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面
為了找出連環殺人案的源頭,工藤新一陷入了高強度的查閱案件之中。
警方不願意將警力投入毫無蹤影的推測,目暮警部也不能做主,只能為工藤新一提供一些便利,又請佐藤和高木在一旁協助。
舊案累累,意外死亡的案件更是數不勝數,他已經很久沒有認真休息過了,黑咖啡也是一杯接一杯,味覺神經幾乎完全被咖啡的苦澀覆蓋。
時間被拉得漫長,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無盡的事情填滿,連片刻的休憩都伴隨著負罪感,催促著他不斷向前。
部分資料以郵件的形式傳送到他的手機里,工藤新一靠在過道的牆壁上,一條腿微微曲著,單手瀏覽屏幕上的電子文件。
「工藤君。」
柳原月從教室走出來。
工藤新一將目光從手機上挪開:「好了嗎,那走吧。」
「我今天要去給康平上課,你可以不用來的。」柳原月看著他眼裡的血絲,又勸了一句,「再說,工藤君也太拚命了些。」
白天去警視廳,到了放學時間就來接她回家,等她安全到家了又去警視廳,像不得停歇的陀螺一般,連作為旁觀者的她都為之疲憊。
「我們是在與死神賽跑,不是嗎?」工藤新一說道。
快一天抓住兇手,那欲墜的達摩克里斯之劍才能被取下,而慢上一刻,也許就有更多的受害者出現。
「是你在。」柳原月並不攬功,「我可真擔心你被死神趕上。明天報紙上說某高中生偵探為破案而猝死,我都不會覺得奇怪。」
工藤新一正要接話,面前卻突然出現了一個短髮女人。
「不好意思,打擾了。」女人拘謹地抓緊手提包,說道,「請問您是工藤新一嗎?」
「我是。」工藤新一點頭,「有什麼事嗎?」
「工藤君,您好。我是小坂田慧的妹妹小坂田櫻,我是來委託工藤君的!」她鞠了個躬,再抬起頭時,灼灼的目光穿過帽檐垂下的黑紗,落在工藤新一的臉上,「之前中世美術館的案件在美術界十分有名,我聽姐姐說是工藤君偵破的。我相信、我相信工藤君一定能夠抓住殺害我姐姐的兇手!」
她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快,怕對方仍不明白,補充道,「我姐姐就是最近──」
「我知道。」工藤新一打斷她,「是連環殺人案的受害人之一。」
他的話一說出口,小坂田櫻的眼眶就紅了:「果然,工藤君有關注這起案件。如果是您的話,一定可以的!我想委託您辦理這起案件,委託費我已經帶來了,是兩百萬日元,如果不夠的話還請直說,我可以再加!」
「啊。」工藤新一被她說的數額嚇到,雖然他偶爾也能接到委託,但大多是尋找東西之類的事情,更不用提委託費,驟然聽到高額報價,他甚至有些沒反應過來。
見小坂田櫻已經在打開手提包,他趕緊說道:「不用的,我正在查這起案件。即便您不來,我也會竭盡全力抓住兇手!」
小坂田櫻將他的拒絕置若罔聞,捏著支票朝他手中遞,一定要他收下:「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您不要拒絕。姐姐是對我最重要的人,如果不能抓住兇手,我無論如何也不肯罷休!我一定要讓兇手受到懲罰!」
「收下吧。」見兩人僵持,柳原月建議道,「這樣小坂田女士才能安心吧。」
對於成年人來說,只有付出金錢交換的東西才是踏實的。無償的幫助只會令他們擔憂對方是否不夠盡心,或是考慮對方是否還有更昂貴的報酬亟待索要。
小坂田櫻這時才看向柳原月,說道:「這是工藤君的女朋友嗎?真漂亮。」
她的眸光中帶著懷念:「姐姐也留著這樣的長發。」
連環殺人案的新聞已經播出,東京市內的
適齡女性人心惶惶。即便警方沒有給出更多信息,但民間議論甚囂塵上,早已流傳出兇手偏愛殺害黑髮女性的猜測。
小坂田櫻說道:「您的女朋友這麼好看,您一定也很擔心吧。」
「啊,不、不是女朋友!」工藤新一的臉瞬間變紅,連忙擺手否認。
小坂田櫻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只是懇求地看著他:「工藤君,您一定可以理解我的心情,請您一定要抓住那個殺人魔!為姐姐報仇!」
工藤新一正色道:「我會的。」
但他仍然將那張支票推開:「小坂田女士,請您相信我,我一定會抓住兇手,委託費還請您收回。」
他的動作很堅定,臉上的表情同樣毅然,令人不由自主對他付出信任。
小坂田櫻咬了咬唇,將支票收進包內:「我明白了,工藤君,我相信您。」
在拉上皮包拉鏈的時候,她的手腕被男生驟然按住,讓她停下動作。
小坂田櫻有一瞬的茫然:「怎麼了,還是……」決定收下支票嗎?
但少年的目光落點卻並非那寫著一串數字的支票,而是旁邊的一盒香煙。
小坂田櫻更加不解,試探著將煙盒取出:「您要來一根嗎?」
工藤新一皺眉,將紅白相間的煙盒拿在手中打量了一會:「你知道你姐姐抽煙嗎?」
「姐姐她……」小坂田櫻有些猶豫,「畢竟是畫家,她偶爾壓力大,會抽一點,這件事外界媒體都不知道。」
一直被隱瞞的秘密驟然被揭露,還要從她的口中說出,小坂田櫻十分不習慣,但見到工藤新一的眼神,又猜測這件事會對抓捕兇手有幫助,最終還是坦白道:「其實是我先抽煙的,後來姐姐被我影響了,也開始抽煙,逐漸在畫畫遇到瓶頸的時候就會抽一根。」
「是被你影響的,那你們偏好的香煙應該是一類?」工藤新一問道。
「對。」小坂田櫻點頭,指著煙盒上的標記說道,「我們喜歡更刺激一些的口感,這款是濃香型烤煙。不過兩周前姐姐忽然變了喜好,包裡帶的都是涼煙,我那時候還覺得奇怪,問她她也只說是想試試其他口味,覺得這樣能更有靈感。我就沒再多問了。」
工藤新一:「你和警方說過嗎?」
「沒有。」小坂田櫻瞪大眼睛,「這是很重要的線索嗎?我這就聯繫警方!」
「小坂田女士,您的責任是提供所有信息,至於有沒有用,是否重要,需要交給專業人士判斷。」工藤新一追問,「還有什麼是您沒有告知警方的嗎?」
「我不知道。姐姐上周還在和我聊,她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去巴黎辦一次畫展,讓全世界都知道她的名字,讓所有人都能看見她的畫。她說她快要實現自己的夢想了,她真的好高興,我……」說到情緒激動處,小坂田櫻哽咽了一下,語調中都是哭腔,「我始終不能接受她已經不在了的事實。求求您,工藤君,幫幫我,拜託您了!」
她閉上雙眼,又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您不必這樣。」工藤新一側了下身,承諾道,「我一定會將兇手繩之以法!」
「謝謝您。」小坂田櫻抽噎著,重複了一遍,「真的謝謝您。」
該說的話已說完,她整理好儀錶,平復心情之後,說道:「那我就不打擾您了,工藤君。」
小坂田櫻轉身離開。
她的身形單薄,一襲黑裙,在冬日的寒風中顯得格外孤寂,全身的悲傷被黑帽上的網紗籠罩,濃稠得令人喘不過氣。
「柳原,你還沒意識到嗎?」工藤新一望著小坂田櫻的背影,說道,「生命的逝去是伴隨著痛苦的。不論我再怎樣拚命,那些鮮活的、貨真價實的生命也已經消失了。」
柳原月低著頭。
她的掌心晶瑩,是剛才小坂田櫻鞠躬時,吹落至她手上的淚水。這滴液體滾燙、濕潤,像是灼燒過後的煙灰,令她的手止不住顫抖。
剛才小坂田櫻的舉止已經足夠得體,精緻的妝容也竭力抹去憔悴,但在她低下頭的那一瞬間,那張臉上的表情卻再也遏制不住──緊皺的雙眉,劇烈收縮的眼輪匝肌,緊繃的上唇,顫抖的頸闊肌……
這是幾乎不可能在有自控能力的成年人臉上見到的,如嬰兒一般,痛苦到難以掩飾的傷悲。
她失去了摯愛的親人。
這是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挽回的事。
「兇手至少殺了三個人。」工藤新一扶住柳原月的右肩,讓她抬眸與自己對視,語氣平靜低沉,「柳原,這並不是一個簡單的數字,而是有人被殺害這件事,足足發生了三次。」
一條生命逝去,必然會有人為之痛苦。
家人、朋友,哪怕是萍水相逢的路人,都會為這樣強烈的感情而觸動。
這種壓在她心上的情緒,是什麼?
此刻的她,正在與這個世界的人物——共情嗎?
耳側的風嗚咽而過,裹挾著漫天的寒意,吹散這令人窒息的凝滯與沉重。
-
許是小坂田櫻帶來的情緒影響了兩人,他們一路無言。
到了枝野宅,工藤新一確認了一遍柳原月的手機電量,隨即與她道別。
「上完課我來接你。晚點見。」
在他離開之際,柳原月突然抓住他的手臂,詢問道:「不累嗎,工藤君。」
這世上總有太多的悲傷難言,總有太多的真相未解,可當這一切落在一個人身上,難道不會疲憊嗎?
難道連一瞬間的放棄念頭,都不會出現嗎?
工藤新一搖頭,沖她揚起了一個朝氣滿滿的笑容。
他斬釘截鐵道:「完全不會。」
柳原月怔怔地望著他。
她看著工藤新一朝警視廳的方向跑去,堅定且毫不遲疑。
少年的身影漸小,逐漸消失在視野之中。
於是她收回目光,轉身想到。
是啊,他生來就是個一往無前的人。
永不駐足、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