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如果我不允許

「我當然有事。」皇帝輕鬆地說,「看見這三個盒子了嗎？我為它們花了大價錢，加起來有幾萬弗爾拉達金幣。」

「是給我的嗎？」吉奧尼斯問。

「可以這麼說。」迪恩點點頭，「把它們打開。」

吉奧尼斯上前,將三個盒子打開,裡面分別是一隻紫色寶石胸針，一個發亮的附魔銀懷錶,還有一個黑色的香水瓶。

三者都非常華麗,看著就價格不菲。

吉奧尼斯有點疑惑：「我並不喜歡打扮,父親。」

「這不是打扮的問題！」迪恩抬起手,展示自己每根指頭都有的戒指，「這是力量與財富，征服與殺戮的象徵,等你成年以後，你必須戴上一些首飾，除非戰鬥，不能脫下來。」

「……我明白了。」

「好了，這些雖然是給你買的,但我不是要你用。」他繼續道，「海瑟尼克爾的公主已經在物色婚姻人選了，他們的王給我送來禮物，意在結親聯盟,這些都是回禮。」

在這片大陸上，每個國家對於成年日期的規定各不相同,弗爾拉達王國認為到了二十三歲才是成年人，而海斯尼克爾人,通常十八歲就開始了嫁娶。

卡修和吉奧尼斯年齡相同,今年都是二十二歲,雖然在弗爾拉達人看來小了一點，但在海瑟尼克爾人那邊，完全沒有問題。

迪恩不想做傳統上的讓步，所以要他們先訂婚，明年吉奧尼斯過了生日再徹底結婚。

「什麼？」吉奧尼斯懷疑自己的耳朵，「您的意思是……」

「你應當娶她。」皇帝說，「鄰國公主活波可愛，有美麗的紅色長發，我和他父親談過，如果你們結婚，我們之間的合作會越來越親密，直到一個恰當的時機，他的國家會併入這裡成為附屬國，而你們的孩子會是下一任國王。這樣的結果我們都能接受。」

「我不能——」

迪恩抬起一隻手，制止他說下去。

「我知道你在民眾面前說過什麼不打算找伴侶的瘋話，但蒙特科倫家族不需要你努力到成為單身漢，我還在呢。今年我必須要把公主接過來。」

吉奧尼斯沉默片刻：「父親，我甚至從沒見過那位高貴的公主。」

「哈哈。」迪恩大笑道，「她也沒見過你呀！」

他像是講了個高明的笑話，但房間內除了他，沒有人在笑。

一陣沉默后，國王終於意識到王子似乎在反對自己的命令。

「你不會要和我說什麼真愛吧？」他詫異道，「你是王國的第一繼承人，難道還想靠喜歡決定妻子？就算是那些少女們幻想的愛情，能嫁給王子的女僕，最後也必須是沒落的貴族後代！」

這倒是，卡修默默地想，國王說得沒錯，哪怕這個世界看起來再像童話，它也畢竟不是。

「我必須那麼做？」

「不然呢？」迪恩沒好氣地說，「不然你想娶一塊草莓布丁，還是娶一隻長尾狸貓？」

「如果我做出了令你滿意的成就，您是否能——」

「就算你現在成了國王，為了家族，你照樣得那麼做。」迪恩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的話，「這是你的使命，你無法拒絕的責任。」

迪恩說完，看向卡修：「我知道你雖然不經常說話，但一向很有主意，你是怎麼想的呢，我的第一騎士？」

「父親。」吉奧尼斯再度開口，「卡修是我的近衛騎士。」

迪恩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王擁有一切。」

「可他是我的騎士。」吉奧尼斯辯駁道，「他不可能同時效忠於兩個人。」

「你不能嗎，卡修·維拉雷德？」國王威嚴地問著，語氣里已經帶上不悅。

「我

聽從您的命令。」卡修再次單膝下跪，「我的劍尖將永遠對準您的敵人，您的意志所指，就是我前進的方向。」

迪恩立刻得意地笑了笑，扭頭去看吉奧尼斯的反應。皇帝獨特的佔有慾和高傲心，讓他即使是對著自己的子嗣，也絕不妥協。

更何況卡修在他看來，是不能拋棄的、不能出讓的、必須攥在手心裡的、維護統治的利器。

「你看，你確實有個好騎士。」國王說，「他分得清輕重，知道應該說什麼話。好了，卡修，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

「迎娶公主是恰當的選擇。」卡修說。

「很好，等我與海瑟尼克爾的皇帝互通書信確定日子以後，卡修，就由你負責押送這三樣禮物，並且把公主接回國來。你是吉爾尼斯的近衛騎士，做這項工作最能表示對公主的尊重。」

角落裡的弗雷特立刻無聲嗤笑，讓心愛之人去迎接自己被迫聯姻的對象，這才是個好笑話，比剛才那個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要不是知道迪恩·蒙特科倫應該沒有別的心思，弗雷特幾乎要懷疑這是故意的了。

卡修道：「是的，陛下。」

「我還有事。」迪恩說，「最遲不過下周，到時你就出發，我會安排隊伍和你一起去。」

「我明白了，陛下。」

砰的一聲，門關上，迪恩離開了。

弗雷特也在開關門之際溜了出去，除了卡修，沒人看見他是怎麼做到的。

卡修再次起身，望了一眼門外，看向吉奧尼斯。

他不知道是否該安慰安慰他。在卡修的認知里，這確實是王族的使命，吉奧尼斯有這樣的遭遇幾乎可以說是生來註定的，很難被改變。

「我沒事。」面對卡修，吉奧尼斯一向想表現出良好的形象，他勉強笑了笑，說了句謊話。

可是他的臉早就出賣了他，吉奧尼斯的表情陰沉得像是雷雨天，自從迪恩把盒子打開后，他的指節就因用力到發白，他明明氣到快發瘋了。

卡修沉默片刻：「許多王室都會聯姻，如果您和公主並不相互喜歡，開放式的婚姻在貴族中其實也很常見。」

王子迅速抬頭，用震驚的神情看了卡修一眼，彷彿收到了背叛似的。

「不，不是那個原因……」他含糊地說，「我不能結婚。」

「為什麼呢？」卡修貼心地問，「如果您願意告訴我原因，如果我有辦法幫您，我會去做的。」

吉奧尼斯張了張嘴，情感要他立刻說出真相，但理智阻止了自己的主人。

他不說出來，這還只是一個人的問題，假若說出來，卡修就要面臨不必要的苦惱。

愛不是隨隨便便就把責任推給對方，當面臨一段感情時，至少要把自己的麻煩事處理乾淨，那樣才有朝對方走去的資格。

「我不能告訴你，卡修。」吉奧尼斯最終這麼說，「但我希望以後我能告訴你。」

「……那麼，我會在一周后聽從命令，前去海瑟尼克爾迎接公主。」

吉奧尼斯咬緊牙關：「如果我不許你去呢？」

「……殿下，這事關兩個國家的聯盟，如果我們拒絕，可能會掀起戰爭。」

「那你對國王呢，你對他真的就那麼忠心？」

卡修沒有說話，無論他回答什麼，對現有的宮廷制度都是一種僭越。

「說幾句話吧，卡修。」吉奧尼斯懇求道，「我需要你幫助我豎立信念，你是我的騎士，我知道的，我知道沒人能拆散我們的，對不對？」

「是的。」卡修說，「沒有人可以分開我們。我向您承諾。」

「那就回答我的問題，是什麼讓你屈服於迪恩·布萊·威廉姆·摩倫西·蒙特科倫？」

「

我並不屈服於國王陛下。」

「你尊敬他？」

卡修想起那場魔物抵禦戰中遲來的騎士與救援，迪恩大聲命令他不許去的呵斥，還有自己在歸來后得到的懲罰，搖了搖頭。

「你愛戴他？你認為君主就該是那個樣子？」

「不。」這次卡修迅速回答了，「我不那麼想。」

「那你為什麼不反抗？」吉奧尼斯問，「我知道你不是那種迂腐的人，你才不在乎國王的尊貴，卡修，你心裡裝著的東西比那重要多了。」

「因為我沒有才能。」

「你沒有才能？你怎麼會沒有！」吉奧尼斯苦惱地跌坐在椅上，兩手按著腦袋，「說實話，卡修，對我說實話，我想知道你是怎麼想的，這真的很重要。」

「我沒有說謊，殿下。」卡修道，「我從不說謊。」

吉奧尼斯抬起頭，希冀地看著他。

「我沒有政治方面的才能，所以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吉奧尼斯盯著卡修，眼睛深處似乎在醞釀一場風暴。

「陛下不是一位好君主，但他擁有出色的領導能力，弗爾拉達需要他，民眾需要他，所以我就也需要他。正因如此，我向他效忠。」

「在這個世界上，獲得任何東西都是有代價的。」

卡修的聲音平穩，語氣冷靜。

平時他的「愚鈍」總讓吉奧尼斯無奈，他的「沉默」也總讓吉奧尼斯憂愁。

但當他真正展現出內在的自我時，王子才恍然發現，自己的心上人是早年就失去雙親，始終只靠努力，在魔物中拼殺出來的，實打實的帝國第一騎士。

他的盛名和他的經歷，已經在彰顯它們的主人絕不普通，他是摸爬滾打后，依然堅持走在早就決定好的道路上的勇者。

而他和他的關係，切切實實如同稱呼的那樣。騎士始終在守護王子，王子看似尊貴，看似有了自己的主意，然而始終在象牙塔里生活。

吉奧尼斯需要自己的騎士保護他，不只在身體，還有精神。

他甚至需要他去引導他。

「所以不會有人是優秀無缺的，我們理應承認無能。更不會有什麼事是十全十美的，我們應當承認失敗。」

「在不完美的情況下，適應形勢，做出最恰當的選擇，才是成熟的人該有的態度。我不會大喊大叫，歇斯底里，一定要尋找完美的君主。我不是抱著那樣的目的成為騎士的。」

「我明白了。」吉奧尼斯說，「卡修。」

他站起身來，凝望著遠方的地平線，慢慢調整著呼吸。

「去做你該做的事吧。」

長廊上的彩色玻璃，刻畫著，慶賀著，銘記著蒙特科倫三十二世的那副圖像，悄然碎裂了一角，似乎在為騰出新的空位而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