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暴君胡亥6
把徐福扔進海里后。
嬴政徹底斷了那尋仙問葯的心思。
他命令船隊調轉方向回去。
誰知路過不罘山的時候,竟真看到一條大蛟魚浮出水面,噴薄出巨大的水柱。
許多人這輩子都生活在陸地上,連海魚都未曾見過幾何。
何況是這麼大的魚。
一時驚慌失措,要麼抱頭鼠竄,要麼連滾帶爬。
勉強還有幾個臣子看似保持鎮靜,可一細看,手指已經在顫抖,額頭冒出豆大的汗。
嬴政不慌不忙,大聲道:「來人!取朕的弓弩來!」
他指揮著眾人,一同射箭。
嬴政手中的弓弩更是又重又狠,一根根尖銳的箭射入大蛟魚的身體里,引起它陣陣嚎叫。
大海的波濤翻湧,掀起一層又一層漆黑的浪花。
腳下的船劇烈抖動,好像隨時都要因為那大蛟魚的憤怒而掀翻。
眾人害怕極了。
幸好嬴政如同定海神針一般,他立在那兒,漸漸穩住了大家的心。
弓箭如雨點般,落進那大蛟魚的身體里。
大蛟魚嚎叫著,龐大的生命力在漸漸消失。
......
一番惡戰後。
海面飄滿破碎斷裂的弓箭、木頭,還有從大蛟魚身體里流出來的膏體,綿延似乎沒有盡頭。
嬴政抬頭看了眼天邊升起的太陽,聲音有些沙啞。
「過去幾日了?」
「回陛下,已三日有餘。」
「士卒損耗如何?」
「回陛下,已有三十九人犧牲,一百零三人受傷。」
「將那些犧牲的士卒好生安葬了吧,他們的家人送去一筆錢。受傷的儘快醫治,不要吝嗇用藥。」
嬴政閉了下眼,說不難受是假的。
花費這麼大,死傷這麼多人,付出這麼多的代價。
他最後一無所獲。
東巡、徐福、出海種種,都是在做無用功。
當他徹底意識到並沒有長生不老葯的時候,已經為時晚矣。
嬴政心情郁躁,忽然咳了幾聲。
「......陛下,您沒事吧?」
隨行的大夫正在給士卒看病。
聽到嬴政咳嗽,忙關心地走過來,「陛下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他那小心翼翼的態度讓嬴政想起了神仙的預言。
最近大家總用這種眼神看他,好像他隨時就要死似的。
「朕好得很。」
他不悅地甩開手,對著茫茫天地,自信地問:「你看朕連那樣的大蛟魚都能射殺,你認為朕的身體會有什麼問題?」
大夫噤若寒蟬,不敢胡說。
想了半晌,他抬起頭:「陛下龍體康健,洪福齊天,自然無事。」
話音落下,卻正好聽到嬴政咳了兩聲。
大夫連忙,硬著頭皮說道:「陛下只是三天三夜都沒睡,又吹了風,只需要好好睡上一覺,就不會有事了。」
「那你便去為其他受傷的士卒診治吧。」嬴政揮揮手,讓他離開。
看著海面上浮著的大蛟魚的殘屍,嬴政很為自己感到驕傲。
他再一次確信,自己正如日中天,絕不會像神仙所說的那樣倒下。
嬴政三天三夜沒合眼。
已經困得快要撐不開眼皮。
但身為帝王,他還有不少事要交代。
除了犧牲的士卒、受傷的士卒要安排好。
船隊即將靠岸,他還得吩咐上岸后的事宜。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
嬴政看向他一直命令著待在自己身旁的胡亥。
胡亥並不擅長射箭,甚至一點準頭都沒有。
所以這場艱難的射殺他是沒有起到半點作用的。
但嬴政仍然不許胡亥離開他的視線範圍內。
剛剛很危險,嬴政也不確定神仙所說的「死期」是不是隨時會到來。
如果有意外發生,他就會死。
所以,他得看著胡亥。
如果他真要死了。
在他死之前。
他會握緊手裡的秦劍,把胡亥也帶走。
他若死了,就說明神仙的預言確實會靈驗。
所以他不能把胡亥留在這世上,免得他真成了那遺臭萬年的暴君。
幸好,最壞的情況沒有發生。
嬴政還好端端地站在甲板上。
他只是覺得很累。
好像這輩子,都沒有這樣疲憊過。
身體里的力氣好像隨著那大蛟魚的死亡,一下子全部都被抽走了。
嬴政腳步退了兩下,顯現出略微的踉蹌。
胡亥從沒見過他父皇這麼虛弱的樣子。
唇色慘白,眼裡滄桑。
「父皇,您......您沒事吧?」胡亥忙過來扶著他父皇。
「朕看起來像是有事?」嬴政反問。
可不嘛......簡直太是了......!
然而,胡亥並不敢這麼說。
他知道,父皇最是逞強,最聽不得別人說他有事。
就算再不舒服,如同強弩之末,也不願意被人看出半點。
「父皇,您快去歇一會兒吧。」
「......等睡醒養足精神,就好了。」
胡亥這三天都還尋著空隙,因為太困,趴在甲板上睡著過。
他這孩子是心大。
嬴政盯著他打量幾眼,忽然道:「你坐下,朕有幾句話,一直想問你。」
「父皇您說。」胡亥乖巧地低頭。
「你可曾想過,要當秦朝的皇帝?朕是始皇帝,你想當那秦二世?」
嬴政微眯起眼。
也不知道是困的,還是有什麼別的想法。
胡亥一下子就嚇出了滿身的汗。
經歷過剛剛的生死海戰,他還沒緩過氣來,就被問了一個窒息的問題。
說從來沒有嗎?
那就是在撒謊了。
畢竟他也是皇帝的兒子。
還是皇帝最寵愛的小兒子。
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站在了權力的最高層。
望著父皇那金光閃閃的龍椅,他會沒想過坐上去是什麼滋味嗎?
不可能沒想過的。
胡亥埋著頭,不敢直視嬴政的眼睛。
他害怕回答「是」,那樣說不定會被父皇砍了腦袋。
但他也不願意對父皇撒謊。
於是,便只能沉默。
沉默,就已經是最好的答案。
嬴政不必再多問,就確認了胡亥心裡在想什麼。
「......」
他說不上自己該慶幸還是該失望。
失望的,是胡亥到底還是對他的龍椅有念想。
或許神仙那預言的發生,也不是沒有可能。
胡亥曾惦念著,趙高又恰好提出辦法,於是就這樣不謀而合了。
所以,不得不防。
而嬴政慶幸的是,胡亥如今在他面前,還算是一個乖巧聽話的孩子。
至少,不會騙他。
問他這樣尖銳的問題,他也還是老老實實的,沒有撒謊。
嬴政沉默片刻,又問:「你可曾想過,若你為皇帝,該如何治理天下。」
「......」這回,胡亥不用糾結怎麼回答了。
他毫不猶豫就搖搖頭,還是很坦誠,「沒想過。」
胡亥很理直氣壯,畢竟他又沒學習過這方面的東西。
父皇處理政事時,也只帶著扶蘇在身旁。
胡亥年紀小,便經常因為這個理由,被打發著去做些吃喝玩樂的事。
即便是嬴政把趙高派到胡亥身邊,來教導他。
趙高也不會說些如何治理國家的辦法。
畢竟......他的專業也不對口啊。
於是胡亥這麼一搖頭后,就感覺自己人更麻了。
脖子上的這顆腦袋有種岌岌可危的感覺。
「父皇......您快去歇息吧。」他只能再次勸。
「朕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嬴政又默了默。
不知過了多久。
久到胡亥都以為他父皇是睜著眼睛睡著了。
嬴政忽然出聲,「若真如神仙所言,朕死在了東巡的路上,你當如何。」
「......」一個問題接著一個,每一個都讓胡亥更加心驚膽戰。
大船在搖晃,他感覺腦袋裡也快搖成了一堆糨糊。
「父皇、我......我沒想過。」
「那你現在便想。」
嬴政彷彿也不著急,他就站在胡亥面前,閉目養神。
儘管他已經掛著濃濃的黑眼圈,卻好像一點都不困的樣子,繼續等胡亥的回答。
胡亥哪敢耽誤,腦海里飛速轉動,終於吞吞吐吐地說出來。
「兒、兒會很難過,好......好好護送父皇回咸陽。」
「還有呢?」嬴政又問。
「沒有了。」胡亥牙關直顫。
「若朕沒有留下詔書,並未指明讓誰繼位呢?」嬴政問得非常直接。
胡亥顫了顫,連忙跪下道:「父皇,兒絕對不敢篡位啊!您相信兒,絕不會像那神仙說的,當一個殘酷暴戾的人。兒的兄長姊妹們都對兒很好,兒怎會殘忍地將他們趕盡殺絕呢?!」
嬴政不給胡亥喘氣的機會,「若是趙高逼你呢?」
「......」胡亥別過頭,不願去想這個艱難的問題。
「回答朕。」嬴政聲音漸粗。
「他也不是那麼壞的人!」胡亥攥緊拳頭,有些想要為趙高正言。
「他是怎樣的人,不由你說了算,朕自有判斷。」
「朕只是問你,若趙高要你奪權篡位,你該當如何。」
胡亥艱難地咬著唇,妥協地垂下眼睛,「那我......我會殺了他。」
「好。」嬴政望著胡亥,抬手按住他的肩膀,「記住你今日所說的話。」
「父皇,您......」胡亥露出些許迷茫。
嬴政從袖子里取出一份密封的詔書,遞給胡亥。
「朕已立下太子人選,若朕出了意外,便由太子繼位。」
「你記住,在此之前,不得打開。」
胡亥捧緊那詔書捲軸,「是......」
「朕累了,去歇息了。」
「今日的話,你好好揣摩,要一直記在心上。」
胡亥再次頷首,「是。」
他抬起頭時,發現父皇已經走遠。
嬴政正順著甲板,一邊看那茫茫大海,一邊走進船艙。
胡亥從沒見過父皇這樣的背影。
像是一下子就老了很多歲。
英雄遲暮,終是華髮滿頭,步履蹣跚。
那個曾經
在胡亥心底頂天立地那麼高大的父皇,竟也有佝僂起後背的時候。
聽著方才父皇那交代後事般的話,更是讓胡亥的心徹底揪起來。
他低頭,看向自己手裡的詔書捲軸,眉眼微動,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