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暴君夏桀7
這是當下時空里,夏桀與商湯的第一次歷史性會面。
兩人都看起來不動聲色,波瀾不驚,實際卻都在悄悄觀察彼此。
姒履癸想的比較簡單,他現在大權在握,高高在上,因此就只需要考慮——殺還是不殺?
商湯就擔心得比較多了。
他倒不是怕死,能來這裡,他早就把性命置之度外。
他只是怕他死了,沒人能護住商國,他是商國的國主繼承人,便要對黎民百姓負責。
商湯見姒履癸眼中殺意時隱時現,他單手握拳,跪地行禮道:「商國子天乙,拜見大王,願永遠臣服大王,絕無二心!」
說罷,他遙遙指著遠處山坡上牧羊牽馬一群奴隸,「王,這些都是我們商國為您奉上的,馬匹、牛羊,還有這些獸皮、銅鼎、絲帛、美酒……」
商湯一邊說,伊尹就一邊指揮著奴隸們把相應的東西抱過來。
都是好東西,商國雖然有錢,國力豐厚,但能拿出這麼多琳琅滿目堆成小山似的禮物,也可以看出它們的誠意。
姒履癸看看滿面微笑的商湯,再看看面前一座座「小山」,那個「殺」字忽然就說不出口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商湯代表商國奉上如此多的朝貢,他要是再殺商湯,天下人會怎麼想?
「暴君」這個稱呼恐怕會妥妥被扣上。
——子天乙不能殺。姒履癸很快就有了決斷。
幸好看起來,這小子還算聽話,也識時務,至少沒有因為神仙的話而飄飄然,認為他們商國就真的可以取夏朝而代之了。
今天商國第一個前來,殺氣騰騰的姒履癸暫且收斂了些。
姒履癸矜持地撇撇手,擺出王權尊嚴,「你先入座吧。」
「多謝大王。」商湯心裡稍稍鬆了一口氣,看來這次能保住腦袋回去了。
雖然他來的時候,父王看著他帶這麼多東西要走,當場就含淚表示不如直接提刀跟夏朝幹了,說不定他主癸就是商湯!
可商湯卻暫且按住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他爹,搖搖頭,「時候未到。」
商湯仁德、善良,是個常為黎民苦楚落淚的感性之人,但他也同時保持著十分的理智。
此時姒履癸坐在寶座高台之上,俯瞰底下一片為諸侯國來使準備的座位。
商湯選了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端起桌上的青銅酒爵,遙遙敬了姒履癸一杯,態度仍然謙卑。
姒履癸瞥他一眼,懶得回敬,無論這子天乙是不是預言中滅夏之人,都得小心小心又小心,絕不能給他可乘之機。
姒履癸心中叫屈,神仙啊神仙,你可讓我難辦,為什麼要在我的繼位大典跟全天下說我是未來的亡國暴君?
這讓我怎麼治理天下?這讓我多憋屈!
想殺個人都得瞻前顧後,生怕應了那罵名!
……
姒履癸看似面無表情坐在高台上,實際上卻是心亂如麻。
他只是習慣性地維持著他作為王的尊嚴,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在商國的帶頭下,漸漸的,不少諸侯國都來了。
高台之下,人聲鼎沸,許多諸侯是親自來的,許多是派身邊最親近的兒子或是兄弟,代為赴宴。
姒履癸不著痕迹地觀察著眾人神色,默默判斷——
這個看起來有些不敬,該教訓!
那個態度很好,嗯,待會兒可以獎勵一下。
姒履癸坐在那兒不說話,就足夠威懾眾人。
原本大家就知道這位新王天生神力,才智過人,等他繼位后怕是會攪動一番風雲。
沒想到他繼位當天,就鬧出「神跡降臨」這樣聞所未聞的動靜,還從神仙那兒聽到了十
分駭人的消息。
一個人聰明、力氣大,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他不僅掌握著天下最重要的權柄,而且還暴虐無道。
眾人彼此喝酒、說話、推搡,卻都硬著頭皮,不敢抬頭看一眼寶座之上的姒履癸。
原本大家都不想來的,但姒履癸天天派人來催,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大概意思就是:我繼位你沒來朝賀我都不跟你計較了,就叫你來喝喝酒吃吃飯,大家和和氣氣坐下來,互相了解一下,這已經是多仁慈的舉動了啊,希望你不要不識抬舉。
當然,到最後傳的口信里,已經能聽出幾分姒履癸的暴躁不耐。
諸侯們也不敢不來啊,聽那口氣,就跟敬酒不吃吃罰酒似的,他們也不想打仗。
如姒履癸所言,只是來吃吃飯、聊聊天,又不用送東西,挺好。
於是諸侯們內心掙扎半天,最後也都乖乖來了。
姒履癸坐在高台上,在心裡默默排名,今天這一遭,他可算是知道這些諸侯中的親疏遠近了。
能排上第一的居然是商國,來得最快,帶的賀禮也最多。
還有幾個諸侯也不錯,可以排前五了,至少知道捎些東西來,還解釋沒來朝賀的原因,都低眉順眼的。
更多的都是空手空腳過來蹭吃蹭喝的,姒履癸也不和他們太多計較。
聽話地來了,那也算對他忠心了。
可很快,當姒履癸點到某個部落時,頓時擰起眉頭,怒火在眼睛里燒起來。
他沉聲責問:「有緡氏呢?」
身側的關龍逄一看,鬍鬚一抖,「剛剛還在,好像中途離席了。」
「有緡氏的首領是什麼意思?」姒履癸面色更冷,將手裡的酒壺擲出老遠,都快甩到商湯的桌几上。
底下還在喝酒行樂的諸侯們一下都嚇得酒醒了:暴、暴君要開始了?!
姒履癸很憤怒,已經顧不得底下全都面容失色的諸侯,直接把他的寶座扶手都擰彎。
「有緡氏要叛我夏朝?!」
諸侯們嚇得一顫,不得不說,姒履癸雖然還年輕,剛繼位,可他已經有了上位者的威壓,並且因為聯想到他是暴君,就覺得更瘮人。
大家都你一言我一語為有緡氏求起情來。
「王,有緡氏肯定不敢啊!」
「他肯定是酒喝多了,去方便了。」
「有緡氏怎麼會反叛呢?要叛也是商國叛啊!」
「……」原本坐在一旁極力降低存在感的商湯滿臉問號。
你們要求情就求情,拉踩我幹嘛?!
諸侯們也是因為被盤點視頻洗腦了,所以把「商國」脫口而出。
幸好商國給的實在太多了,所以姒履癸現在看商湯怎麼看都怎麼順眼,根本沒搭理諸侯們提起的這個話茬。
他現在心裡怒氣沖沖,就是想要好好教訓一下有緡氏!
「來人,去調孤的軍隊來!孤要讓大軍,踏平有緡氏!」姒履癸已經顧不上其他,大聲下令。
他站在最高的地方,遠望有緡氏的方向,強壯有力的手臂揮動,獸皮長袍襯出他的孔武高大。
在姒履癸看來,一味和氣,只會讓有緡氏覺得他這新王軟弱好欺。
當君王的,也該有些鐵腕手段,他就是要讓有緡氏流血受傷,匍匐顫抖!
……
有仍之會以姒履癸的怒火開始,又在姒履癸的怒火中結束。
大軍整裝待發,從夏朝王都浩浩蕩蕩開出。
因為這仗打得突然,兵士們被緊急召集,拿著石鏃、骨鏃的箭頭裝在木棒上,就這麼出發了。
姒履癸的父親在位時平庸無能,從不發展軍隊,姒履癸繼位時間又短,現
在這時候根本沒有為兵士們準備太多太好的武器。
甚至連這支大軍,也是從城中的黎民、奴隸中徵召的。
要說起來,甲那個倒霉蛋,就在其中。
他原本已經在燒窯作坊里混得不錯,一覺醒來就被拽了過來,分配了一隻扁三棱的箭頭,叫他自己插進箭桿里,然後又發了個戴在頭頂的藤條編成的帽子,這就是一個兵士的全部裝備了。
甲沒打過仗,戰戰兢兢害怕地握緊手中箭,和其他人一樣,迷茫地望向最前面那個高大的身影。
那是他們的王,姒履癸。
原來是讓武昌去征討有緡氏的,但他想想不放心,這是他繼位后的第一仗,要贏得漂亮,贏得利落,於是便親自率軍出戰。
姒履癸勇猛地沖在最前面,都不用他後邊這些兵士出手,他一個人就可以挑翻各種衝過來的有緡氏部落的人。
天生神力,一拳一個,都不是吹的。
姒履癸就是那麼兇悍,以至於有緡氏沒打兩下就慌了,一個個抱頭鼠竄,連忙認輸。
甲甚至都還沒正式和有緡氏部落的人照面,就聽到身邊傳來勝利的呼喊。
他再次迷茫懵懂地看向姒履癸那巍峨威猛的背影,和當時在燒窯作坊一樣,心裡默默如此。
暴君,果然如此可怕。
……
有緡氏也怕慘了。
他們的首領披著袍子出來連忙求饒,「王,誤會,一切都是誤會啊!」
姒履癸眉梢一挑,手中的三棱尖戈往地上一戳,震得地面都抖三抖。
有緡氏首領苦著臉解釋,他那天並不是看不慣夏朝才離席,而是方便去了,誰知一回來卻聽說夏王很生氣,要打他有緡氏。
有緡氏覺得自己真是倒了血霉,怎麼成了這暴君開刀的第一個部落。
不得不後悔,這泡尿的代價可真大。
然而不管有緡氏首領怎麼解釋,姒履癸也不為所動。
誰知道有緡氏這話是真是假?
對於無法判斷的事,姒履癸也只有一個行事準則——打了再說。
他提起三棱尖戈,要對有緡氏首領擲去。
有緡氏首領嚇得連忙跪地,大聲道:「王,為了表達歉意,我們有緡氏為您奉上兩個美人兒!」
姒履癸的動作一頓,就見兩側有美人施施然走來,臉蛋洗得很乾凈,眼睛里像是流著一汪水那樣,乾淨漂亮。
「王,她們是兩姐妹,琬和琰,以後她們就代表咱有緡氏,好好伺候您了。」有緡氏首領觀察姒履癸的神色,覺得有戲,便連忙介紹。
姒履癸沉默地想了下,隨便抓了個身邊的人來問:「若孤滅了有緡氏,你們會認為孤是暴君?」
好巧不巧,被抓到跟前的正好是甲這倒霉蛋。
奴隸都長得差不多,渾身髒兮兮的,鬍子拉碴,頭髮蓬亂,姒履癸並沒認出甲來。
可甲還是害怕得不行,雙腳發抖,不敢看姒履癸的眼睛,更別提回答他這問題。
甲哪懂什麼行為是不是暴君,他只知道,他害怕。
姒履癸煩躁地扔開甲,他大概從身邊這些兵士的態度看出來,若是有緡氏投降,他還繼續滅了他們,那就真要被冠上「暴君」名號了。
現在收手,剛剛好。
既教訓了有緡氏,讓他們乖乖聽話。
又笑納了兩個美人兒。
還洗清了暴君惡名。
很好。
姒履癸越想越滿意。
打打仗算什麼,他的老祖宗們誰不打仗?
有緡氏得罪了他,敢在諸侯大會上不給他面子,他卻沒將有緡氏全數滅掉,就已經是個善良的君王。
回夏王
都的路上,姒履癸進行每天的反省——
答案又是三連否認,他今天也是沒有成為暴君的一天,很好。
真想讓神仙看看現在的他,她的預言明顯不對。
他是多麼親仁善鄰的一個君王,如今和諸侯們和和氣氣相處,對他們十分和善,開啟夏王朝的復興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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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傳·昭公四年》記載:「夏桀為仍之會,有緡叛之。」
《史記》卷二、卷三記載:夏桀進攻有緡氏,將其擊敗。有緡氏國君被迫獻出琬、琰兩名美女求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