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 119 章

目極前方,所見皆灰霧繚繞。

傅晚寧看著遠處成線成片的燎燎火光，驀的一哂。

「最珍貴的寶珠？」

她的語氣里充滿了嘲諷,看向陸域的眼神里勾著一絲對他天真發言的笑意。

陸域長嘆了口氣,也發覺自己的口誤。

他是經歷過權利中心黑暗的人，又怎麼會不懂呢？

只是他自己不願意接受傅晚寧現在只能一路逃亡，在絕境中艱難求生的結局罷了。

像她這樣的人，在他心中,就應該過像老師一樣的安穩生活。

傅晚寧知道陸域明白了她的嘲諷所在,不過還是把這一切都攤開了說。

「就算我像你老師一樣,選擇了將空間上報,我也絕對成不了所謂的什麼,[聯邦最珍貴的寶珠]。」

其實不只是陸域，絕大多數的人，在對待【擁有隨身空間】這件事上,第一反應都是【上交聯邦，成為國寶】。

但哪有那麼簡單的事情呢？

像陸域的老師，那是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才能順利保全了自己。

他本來就身居高位,是一州的部長,他這個身份的人，不僅隨時都可以聯繫到聯邦的最高權力機關，而且每年都有好幾次機會到京都,與各大州的州長、與京都中心權力圈會晤。

因此，像他這般位高權重的人，只要在聯邦大會上將自己身懷異能的事情講出來,那自然會成為重點保護對象,畢竟那將關係著在座所有人的生死——整個聯邦的權力中樞,說到底再多不過幾百人，而一個隨身大型儲物空間，儲備幾百人生存所需的糧食綽綽有餘。

換句話講，陸域的老師，一個人，就可以養活大會上所有的人。

而這些人，無不是已經達到了權利的巔峰，他們只要齊心協力，護住他，將他捧成帝國寶藏，那當然沒問題。

也不用擔心他的秘密會再度泄露，引來其他聯邦的搶奪，哪怕是為了自己，希曜聯邦的那些人也會主動幫他保密，越少人知道，那就意味著他們能分到的東西越多。

但普通人，怎麼可能有這樣的機會呢？

她一個平凡的小市民，能接觸到的，只有當地的治安機構。

設身處地地想一下，假設現在擁有這個隨身空間的是你，最最平凡普通的一個小老百姓，你到這些治安機構里和他們說，你有超能力，你有隨身空間，最有可能的，就是被人當成神經病。

而一旦你在他們面前，展露、證實了你的超能力了，那那些人會怎麼想，怎麼做？

他們是選擇上報給上級，然後眼睜睜看著你被送走，還是選擇把你留在本地，為他們提供便利，成為他們的私人儲物空間呢？

畢竟，如果把你交給了聯邦，那肯定沒有他們什麼事了，他們就無法「沾光獲利」了。

就算一個兩個抵制住了誘惑，三個四個呢？十個二十個呢？

好，就算當地的治安機構大公無私，上報給上一層機構了，這下好了，又到了考驗上一層機構人員人性的時候了。

從社區到街道，從街道到區，從區到市，從市到州，從州到聯邦，中間起碼有三四十層關卡，只要某一個關卡中的負責人起了歹念，有了別樣的想法，那就意味著「告訴聯邦」這件事的終結。

一個無權無勢的普通人，懷著這樣毫無攻擊自保能力的超能力，能堅持到第幾個關卡？

這場關於人性的實驗，真的有做的必要嗎？真的值得壓上自己的一生嗎？

傅晚寧覺得答案很明顯。

她非常確定，一旦真的告知了當地的權力機構，在他們面前演示了自己超能力，她將會連「區」這個範圍都走不出去，就銷聲匿跡於世

人面前了。

然後她就會像上輩子一樣，將輾轉在各個私人手術台、研究室內，最後容身於某人家中地下室里。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蔡政，就是鷺州的區級掌權人。

她當初就算不是自己暴露了空間，而是選擇了上交，哪怕一層層往上走程序彙報，那也一定會落到蔡政的手裡。

又或者，根本就還不到蔡政這個關卡，就被前面幾個給劫持下去了。

像蔡政這樣的人還會少嗎？

傅晚寧也願意相信，在太平年代里，或許會有一大批愛民如子為民請命的好領導。

但是一旦末世天災懸在頭頂，有幾人能像林立像趙信一樣，保持著捨己為人的品德，始終將自己的職責放在第一位呢？

至於什麼，直接去找到聯邦大領導，直接當眾告知大領導們這種異想天開的話就更不用說了。

希曜聯邦等級制度分明，就傅晚寧這種平民，根本沒有那個資格走到他們的面前，甚至可能被當成刺客或者間諜，直接被帶走嚴刑逼供。

現在又不是古代，還可以當街攔欽差，還可以皇城堵皇上。

這個看似公平公正的聯邦里，其實多的是看不見的黑暗。

而且，真的上交給聯邦了后，就這麼一點大空間，能做得了什麼呢？

這個空間哪怕全都拿來裝糧食，也不夠西山基地的幾萬人吃個幾天，對以億做人口單位的聯邦來說，也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對這種程度的全球天災，根本一點作用都起不了。

真的上交了，頂多像陸域的老師一般，從此衣食無憂地淪為上層權貴的儲物空間罷了。

何必呢？

說她自私也好，說她膽小也罷，比起養活那一些自來位高權重的人，她不如當個鄉野村姑，慣得自由自在。

傅晚寧的一番話，讓陸域聽得格外不是滋味。

他又何嘗不知道，他老師看似是成為了聯邦的寶藏，其實不過成了被圈養的那隻下金蛋的母雞罷了，從此失去了一切自由。

當初他有問過一句，「一定要這樣做嗎？這是最好的方法嗎？」

老師倒是一臉豁達地回他道：「這是我作為一州部長的責任。我也相信，肯定不只是我一個人擁有這樣的空間，但是，至少我說的話更能讓聯邦相信。如果末世真的到來，總要有人站出來，告訴聯邦這個消息吧？沒有人比我更合適了。」

老師是個有大愛的人，他妻子早逝，一生無兒無女，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奉獻給了聯邦，在他的想法里，這應該是他唯一能為聯邦做的最後一件，最有意義的事情了吧？

若不然，以他的通透，又哪裡會看不破，最後他只能永遠被困在那錦衣玉食的政權中心呢？

他明知道，還是去了，義無反顧地去了。

也正是因為他展露了他的空間能力，讓聯邦的大部分人信了末世論，才有了後來各種隔熱服、隔熱材料的誕生。

傅晚寧不知道的是，其實早在末世開啟之前，聯邦就已經知道了未來會有一系列天災席捲的事情。

也是在末世到來之前，聯邦就開始投入了大量的金錢與精力，研究著未來對抗高溫、極寒、地震、海嘯等的方法。

只是擔憂這個消息一旦公之於眾，會引起全民恐慌，所以一直沒有將天災將至的消息正式公布開。

陸域說著說著，傅晚寧突然想了起來，接過話道：「難怪，難怪大雨的中後期，聯邦對於網路上的那些天災論言論再也沒有橫加控制了。」

陸域點了點頭，「是啊，老師走之前，各種天災言論基本都是一出來就被刪除和諧了，後來各種言論泛濫也沒人管了，其實就是上頭默許了。不止是放任這些天災論的產生，甚至推波助瀾地傳播起

來，你記得當初圍脖上有很多阿婆主在整理各種囤貨指南吧？其實有很多賬號都出自聯邦之手。他們不能明著說天災要到了，只能以這種方式，來讓眾人多做準備。」

傅晚寧心情複雜，她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內情。

想當初，她整理的囤貨指南也被不少人轉評贊了，不過比起一些大v，她的那點數據不值一提。

原來那時候被大家瘋轉的那些囤貨大佬里，竟然有一些是官推。

難怪那麼專業。

不公布真相，只是以這樣的方式來推進全民，這樣並不公平，誰都知道。

但如果真的通報了這件事，那都不用等天災，希曜聯邦就先人禍連連了，瘋狂搶物資囤貨的人將會亂成一鍋粥，到時候造成的傷亡與損失，可能比天災更恐怖。

傅展書嘆了口氣，「我還以為，是我們聯邦的科技已經那麼先進了，所以高溫沒多久就研製出了隔熱服和各種抗高溫電器、材料，原來不是，只是聯邦早就開始研製了而已。」

「是啊，」

蘇雨秋接過話道：「當時的我還一直想不明白，既然聯邦可以短時間內研製出這麼高科技的東西，那為什麼又放棄了救援普通百姓？原來並不是我們的科技那麼發達了，而是早早的準備，早早的未雨綢繆。」

陸域點了點頭，接著說道：「是的，包括末世之城，其實也早就在規劃了，這也是為什麼我當初一來就開始施行工分制，一來就開始籌劃建造西山基地。其實不過是吃了先知的紅利罷了。」

老師的隨身空間，和他的重生，就是這個【先知】。

說到這兒，一切都串了起來。

於公來講，傅晚寧他們可以理解聯邦的做法，當整個聯邦無法一併保全了的時候，那肯定只能一步步捨棄。

先是隱瞞了真相，避免了聯邦的動蕩，保證了穩定的社會環境以及生產條件。

天災發生后，逐步捨棄偏遠地區的人，再之後圈子一步步收緊，最後只剩下核心京都圈，只剩下一個末世之城的範圍。

為了人類的繁衍，為了人類的文明，他們一舍再舍，只選擇保全各種科技文明與高智人才，就算是交給智能演算法推演，也會是這樣的結局，這是AI演算法里的最優解了。

但於私來講，她還是覺得難以接受。

她們是一個個有感情、有思想的人，不是一件件物品，等著被取捨。

就算這是最優解，那也一定不是最好的、最公正的解法。

但此時說這些也沒有什麼用了，事已至此，她們想著自己如何活下去才是正解。

誰說要靠著聯邦，靠著末世之城才可以安穩度過這一劫呢？

傅晚寧相信，這一場水星發給世間萬物的殘忍試卷，標準答案一定不是建造一個城堡，龜縮起來。

這般想著，她伸出手來，末世之前的一本筆記本隨即出現在她手中。

她翻開儲物列表指給陸域看，「你看看這個，還會覺得，我的日子過得辛苦，是因為末世之前沒有儲存夠各種物資嗎？」

陸域被她嚇了一跳，連忙左右看了一圈，發現沒有人爬上這個雪頂后，才連忙將她手中的筆記本蓋上，催著她趕緊收起來：「這東西，以後可不能拿出來了，太惹眼了。」

那儲物列表，他看都沒看。

傅晚寧見狀忍不住撲哧一笑，安慰道：「放心啦，一本小筆記本罷了。再說了，別小瞧我的聽力，但凡有人靠近這山，我都聽得到。你就沒發覺，你自己的視力、聽力越來越好，身體素質也越來越好嗎？你該不會以為，這是你自己進化的吧？」

陸域思緒一轉，一下子反應了過來，「你的意思是，這些其實是你的儲物空間附帶的超能力？」

他

確實覺得奇怪，自從他開始在傅晚寧一家混吃混喝后，他的身體素質就越來越好，還以為是自己積極鍛煉不斷進化適應末日的結果，原來竟然不是。

傅晚寧給了他一個孺子可教的眼神，點了點頭。

陸域這才放下了心來。

他雖然沒有看到傅晚寧剛剛筆記本上寫了啥，不過就她的這態度，也猜得出來，傅晚寧應該囤了不少貨。

他一臉疑惑，「既然你物資充足，那為什麼你還要過得這麼辛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