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面

第19章 第十九面

工藤新一幾乎是從沙發上彈起來的。

「笨、笨蛋!」他的臉瞬間通紅,「你在亂說什麼啊!」

柳原月仍然坐在沙發上,抬起的目光滿是戲謔:「欸?是我看錯了嗎?」

俯視的角度似乎將人看得更加清楚,連眼睫都一根根被他捕捉。

工藤新一竭力忽視那股心虛之感,立刻接話:「當、當然!」

「這樣啊。」柳原月放下手中的藥瓶,起身遞了個創可貼給他,「看來工藤君不需要上藥了,那走吧。」

來不及多想,工藤新一將之當作逐客令,後退兩步,果斷拒絕:「我不走。」

下一秒,他注意到女生不解的目光,才反應過來這是出行前的通知:「……去哪裡?」

偵探稍顯遲鈍的反應實在有趣,柳原月輕笑一聲,撕開創可貼的包裝,走上前踮腳為他貼好,接著說出目的地:「警視廳。」

還沒等工藤新一為她的積極感到意外,便聽她繼續道:「去見識更多的罪惡。」

-

走出溫暖的室內,工藤新一才感覺自己的頭腦再次恢復清明。

想到剛才自己的那些表現,還有說的那些話……

他忍不住扶額,在心中質問自己:工藤新一,你到底怎麼了啊!

「之前便利店的店員提起小坂田慧的時候,說有個男孩在店門外等她。」柳原月不知道他心中的糾結,陳述道,「那個男孩只會是枝野康平。」

提起案件,工藤新一分散的注意力全部集中,認真思考起來。

事實上,小坂田慧路過便利店買煙,枝野康平等在外面,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況且那家店就在枝野宅對面。

但將這些微不足道的信息串聯在一起,由點成線,一切將改頭換面,與之前完全不同。

在這個相關人員屈指可數的案件之中,哪怕線索再如何零碎,要得出結論也並不需要多麼高超的推理技術。工藤新一沉默了片刻,縱然感到太過駭人聽聞,但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況,剩下的只能是真相。

「松本春不喜歡枝野誠,只想要採訪他。她是枝野康平的救命恩人,這份關係沒有隱藏的必要,之前警方調查松本春的人際關係時的人物清單卻不包括他,只能說明他們的確交集不多。」

他頓了一下,繼續推理:「但交集不多,枝野誠又怎麼會認為松本春對他抱有特殊的感情,是誰令他有這種判斷?

「秋保麗子不可能知道枝野靜子用過的香水味道,但她確實在使用,是有人告訴她這款香水可以討好枝野誠,可以讓她更像枝野靜子。

「小坂田慧兩周前刻意改變口味的薄荷煙又是接受了誰的建議,或者說,她究竟是信了誰的話,才會覺得改抽薄荷煙能夠離辦畫展的夢想更近一步?」

工藤新一自顧自地說出結論:「是枝野康平在推動這一切。」

他感到周身血液冰冷,難以置通道:「他才十歲……」

緊接著,他恍然驚覺,問道:「你早就發現了?」

「工藤君。」柳原月朝他笑,眉眼彎彎,「我能看穿所有謊言。」

在今天枝野康平向她「袒露心聲」的時候,她就知曉其中有多少虛假。

「你不生氣嗎?」工藤新一皺眉看她,「他邀請你成為他的家庭教師,也許那時他就動了殺意!他甚至裝作在保護你!」

柳原月不理解他的情緒從何而來:「我應該生氣嗎?」

工藤新一唇瓣緊抿,好一會才道:「我真的很失望。」

-

周末的警視廳同樣忙碌,身著警服的人員腳步匆匆,每一位都神色緊張。

工藤新一對這裡極為熟悉,路過的警員注意到他,也會停下來寒暄兩

句。

詢問過目暮警部之後,他帶著柳原月走向枝野康平所在的房間。

枝野康平不過十歲,未滿刑事責任年齡的男孩年幼喪母,父親是個連環殺人狂,本就惹人憐惜,加上他長得可愛,待人有禮,搜查一課的警官更是對他頗為照顧,在審完枝野誠之前並沒有為難他,還單獨為他收拾出來了一間休息室。

為了讓枝野康平得到更好的心理安撫,目暮警部安排了最細心的佐藤警官陪在他的身邊——當然,這也是監視的一部分。

已經得到目暮警部的命令,在見到工藤新一的時候,佐藤警官便走出門,將審訊的進展告訴他們。

「高木那邊剛問完枝野靜子的事。枝野誠說他兩歲時被父親拋棄,與母親相依為命,一直想要報復。後來知道枝野靜子是父親的女兒,刻意去接近她與她交往,結婚後又騙她生下孩子,徹底毀了她的人生。」

話語間,她對枝野康平這個無辜患上疾病的孩子更加同情,交代道:「康平開始有些害怕,還哭了一會,現在好了很多,你們和他聊天的時候注意些,不要刺激他了。」

審訊室的問話程序嚴格,但這裡只是一件普通的休息室,柳原月又算是枝野康平的老師,徵求孩子同意之後,佐藤便將房間的使用權留給了他們。

房間不大,除了一張單人床外,只有一張桌子與兩把椅子,是平時辦案疲勞過度的警員短暫休息的地方。枝野康平靠在床頭,手裡玩著不知道誰給他的九連環,安安靜靜。

柳原月很有耐心,拉過椅子坐下,等著他結束。

工藤新一還沒消氣,也沉悶著坐在另一邊,不願開口。

鋼材摩擦的聲音很輕,但也清晰。

枝野康平將解開的環扣勾在手上,親昵地叫了柳原月一聲:「老師,我以為您不會來了。」

「原本是這樣的。」柳原月肯定了他的判斷,「可有位偵探先生想見你。」

枝野康平卻看也不看工藤新一,像是眼前只有柳原月一個人一般,仍然乖巧地望著她:「老師,您想問的,我都已經告訴您了呀。」

她正準備回答,身邊的人卻伸手輕叩桌面,說道:「是我要問你。」

許多真相已然知曉,對推理結果萬分自信的少年亦不是來確認的,他只是找不到動機。

枝野康平打量了他一會,說道:「哥哥,我見過你。」

「松本春救了你,但你卻害了她。」工藤新一盯著他,試圖從男孩的臉上看到一絲一毫的愧疚,但他沒能成功。

怒火自心底而生,他質問道:「你請柳原去你家教你,也是要害她的性命嗎?」

「我沒有!」枝野康平受不了這句話的刺激,尖聲叫起來,「我從來沒想過殺老師!」

他狠狠瞪向工藤新一,似是為了報復他剛才的言論一樣,將原因說給他聽:「是那個女人要救我!她不救我,我可以去死,她也可以活著!是她自作自受!是她活該!」

手中的鋼環發出碰撞聲,他的動作很大,兩臂也揮舞起來:「誰讓她們看到我發病的樣子,她們一個個都虛偽,關心我,照顧我,不過是覺得我可憐!想展示她們的同情心而已!

「還有個女人想當我的媽媽,我的媽媽死了!她這麼想的話,那她也去死好了!

「她們想知道爸爸喜歡什麼,我就告訴她們啊,等她們到天上去了,肯定會感謝我啊!」

他扭頭看向柳原月:「老師,只有你,我、我後來後悔了——」

「再說說你的母親吧。」柳原月打斷他,「那些也是在騙我,不是嗎?」

示弱沒有得到回應,枝野康平露出無助的表情,眼眶裡瞬間盛滿了淚水,直直望著柳原月。

可後者仍然不為所動,他吸了

吸鼻子,坦白道:「我沒有騙您。那天爸爸和媽媽吵架,我躲在門後面聽到了。媽媽發現爸爸一直在騙她,好生氣,要和爸爸離婚,還罵我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後來媽媽打爸爸,爸爸就往她嘴巴里灌東西。」

「後來……後來爸爸走了,我偷偷跑進畫室,媽媽竟然睜開了眼睛,拉著我的褲子讓我叫救護車,讓我報警!」說到這裡,枝野康平忽然笑起來,「她說這個世界上不該有我,那怎麼可以有她呢,您說呢,柳原老師?」

濃稠粘膩的惡意瀰漫在整間房內,壓得人喘不過氣。

「我恨死他們了。為什麼要生下我,為什麼要讓我沒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我好恨啊!」他的表情猙獰,喊道,「他們每個人都是活該,都該死!」

工藤新一怒不可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知道啊。」枝野康平的臉上仍有淚痕,卻笑容燦爛,「可我才十歲。哥哥,我甚至沒有十四歲,法律不能動我,誰都不能動我,我想做什麼都可以!況且,我根本沒有做什麼,不是嗎?」

枝野康平說的沒錯,他只是精心挑選了適合的對象,又提供了足量的信息,潛移默化使對方變成了枝野誠的刺激源,一點點將她們送上絕路。

只不過……

柳原月側眸去看身邊的少年,那張帥氣的面容低沉,眸底更是如海浪翻湧一般,醞釀著風暴。

-

從休息室出來,工藤新一的臉色十分難看。他甚至沒有和迎上來的佐藤警官打招呼,徑直趕向目暮警部的辦公室。

「工藤君……」佐藤警官看著他與自己擦身而過,像是有什麼急事般,不解地轉向柳原月,「這是怎麼了?」

「被挑釁了吧。」柳原月注視著他的背影道。

剛剛抓獲連環殺人案兇手的偵探驟然得知年幼的孩子竟也與之深深牽扯,不論如何,總會感受到一股無力之感。

面對佐藤警官尚未明白的眼神,她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沒事的,他能解決。」

拒絕了佐藤警官送她出去的建議,柳原月獨自走出警視廳,在不遠處的石凳上坐下。

行人絡繹不絕,她的身側卻空曠。

畫面倒映在她漆黑的瞳孔中。

從天邊的夕陽到掠過的飛鳥,從腳畔的綠化帶到閃爍的紅綠燈,每一件都是這個時代所特有的產物。

而在漫畫之外,在百年之後,懸空之處會有看不見的透明屏障,平整的地面會拔起森林般的鋼鐵高樓,就連花草都帶著金屬質地的冷意。

沒有人行道,沒有指示燈,一切都被飛行器與智腦取代。每個人的時間都開了倍速,不會在出行路線上有任何不必要的浪費。

她伸出手。

有呼嘯的風從指縫穿過。

連溫度與觸感都是真切的。

這是漫畫世界。

也是她如今存在的世界。

展露在枝野誠身上的瘋狂,枝野康平身上的惡意,還有更早落合館長那股對藝術的愛與對信念的堅持……

這些強烈的愛與恨,她所感非虛。

過往的十八年驟然間如此遙遠,而此刻她的存在卻又無比真實。

其實她知道工藤新一為什麼這樣生氣。

並不是為她遲一步才說起康平,而是因為她那種滿不在意的態度。令自己置身險境,不考慮四伏危機,這才是真正令他失望的事情。

柳原月無知覺地咬住下唇,隨後猛然意識到這是緊張焦慮的典型表現。

身體下意識的反應無法遮掩,就連她也不能避免。

熟悉的腳步聲響起,她抬眸,見到少年逆光而來。

他停在女生的面前,平穩著微亂的呼吸。

「和目暮警部商量好了嗎?」柳原月主動問道。

工藤新一點頭,將事情的解決方案告訴她:「雖然康平未滿十四歲,但也屬於違法少年。目暮警部會向警視廳提出申請,對接家庭裁判所,安排一位調查官充當他的監護人,關注他的心理健康,幫助他進行思想改造。並且每兩年對他進行一次評估,直到認為他不會對社會造成危害為止。」

「噢。」柳原月應了一聲。

她對這裡的律法不熟悉,也說不出來更多的評價。只是這樣似乎稍顯冷淡,她又張了張口,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再補充些什麼。

「對不起,柳原。」他突然認真地向她道歉。

柳原月微微睜大了眼睛:「嗯?」

「抱歉,我不該隨意指責你……不管是康平的事,還是之前的那支護手霜,包括更早我不了解你時所說的那些話,我都很抱歉,我……我不該用我的想法去干涉你,去改變你,甚至去約束你……」

他又一次卡住。

這一路跑來,他不知道打過多少遍腹稿,但此時此刻,他又覺得千百句話都失了意義。

工藤新一深吸一口氣,將那些統統拋下,平靜地望向她,說道:「我是說,你怎樣都好,怎樣都可以,我會保護你。」

他的話擲地有聲,如平地驚雷。

惹人怦然心動。

柳原月凝視著他的眼睛。

在這雙湛藍瞳孔里,她瞥見幽深的黎明,看到古老的昨天,見到她所不能領悟的一切。

日沉西山,餘暉漸盡。

——然天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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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句話俘獲工藤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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