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2023.03.07

第十八章

悶熱低壓的天氣,通常預兆著陰雨來臨。

果然，在夜晚時分，窗外開始下起淅淅瀝瀝的雨,雨水拍打在落地玻璃窗上,順著地心引力流淌蜿蜒，留下一道道透明的水痕。

夏油傑並不喜歡陰雨天,就如他厭惡悶熱躁動的夏天一樣。

漫長的夏季,潮濕昏暗的梅雨時分,人們的負面情緒抽絲般增長,延綿不絕，各地詛咒爆發數量呈幾倍增加，頻繁的任務使人身心俱疲,儘管生理上反應沒有那麼劇烈，可心理隱隱不滿埋怨。

詛咒源源不斷地產生，咒術師忙於奔波。

咒靈玉的味道像是處理過嘔吐物的抹布，*而每降服一隻咒靈，欲操縱它們,夏油傑便要吞食吸收一次。

機械地重複著吞咽的動作，舌苔接觸咒靈玉時，喉嚨延續到胃部，條件反射地暗暗抽搐,令人作嘔的味道瀰漫口腔，這樣一個行為,他重複了成百上千次。

絕對不好受。

反感的情緒不過是被夏油傑克制隱藏，拒絕表達出來,他依靠著正論的信念支撐前行。

強者扶弱鋤惡,咒術師守護著非術師,理應如此，也必須如此。

夏油傑不想看見死亡。

同伴的生命，親人的生命，無辜普通人的生命，他都不願意放棄。

那孩子對他說的話，不斷在腦子裡循環往複。

他說——「有些事情，不說出來，別人又怎麼能聽見呢？」

「朋友之間，不要過多藏匿自己的情緒，要清楚，你比你想象中還要重要。」

「悟也好，硝子也好，你的學弟們也好，他們都重視著你。」

積攢已久的抑鬱煩悶，彷彿一隻充滿氣，在爆.炸邊緣試探的氫氣球鬆開了出氣孔，池水溢出的游泳池打開了排水閥。

恍然回神，夏油傑才醒悟自己並非無懈可擊。

原本以為這次交流，加上陰雨連連的氣候，晚上會睡不著的。

出乎意料的是，昨晚無夢，一夜好眠。

夏油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輕鬆。

日常洗漱完畢，翻出吐司抹上果醬幾口吃完，起身拉開窗帘，雨後的陽光和煦照入房內。

一切皆好。

於是走出宿舍，碰見神色迷糊，打著瞌睡半眯著眼從樓梯口下來的金髮幼崽時，夏油傑連忙幾步上前，拉住小孩的手，生怕他一個不小心摔出個好歹。

「傑最好啦！」北枝義清抬臉揚起個笑容，弄得丸子頭少年皺起的眉頭只能無奈地放平。

領著對方走完台階，夏油傑鬆開牽著的手，戳了戳精怪的臉，嘆氣道：「……走路起碼給我好好看路啊。」

當夏油傑覺得小糰子成熟、異於常人的時候，他又總是表現出符合他這個年齡段，相對幼稚可愛的一面。

反正不是什麼普通小孩。

北枝義清亦步亦趨地跟在夏油傑身後。

他今天穿了上次商場里買的幼稚園套裝，小黃帽上的竹蜻蜓被他摘掉了，免得待會兒碰見不靠譜的監護人發生點什麼「意外」。

路過一間大門敞開的教室時，精怪隱約瞧見了轉學過來的吉田咲，他伸手扯扯怪劉海少年的衣角，示意對方停下。

北枝義清從門口探出頭望去，裡邊沒有老師上課，只有一年級的幾個學生在裡邊探討些什麼。

吉田咲扭頭瞥見熟悉的身影，金髮幼崽沖著她揮揮手，少女眼前一亮，快速走出教室向他奔來。

七海建人與灰原雄也跟著出來，兩人和夏油傑禮貌地打了聲招呼。

「清君，日安！」

黑長直女孩氣

質中多了幾分堅韌，氣色紅潤健康，一改先前的脆弱懵懂，神采飛揚。

「咲醬也早上好，」北枝義清一邊兩隻手調整著比頭圍略大的小黃帽，帽檐快把他眼睛給擋住了，一邊好奇問道，「這幾天上課感覺還好嗎？」

「嗯，輔助監督和七海同學他們送了我幾本書，配合課程，我大概了解完咒術界情況了。」

吉田咲半蹲下身，替北枝義清調好帽子，又理了理孩童的頭髮：「這幾天我在訓練術式，每天體訓課上學長學姐們都在幫忙。」

「雖然很累，但特別充實開心，能來到咒術高專，實在是太好了！」

女孩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語調雀躍地說道。

特訓術式的成果顯而易見。

每個學生都可以定製私人風格的咒術高專校服，吉田咲也不例外，她將領口改成圓領，盡量減輕脖頸的束縛，扣子選擇了幾對牛角扣，簡潔利落又富有時尚感。

然而短袖校服下，能清楚看到稍微移動，便格外引人注目的漂亮肌肉線條，柔美與力量結合。

一方面咒力改造著吉田咲的身體，另一方面自然是幾天下來的訓練成果。

我該誇句，不愧是高產近戰大猩猩的高專嗎……怎麼感覺咲可以一拳打爆20個我了。

北枝義清眼神死。

只是，吉田咲快樂幸福就足夠了。

「說起術式，我還不知道咲醬的術式有什麼作用呢，」北枝義清稍作停頓，接著說道，「我不會是最後一個知道咲醬術式能力的吧？」

吉田咲和孩童的目光平視，發出尷尬的笑聲，手指撓撓右臉頰：「呃……這個怎麼說呢，好像是這樣的呢。」

「這個不重要，清君還沒見過阿雪對吧，她很厲害哦，在努力地保護我。」她連忙轉移話題道。

Yuki？是「天海雪」的雪么？

居然用了這個名字啊。

黑髮女孩調動體內咒力，淡金色光粒凝聚而成的人形術式漂浮在她側面。

「術式「雙生」，召喚並操縱人形式神，目前式神可以施展5×5平方米範圍內的咒力防禦牆，具有一分半時長的絕對防禦時間。無視任何形式攻擊，無視任何特殊咒具。」

吉田咲自信地介紹道：「可以將它視作牢固的烏龜殼，絕對防禦時間讀條沒有耗盡的話，即使是五條學長，也打不破哦~」

「未來隨著我咒力的增長，咒力提煉效率的提升，絕對防禦時間會隨著變長，籠罩範圍更廣。」

「可惜我的術式只能防禦，不能攻擊，所以之後我需要鍛煉體術，進行基礎的咒力攻擊手段訓練。」吉田咲說著說著，有些失望，她總想更完美些。

北枝義清摸了摸她的頭：「已經很好了，這個術式很適合咲呢，畢竟阿雪陪伴在你身邊，用這種方式守護著你。」

「她是你不可缺少的部分，你是她獨一無二的存在，足夠啦。」

金髮男孩對她眨眨眼，放低聲音道：「另外，周刊《新茶換盞》二次印刷50萬冊售罄，總共印刷150萬冊，打破了近年來周刊銷售的最高記錄，其他周刊加起來都沒有150萬冊哦~」

「說明大家都很喜歡咲醬呢。」

長發少女蹭蹭小孩柔軟的手掌，然後站直起來，眉眼彎彎，臉蛋紅撲撲的，滿是愉悅的光澤：「嗯！」

我已經，得到了太多，很幸福很幸福了。

謝謝你，清君……守安老師。

***

「傑不去上課，陪我到超市採購真的好嗎？」北枝義清腳踩著棕色小皮鞋，眼睛盯著地上的影子，不由地踩了幾腳。

他的視線隨著影子的移動而動，翠色眸子溜溜地轉著。

「沒關係，上午

是理論課，悟和硝子他們也不聽的，哪怕去到課室，一樣開小差私底下玩手機。操場因為昨晚下雨淹了，一時半會兒地面沒法干透，下午的體術訓練註定泡湯，」

夏油傑一隻手插褲兜，一隻手撈住歪歪扭扭走著，路線即將走出人行道的幼崽：「與其在高專浪費時間，不如直接翹課，反正我不放心你，到處跑來跑去的，不怕出事么。」

「咳，之前沒來高專，我不也這麼做，悟他也沒怎麼擔心呀。」被揪住衣領的北枝義清佯裝乖巧。

「悟那傢伙，」夏油傑原本狹小的眼睛眯成半月眼，顯得更小了，宛如只剩兩條直線，「所以他到底如何操作的，未成年人收養未成年人，肯定不符合法規吧。」

北枝義清聳聳肩，表示他不清楚。

當時就差餓死街頭的精怪哪裡想得到這點，而且隨機碰瓷的白毛路人，身材那叫一個健碩高大，誰知道還是個十幾歲未成年少年啊！

嗯，夏油傑也一樣，這兩個DK營養補充太過豐富，這身高即便放在社會上，也是具有壓迫感的。

進入超市的北枝義清如魚得水，推著小推車熟練地跑到各個分區挑選需要補充的食材。

「買這幾個番茄，又為什麼要買加工罐頭？」夏油傑幫忙拿下架子頂層的番茄罐頭，疑惑地問道。

「現在鮮蔬番茄為了長途運輸中不會腐爛，控制折損率，都是趁著青澀的時候摘的，不是成熟的番茄，味道上說酸甜口感大大下降，偏硬。」

北枝義清翻著備忘錄，清點還需要購買哪些東西，回應道：「加工罐頭填補這方面的缺陷，它是番茄成熟后摘下加工製成的，烹飪時新鮮番茄和罐頭番茄一起下鍋，美味度飆升。」

「為了生活便利，非術師的普通人總有優秀的方法點子，惠及大眾，」北枝義清話語別有深意，「咒術師保護非術師不假，而咒術師也享受著非術師的智慧成果，不是么。」

「嘛，誰能定義誰一定是弱者呢？」

如白麵糰子一樣的孩童，鬆開推車把手：「不過，現在我肯定就是那個弱者啦，傑——我推不動了，你來推。」

夏油傑還沒來得及搞個深思頓悟，便老老實實地由精怪幼崽使喚。

「咦，那個孩子……」北枝義清止住腳步，遲疑地說道，「和父母走散了嗎？」

丸子頭少年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那個小孩年齡比北枝義清要小上許多，約莫四歲，孤孤單單地站在兩個貨架之間的通道盡頭，表情不知所措。

原本刺拉拉的海膽頭髮型耷拉下來，無精打採的，一雙湖綠色眼眸中水霧瀰漫，嘴巴癟癟，似乎下一秒便要哭出來一樣。

夏油傑正打算邁步走去，橫發逆起。

超市的玻璃門猛地被砸開，尖銳的玻璃碎了一地，幾名警察追著一個男子跑了進來，眾人撒開推車，尖叫著躲閃到一邊，生怕捲入這場無妄之災中。

海膽頭糰子除外，他還太小了，並無相關閱歷，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反應沒有其他人快。

一路狂逃的罪犯瞧上了這隻小羊羔，面目猙獰地向他衝去，手上的長柄牛刀高高揚起，用力刺下——

他的身側忽然出現一隻手臂，全然不顧利器刺.入肌肉之中，鮮血直流的狀況，死死扼住罪犯的手腕，向後一擰一折，伴隨男人的慘叫，刀應聲落地。

腳狠狠地踹在罪犯膝蓋彎處，用全身力氣壓制住，另一隻手掏出銀色手銬，「咔噠」一聲鎖死雙手。

粗眉平頭的高大男子喘著氣，手臂處的血液浸濕了他的衣袖，目光兇狠地咬住已然動彈不得的犯人。

——「有我在這，誰允許你在我的眼皮底下，對無辜民眾出手的？」

夏油傑怔住，許久，他的視線才離開那流血的手臂

，瞄向那人胸口的編號牌。

伊達航。

「透過他，你看到了什麼？」北枝義清站在他身後，靜靜注視著正在安撫群眾的幾位警官。

「……我不清楚。」

「沒關係，」他彷彿聽見了北枝義清的一聲呵笑，孩童的話語如同擁有魔力一般，佔據他的心神，「無需現今給出答案，有人會告訴你的。」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