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
林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快到午時了,她伸手往床旁邊一模,早已經冷了,並沒有阿昭的身影。
她一時以為,必定是陸慎反悔,把女兒帶走了,立時坐起來,喚了一聲:「阿昭?」
翠禽坐在床前的春凳上做綉活兒,見林容醒了,忙打起帳子來,回:「縣主,小主子早就醒了,叫人穿好了衣裳,上外邊玩兒去了。」一面說,一面奉了茶上去,笑:「您可有好些年,沒試過這個時辰起身了?」
林容問:「上哪兒玩去了?晨間的那副葯,喂她吃了不曾?」
翠禽道:「已服過葯了,早膳也進得好。現就在外頭花圃里,自己拿了竹剪刀,說要在外面剪一枝花來,挑了半天,覺得哪一枝都好,還沒做出決斷來呢。奴婢瞧著,小主子也隨了縣主您的性子,愛這些花花草草。」
她還是改不大過來,或者說並不願意改,私下無人的時候,總願意稱呼林容『縣主』。林容往日也不大管,只是這回卻道:「以後不要叫縣主了,從此以後,再沒有什麼舞陽縣主了,你以後就叫我姐姐。」
翠禽搖搖頭,並不肯:「不叫縣主,那還是依照往日縣主未出嫁時的稱謂,叫姑娘吧。」
翠禽什麼都好,只在主僕稱謂上,實在固執。林容披衣洗漱,坐在妝台前挽發,想起昨夜陸慎的話來,她不知吃過他多少虧,並不肯輕易相信,問翠禽:「他走了沒有?」
翠禽自然明白林容說的是誰,點點頭:「君侯昨日半夜便冒雨走了,只護衛還並沒有撤走,沉硯也留下,說是護衛小主子。」
林容點點頭,吩咐:「你命人去府縣衙門外瞧瞧,有沒有立新后的榜文張貼出來。另外,你親自去一趟陶府,問一問陶老大人,朝廷的邸報,有沒有立后選妃的消息。」
說著頓了頓,道:「也不知他有沒有遷怒於陶老大人,他老人家便是被牽連,也是不肯說的,你問問相熟的下人,打聽打聽陶府近況。」
翠禽點頭應了,剛轉身。便見小主子抱著一捧洛陽花,撲在縣主懷裡,笑:「娘親,好漂亮的花。」
她不知在花圃裡帶了多久,一身的花香青草香,林容抱了她在膝上:「這叫洛陽花,又叫絲葉石竹,待會兒咱們尋個小蓍草瓶,放在你床邊的小几上。」
林容說著,抱了阿昭站起來,一面把那藏瓶的柜子打開,一面道:「插花貯花的瓶子,春冬用銅,秋夏用磁,書房清供,最好選古壺、膽瓶、尊、觚、一枝瓶一類的。倘若沒有,小蓍草瓶、紙槌瓶、圓素瓶、鵝頸壁瓶也可勉強一用。」1《瓶花譜》
阿昭似懂非懂,點點頭,指著中間一鵝頸壁瓶道:「阿爹畫娘親的畫像里,就有這樣的瓶子。」
林容笑笑,抱著她出門來,院里是一處花圃,種了數十種花木,錯落有致,蓊鬱蔥蘢,引山泉灌溉,又隱在一片茂林修竹之中,頗有小園獨幽之感。
阿昭問:「這麼多的花,都是你種的么?」
林容指著園中花木,細細教她:「春天的時候多種一些罌粟、虞美人,既可觀賞又可入葯。春末的時候,芍藥花便開了,間或種些土萱、紫蘭佐之。夏天開的便是洛陽花、蜀葵、烏斯菊……」
她娓娓道來,似如數家珍:「如此,一年四季這園子便都有鮮花盛開了。」
阿昭並聽不太懂,末了只道:「你懂得這樣多!」
林容摸摸她的腦袋,問:「你要是喜歡,等你的病徹底好了,我帶你去天台寺瞧牡丹,他們那裡的牡丹花是一奇景。」
一時,陪阿昭用過午膳,林容便要往醫館去了。只阿昭這時正是黏人的時候,不肯一個人待在院子里,也不肯開口說自己想去,只抱著林容的手哼哼唧唧撒嬌。
林容苦笑不得,終究是抱了她去診室,叫她坐在屏風后。不過,張老先生一回來,眾人都是沖著他的名頭來求醫的,林容一時輕鬆了許多。
那位得了急性闌尾炎的羅小官人,發了兩天燒,到底是挺了下來。他自己倒還好,還躺在病床上不能動,只他家中那位老僕見著林容,便千恩萬謝,又是磕頭又是抹淚:「我家小官人,得了這病,請脈抓藥,不知耗費了幾百金,還不曾見效。只見著了林大夫,不過三五日,眼見著就好了。」
林容點點頭,這時代良醫難求,又寬慰了他幾句,下了醫囑,便往回走。阿昭不知什麼時候溜出來,跟在她身後,見那老僕哭得滿臉涕淚,有些吃驚。
林容抱了她起來,問:「怎麼出來了?」
阿昭只搖搖頭,不說話,末了,夜半安睡時,才躺在林容懷裡道:「你真厲害,娘親!」
林容躺在床帳中,聞聽此言,打扇的手忽停住,彷彿一顆心都被什麼充盈了一般,良久,低聲道:「謝謝!」那些記憶中,發現剛懷上阿昭時的鬱郁之情,輾轉反側的愁苦,彷彿都叫這一句話撫平了一般,漸漸如煙消散開來。
翠禽是第二日一早回來的,一面蹲在小案上吃飯,一面回稟:「奴婢親去衙門前瞧了,有立新后的告示,就貼在縣衙的八字牆上。又去了陶府,陶老大人說,昨日新到的邸報,確有立后選妃的一事。府衙、江州那裡,隔得遠了些,還不曾有消息傳來。奴婢瞧著,並不像假的,君侯只怕是真的要立新后了。」
林容聞言,這才放心:「倘若是真的,那自然是好!」
翠禽望向窗外盪鞦韆的小主子,擔憂道:「倘立了新后,小主子以後便要叫旁人母親了。將來君侯還會有許多小皇子小公主,不知道待小主子,又會有幾分上心?」
這話林容回答不出來,反叫她鬱悶起來,默默道:「阿昭是他親手撫養長大,便是日後不上心,那也是有限,總會念著從前的父女之情。」
翠禽反駁道:「哪裡會呢?聽老嬤嬤說,縣主也是叫仙去的老大人親手撫養過的,後來還不是叫送去雍州聯姻了。」
林容嘴角微微抽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默了半晌,道:「好了,不說這個了。陶府有沒有被我連累?」
翠禽搖頭:「姑娘放心,君侯並沒有發作陶府。陶老太爺還被重新啟詔,不日就要往洛陽赴任了。聽說是升了官,奴婢去的時候,陶府張燈結綵,喜氣洋洋,正擺宴席呢?」
升了官職,大擺宴席?這樣反常,倒叫林容生出一絲疑慮來,撫著美人觚中的花葉,叮囑:「立后選妃的時,洲府那邊有了確實的消息,立即回我。」
這樣過了三五日,阿昭的病便全然大好了,記著那天林容的允諾,吵著要去天台寺瞧牡丹,一口一個娘親叫著,憨態可掬,頗為乖巧。
雖也是黃昏時分,林容也無所不應,吩咐人下去,命人備船啟程。
剛預備出門,便見師兄陳毓仁提著一盞精緻的琉璃燈過來,瞧見林容懷裡正抱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姑娘,愣了愣,喚:「師妹,這是要往哪裡去?」
林容笑笑,回:「天台寺的牡丹開得極好,我前幾日說了一嘴,叫這小丫頭記在心裡,嚷嚷著叫我帶她去呢?」
林容說完,阿昭便小聲嘟囔著抗議:「娘親,我沒有嚷嚷。」
這些日子,醫館內外,林容去哪裡,這小姑娘便跟著去哪裡,一時眾人都議論紛紛,有人說聽見那小姑娘喚林大夫娘親,有人說是林大夫親戚家的孩子。只張老先生只當做沒這回事,眾人也並不敢去問。
陳毓仁本不大相信,他那醫術高明、冰清玉潔的師妹,怎麼會有一個這麼大的孩子,連敏行兄那樣有俊容儀的君子也瞧不上的人,怎麼會嫁給那些凡夫俗子呢?
這時,聽見阿昭的話,陳毓仁不信也得信了:「師妹,你……真是你女兒?」
林容本不想聲張,阿昭終究是要走,要回洛陽去的,正想含糊過去,卻見那丫頭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笑笑,只得點頭承認了:「是,是我的女兒。」
陳毓仁望著林容直嘆氣,手上拿著一本古籍,道:「天水閣的藏書從不外借,敏行兄替你抄了一卷醫書,托我交給你,謝你的救命之恩。」
林容接過來,翻了翻,果是那捲自己心心念念的古籍,只這一字一句抄開,只怕頗不容易,有些不好意思:「替我多謝他了,救命之恩,只是戲言而已,實不必當真的。」
兩人站著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阿昭等得不耐煩,趴在林容肩上,小聲道:「什麼時候才能走啊?」
林容只得止住,抱著阿昭往天台寺而去,這時已經是五月中旬,天台寺的牡丹還開得正盛,花如小斗,數十株牡丹花,枝葉層疊交錯,直攀到寺廟的二樓去。
母女二人提燈行在花叢中,不時私語幾句,直至夜半,方才乘舟盡興而歸。小舟搖曳,江中漁火寂寂,忽遇伶人在船頭唱曲兒,宛轉悠揚。林容抱著阿昭,靠著船窗坐著,微涼的月光傾瀉而來,一時不知是月色美,還是江中景緻更美。
林容並不急著回去,仍由小舟飄蕩,天明時分,這才棄船登岸。
見翠禽已經侯在那裡了,手上拿著一封信:「姑娘,是江州六姑娘的信。不知誰把消息傳到她那裡去,一時聽說您還活著,痛哭了一場。她已有了六個月的身子,說是不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