂,劉洋看著顯然沒有半分要動手的打算。
這接連的死亡也讓他們最終認清了現實,就好像他們的所作所為一樣,那點過去的情分到了現在顯然沒有半點用處。
也就是至此,他們才終於意識到了自己一路過來,自詡理智趨利避害的不作為究竟意味著什麼。
假如他們最開始願意對劉洋施以援手,那麼他們就不會坐上這樣一輛沒油的車,甚至於在遇到喪屍時還會得到庇護。
假如他們剛才願意幫忙攔下李輝,此時天窗也不會被堵死,使得他們最後只能車子里等死。
他們最終被自己所累。
一片混亂之下,最終無人逃出生天。
不遠處,劉洋靜靜地看著這一片狼藉,不知為何突然笑了笑:「叔叔阿姨,我現在能原諒你們了。」
老實說,他不是什麼會在看到死亡時笑出聲的冷酷性格。
過去哪怕是看到受傷的麻雀也只會覺得可憐,更別說親眼見證其他人的死了。
但不知道為什麼,此時看到這遍地的鮮血,他不覺得害怕,只覺得有些好笑。
……大概是無知無覺中隱約意識到,就算是沒有他的出現,這些人最終也會被自己的所作所為害死吧。
而他確實也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