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晉江獨發】
洗手間門裡擺了擴香香薰,乾枯的蓮蓬和木棉擴香,頗有觀賞性的雅緻。
梁西聞幫她抽了張紙遞過去擦手。
他靜靜地說,「姜曼雲,我媽。」
阮念有點兒尷尬,一時間門竟然覺得這個名字耳熟,但竟也一時想不起來。
兩人出來的時候,幾位長輩已經落座,老宅的餐廳與廚房相連,做了個開放式,傳統的檀木圓桌,正式而大氣。
「來,小念,坐爺爺這邊。」梁西聞的爺爺梁正卿也年逾七十臨近八十,身體一直健朗,但這兩年高血壓性心臟病,加之最近被梁赫謙氣的不輕,但仍然是個謙和老人。
「爺爺念念她膽兒小,跟我坐一塊兒就行了。」梁西聞果真默不作聲幫她推掉,而後拉開他身旁的交椅,示意她坐下。
「你們兩個真是,什麼時候見面兒的我們都不知道,好歹沒跟那個敗家子爺爺也就放心了。」
阮念笑笑,有季霜在,她下意識地繃緊了脊背,生怕她親媽在這場合數落她。
但還好。
因為有梁西聞在,那些她不知怎麼回答的問題,都被他不著痕迹地擋回去。
阮念鬆了口氣,也好在飯桌上有季霜和廖芝,兩人多日未見,就這國際關係閑聊幾句。
廖芝身旁的那位,應該就是姜曼雲,梁西聞的媽媽,保養的極好,面容有歲月沉澱后的淡然和平靜,黑髮用翠玉的簪子鬆鬆挽著,紅唇明艷,深咖色的宋褲闊腿,外褙子是米色的長袖大衣,頸間門一條同色的圍巾。
她的耳垂上綴著珍珠與翡翠的耳飾,頗有東方美學的裝扮,明艷卻又涼薄。
……好像,是自己童年時代在電視上常看到的女星。
她氣質清絕,有著與梁西聞如出一撤的淡然和清冷。
只是她的眉眼中,多一分撫不平的愁緒。
在餐桌上,她沒講幾句話,只是在落座的時候淡笑著同她打招呼,聲音格外輕柔。
梁西聞就照顧著阮念吃晚飯,幫她盛了一次湯,幫她用公筷夾了幾次菜。
阮念悄悄抬頭,晚餐堪稱豐盛,但念及是這種場合,她自然不敢太放鬆隨意,圓桌也沒轉的意思,她便放慢速度慢慢喝湯。
「吃不吃基圍蝦?」梁西聞忽而側身問她。
「我自己夾就好。」阮念也小聲的答。
梁西聞應了一聲,還是轉了下桌子,夾了一隻基圍蝦,阮念其實被季霜教導著,很少會在這種場合吃這種需要剝和啃的食物,正猶疑著,梁西聞慢慢剝起了蝦殼,他偶爾接上廖芝的話,他的手很漂亮,像是彈琴的手,修長而有力,襯衫的袖口也規整,手腕處戴著一隻金屬的腕錶。
他剝好了蝦,放到她面前的瓷碟里,「蘸醋嗎?」
阮念點點頭。
梁西聞將浮著薑末的清醋端過來放她面前。
「念念愛吃蝦啊?西聞你多給她剝幾隻。」廖芝瞧見了,忙站起來去轉餐盤。
「不用不用奶奶,我吃兩隻就夠了。」
她這麼說著,梁西聞還是幫她多夾了幾隻,他一一給她剝好放在面前,不忘叮囑她,「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沒那麼多規矩。」
阮念說好,拿起筷子蘸醋的時候,廖芝和季霜正看著他倆。
阮念心裡咯噔一下。
果不其然。
季霜終於說她了,「我看他們兩個相處的蠻不錯的。」
「我看也是,我聽你們外交部的秘書說,小霜你今年要調到國外外駐一段時間門嗎?要不,到時候看看孩子的意思,就你走前定下來吧?」廖芝說,「我啊,就怕西聞一直拖著。」
「這個好,我看過萬年曆了,就這個月底是個好日子。」梁正卿對阮念是滿意的,很是感慨地說,「我是希望西聞能早點成家,我們在家庭上虧欠了這個孩子很多,西聞是我最喜歡的孩子,他能碰上個喜歡的人不易,咱們做家長的就支持支持。」
阮念默默看了一眼姜曼雲,她坐在那也沒說什麼,只是低頭喝著面前的雞湯。
這餐飯,其實大多都是廖芝和季霜在聊天。
到後面的時候,梁正卿的家庭醫生到了,要去樓上針灸按摩,遂飯局也算是結束,季霜想道別來著,廖芝拉住,說喝茶再說會話。
姜曼雲手機響了兩次,打了個招呼說先走。
「我送你?」梁西聞是這麼問的,但全然沒有要動的意思,阮念默默坐在沙發上,覺得有點不太妙。
「不用,我有車,」姜曼雲照舊溫和,她對著阮念招招手,「小念,過來一下。」
阮念不明所以,便起身過去,季霜和廖芝在茶室,估摸也沒看到。
林姨將姜曼雲的喜馬拉雅Birkin拿過來,她從包里拿出一隻模樣精巧的禮盒,但上面的HW的logo可不低調,海瑞溫斯頓的珠寶。
「今天應當是我們第一次見面,這是我應該送你的禮物,」她聲音柔和,遞給阮念說,「西聞其實很好,只是跟我們都不太親近,就祝你們以後好好生活吧。」
阮念覺得這禮物太貴重不能收,但姜曼雲直接塞進了她的手裡,這才拎著包出去。
院子里停著一輛紅旗車,她施施然上去,車子漸行漸遠。
阮念拎著這沉甸甸的盒子,心裡沒緣由的惴惴的。
她重新回客廳的時候,季霜在這兒等著她——
「梁西聞跟廖老師上樓拿茶葉了。」
話是這麼說——大概也是給她們母女留個單獨相處的機會。
阮念下意識地兩手拿著盒子,一言不發卻又緊張不已。
季霜垂眸看了她一眼,平靜地說,「飯桌上聽到了?」
「你要去國外了。」阮念問,「是這件事嗎?」
「嗯,這次駐外結束我就要退休了,去哪個國家還沒定,但比較大的可能是去戰-亂國家。」
「……」
阮念安安靜靜地看著她。
「我不知道要去幾年,但我怕我走了這幾年,你像報大學一樣衝動不聽話,阮念,媽媽沒有意思逼著你,但你確實做事欠缺考慮,結婚是你人生里為數不多的大事,我不希望我回來后看到你又做了錯誤的決定,」季霜說,「所以如果你和梁西聞互相對彼此滿意,我走前你們結婚,以後我也不會再干涉你的生活。」
「……」阮念含糊地嗯了一聲。
季霜瞧見她這憋悶樣就不太舒服,警告她說,「你別面上聽話心裡不服,你剛畢業那年差點闖禍你知不知道!我從小管著你還不是希望你好?你就跟你爸一樣軸!你要是當初聽我的,報考外交學院,以後會有這麼多事兒嗎?上回我讓西西截圖你朋友圈,你看你說的什麼,你現在日子過的這樣,都是當初不聽我的……」
阮念閉眼,「我屏蔽你,你就讓表妹截圖給你?」
「有什麼不對嗎?我是你親媽,我還能害你?」
「媽,」阮念深吸了一口氣,「是不是如果這次我不聽你的,你就會翻來覆去一直翻舊賬,然後跟爸爸吵架,然後想盡一切辦法來監視我的生活,然後對所有的親朋好友說我怎麼怎麼不懂事?」
「……」
「媽,你總拿著我跟別的孩子比,對,你身邊都是外交官,大家的孩子都非常優秀,張姨的女兒前年進了外交部,劉叔的兒子去年也進了外交部,鄭叔的兒子在大使館……我確實哪兒都比不上別人,我在你眼裡也是個沒有夢想的人,」阮念的聲音不大,情緒也平靜,她說,「媽,我搬出來,就是想過我自己的生活,哪怕有一點點自由,一點點屬於我自己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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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西聞跟廖芝出來的時候,母女倆已經結束了這失敗的溝通。
梁西聞倒一眼瞧見了阮念臉色不太好,一想倒也能猜測幾分,他主動說,「小念今天加班了,可能太累了,要不我送她回去休息吧。」
「行,現在年輕人啊真不容易。」廖芝拉著阮念的手,林姨來遞給她外套和她的包包,廖芝非要送他們出來,在等梁西聞開車的時候,廖芝笑著將什麼東西套在了阮念纖細的手腕上。
老太太笑的慈眉善目,「我今天抽空給你呢,我買來的翡翠鐲子,孫媳婦見面禮,其他的東西,讓西聞改天送你。」
「謝謝奶奶。」阮念沒推諉,抿抿唇禮貌道了謝。
大約是因為跟季霜的這番「爭吵」,阮念情緒有些低落,也不是難過,只是很不舒服。
季霜其實有一個神奇的能力,她和誰吵架都不會吵到臉紅脖子粗,她只是輕描淡寫幾句話,語氣平靜,就讓人心裡彷彿扎了根刺,卡在命門,上不去下不來。
阮念偏頭看著車窗玻璃,總覺得自己在把婚姻當成一處避難所。
「念念,」梁西聞忽而叫她的昵稱,阮念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不明所以地回眸看他。
「別因為你媽媽催得緊就要跟我結婚。」
靜默了一會,他才慢慢開口說,「婚姻不是避難所。」
「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阮念聽他這麼一說,好像他有讀心術似的,但也被人說中了心思,不免心虛起來。
「你的想法都寫在臉上了。」梁西聞淡笑。
明明滅滅的光影落在他的臉上,他的側顏優越,睫毛下疊,投下了淺淺的弧形陰影,阮念有點兒出神的看著他。
「我媽其實說的挺對的。」
「嗯?」
「上學沒談過戀愛,工作了沒社交,認識異性大概全靠父母介紹,實不相瞞,之前我媽給我發過幾張照片,我沒去見,就覺得大約不對路,」阮念像是自嘲,「我也不愛社交,估計要不是認識你,我可能做好一輩子單著一輩子挨罵的準備了。」
梁西聞勾了勾唇角。
阮念說完才覺得自己這話似乎不太好聽,哪兒不好聽也說不上來,她忙打補丁,但卻好像在越抹越黑,「我的意思是……我覺得早晚都要結婚的,不如趁現在吧……我的意思是,也不是因為我媽的原因,是我自己覺得對你也有好感的。」
梁西聞沒說話,正路過一家商場,門口有駐唱的歌手。
阮念稍稍落了下縫隙,歌聲都被吹進車裡。
是翻唱的周杰倫的《蘭亭序》,用粵語唱了幾句,就是一道溫婉的女聲。
情字何解,怎落筆都不對,而我獨缺,你一生的了解。
她默默看著窗外,車窗上映出梁西聞的側顏,他轉頭看她,問她,「吹冷風冷不冷呢?」
「還好。」阮念又默默升起車窗。
梁西聞卻恰好低聲哼唱一句,用著很慢的速度唱著粵語唱,「情訴紙墨,想不到怎寫你,無關風月,我題序等你回。」
阮念看向他,莫名笑起來,「你還會唱歌?」
「有懂一點點音樂。」
阮念靠回副駕,彎彎唇角,像是開玩笑一樣,「這些,你早上給我的那些可沒寫。」
「慢慢了解么,」梁西聞開車的模樣很專註,「就像喜歡,要攢一攢才能變成愛。」
阮念靠在座椅上看著他,短短的一秒,好像被切割成許多微小的碎片,她挑揀出一片一片,發現上面都藏著她對他的好感。
「有想說什麼就就說什麼吧,」梁西聞側眸對她笑,「不可以藏著掖著。」
「我就是覺得我也是這樣想的,喜歡要攢一攢才能變成愛,」阮念聳了聳肩膀,「人跟人都是要慢慢了解磨合的。」
「所以,」梁西聞斟酌著開口,「如果沒有原則性的問題,我想這段婚姻,我希望是這樣過一輩子的,我沒有提前預設過我們過不下去會如何——我說的原則性問題,就是出軌跟冷暴力。我是說,我沒有預設過我會分開。」
車子到了她的小區,梁西聞停下車,但並沒有同她道別。
車裡很安靜,兩人離得很近,阮念覺得此刻她應該說點什麼,但她怯於開口,於是只好垂著視線,手攥著包帶緩解自己的緊張,「我……聽爺爺說這個月底,是嗎?」
她其實沒有等到梁西聞的答覆,因為她一抬眸,看到梁西聞從口袋裡拿出一隻深藍色的盒子,他單手打開,黑色的絨布之上,赫然放著一枚鑽戒。
設計的簡約,但鑽石極其剔透純粹,鑽石甚至是少見的大小。
那一瞬間門,阮念確實呆愣住了。
「總要從一束花和一句表白開始,」梁西聞的聲音溫潤,她沒有抬頭,卻依然可以感受到梁西聞在看她,他慢慢說,「念念,我知道我們的順序顛倒過來,但該有的那些我都會慢慢給你,結婚不是結局,是開始。」
怎奈緣分不知何從起,我眼晃晃,我心灼灼。
總是在期待著,明天還能見到你。
明天復明天,就像零星的心動攢了又攢。
「會開始了解你,會開始試著為你習慣兩個人的生活,開始試著跟你分享生活里的點點滴滴,我希望結婚不只是結婚而已。」
梁西聞說的分外坦誠和真摯,「這個世界上沒有天作之合的人,你來,緣分就如此,人的本能沒辦法欺騙,我要坦誠地跟你說這些——我覺得我會期待跟你結婚之後的生活。」
阮念無端地鼻尖一酸,細細一想,好像這真是她這二十三年來,第一次有人如此真摯地跟她說這些。
她輕輕抬起視線,正好同他對視。
他的眼睛很好看,深邃且專註,有種溫和的力量,如細細的春雨,又像瑤台下新抽條的第一枝新桐。
「那個……我都沒為你準備什麼,我……梁西聞,我是津海大學英語專業畢業的,當年高考離外交學院分數線差了6分,我沒聽我媽的話復讀,所以我去了津海大學,我身高一米六二,我今年在博世地產投資做翻譯,現在才月入八千塊……」
阮念眼一閉心一橫,彷彿有點兒胡言亂語,「我這個周末去體檢吧,但我半年前入職有做入職體檢……誒好像沒有法定傳染疾病這個選項,我……」
她胡亂一通說完,聽到了梁西聞似乎笑了笑。
她睫毛微動,與他對視。
果真是,梁西聞在笑。
他笑起來時似乎分外動人,本就骨相好,眉眼深刻,又或許是因為他清矜而雅緻的氣質,笑起來時格外的令她挪不開視線。
心臟都彷彿漏跳了一拍。
梁西聞等她胡言亂語完,才慢慢說,「我比你年長十歲,這些都該是我為你做的,你的閱歷比我尚淺,還是那句話,我希望我們的開始就建立在坦誠的基礎上,這是我應該給你的最基礎的安全感——讓你知道,我是個能夠讓你依靠、值得託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