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長安街
這裡人煙稀少,四處已經被城市收割機剷平,是一處還待開發的土地。
一路走來,陸遲竟認不出這是哪兒了,畢竟他記性再好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自上大學后也很少回過烏城了。
黑夜寂靜無聲,沒有路燈的指引,稀薄月色難以照亮前方的路。
視覺和聽覺暫被擱置一旁,觸覺就顯得格外敏感了。
濕了。
陸遲心中一頓,本能摸了摸傳來異樣感覺的手臂。
這場大雨好似蓄謀已久,終於浩浩蕩蕩的降臨了。
雷聲滾滾,烏雲密布,須臾間衣衫盡數浸透,髮絲也裹著雨滴緊貼在額上。
周圍空蕩蕩的,也沒有能避雨的地方。
何晚先前口中所謂的家快到了,想來是唬人的。
雨太大,怎麼說也該去看她濕了沒。
思及此,陸遲猛地一動,朝著記憶中的方向狂奔而去。
耳旁傳來凜冽寒風的呼呼作響,裹著陰冷潮濕的雨水。
沒有經過太多思量,身體就近乎本能般運作起來。
......
「砰砰砰!」
「來了......稍等!」
徐飛揚一臉茫然,眼前被雨水泡爛了的生物不像個人樣。
「傘!」
縱然心中納悶,徐飛揚還是馬上拿了一把雨傘出來,陸遲一把奪過,眨眼間就踏入朦朧雨氣中。
「......啥?」
......
這場滂沱大雨不期而至,轉瞬間覆蓋在烏城的每個角落裡。
月色透過雲層,灑下一片黯淡無光。
天氣陰霾得讓人不適,空氣中瀰漫著潮濕陰冷的氣息,密集的豆大雨珠接連砸在地上,不絕於耳。
一條荒廢的街道上,依稀可見一道黑影在快速移動,手上拿著一柄未打開的雨傘。
「呼......」
不知跑了多久,陸遲停下腳步,由於吸入了太多冷空氣,喉嚨有些乾燥。
整個人像是被扔進水缸泡了許久,眼睛微微脹痛,眼皮上積滿了難耐的雨水。
他打了個噴嚏,一邊走一邊喊著何晚的名字,可聲音傳播不了多遠就被雷雨聲無情覆蓋。
感覺像是躲貓貓。
「何晚快出來......我給你買大白兔奶糖!!!」
貌似沒用。
陸遲沒有氣餒,直到喊到嗓子沙啞才停歇。
直到一個小棚子映入眼帘,孤零零的立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
......
很明顯是一個草草搭建的棚子,應該是為日後的施工以作不時之需。
但搭建得過於敷衍,在這場暴風雨的摧殘下搖搖欲墜,似乎下一秒就會看到轟然坍塌的場面。
棚頂下方的邊緣處,女孩兒正坐在地上,雙手抱住膝蓋,好似在這場雨中隨風飄搖。
「傻了吧唧的。」
陸遲一時被氣笑了,不知該說她蠢還是聰明了。
他急忙上前拉著何晚起身,後者身子猛地一顫,抬起頭看清眼前人時才放鬆下來,眼神依然無悲無喜,順從的被他拖著走了。
悄然間暴雨落幕,棉細的小雨灑落下來,聲音清脆悅耳,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空氣中瀰漫著清新爽然的味道,兩人沉默著並肩而行。
在某個時刻,兩道目光相撞,對視良久誰也沒有先開口。
陸遲還從未見過這副模樣的何晚,失魂落魄。
他想了下,語氣盡量放緩。
「你到這兒來幹嘛。」
「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陸遲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或許何晚先前說的家快到了是真的。
「這邊應該是最近在搞拆遷,以前的房子都被剷平了,你是來看以前的家?」
「嗯。」
大概任誰回到家鄉時卻發現以前的房子不在了,難免都會有些悵然若失。
兩人沉默,再沉默,伴隨時間流逝。
之後,何晚直接上了一輛黑色轎車離去。
只剩下一個卑微的工具人獨自佇立在街角,眼巴巴望著漸行漸遠的車輛。
是不是忘了點什麼......
陸遲不禁搖頭失笑,望向逐漸消失在視線中的車輛,聲音幾不可聞。
「小何晚,生日快樂。」
不遠處的謐靜街道似是陷入了永眠,塵封於此。
打了個哈欠后,陸遲斂了斂眸,眼中逐漸閃過意味不明的情緒。
於靈魂深處,震蕩莫名。
好似有一些殘缺的記憶片段浮光掠影般閃回,逐漸衍生出一道特彆強烈的念頭。
好像是......
嗯,該回家睡覺了。
......
經歷一場暴雨洗禮后的烏城陷入沉寂,而在城市的某一處,正發生著一場劇烈的爭吵。
「為什麼?!」何晚的臉上掛著明顯的淚跡,語氣卻蘊含著十足憤恨,「為什麼?何三水......你告訴我?!」
看著眼前還是第一次對自己展露出真實情感的女兒,何三水一時心神恍惚。
他都快忘了,上次有人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的時候了。
或許墳頭草都.......打住。
側頭望向窗外,何三水面色平淡,「你今天去了長安街?」
從窗內眺望出去,不遠處的長安街一陣寧靜。
「晚兒,爸爸跟你講過,人之所以比那些牲畜聰明,因為人總是懂得向前看。」
何晚雙眸微眯,目光冷漠。
「你為什麼瞞著我?你明明知道......那是我唯一的家了......」
不可置否,何三水看進她眼裡,「爸爸是為了你好,我不希望你還活在過去。」
何晚嘴角一翹,卻是諷刺,「你只是在乎自己的羽翼,更害怕別人知道,你堂堂何三水的女兒......」
話雖沒有說完,何三水卻眼神一凜,低聲咀嚼,「......怕?」
須臾間,他臉色已恢復平靜,開口說起另外一件事。
「李安惠......我已經派人安頓好了,就在青山後面的福利院。」
何晚神色稍霽,沒多說什麼,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
「青山那地方養人,環境也合適,這是她自己要求的。」
「嗯。」
「晚兒,生日快樂。」
那道嬌俏身影僅是一頓,恍若未覺般的走進了房間。
......
客廳內,何三水佇立在窗邊良久。
這房子在烏城都只能算作二流,卻能透過窗戶輕鬆一覽長安街的全貌。
那一片廣闊區域平坦的不像話,百廢待興,可能沒人會在意那裡曾經發生過什麼。
但他在意,那裡有讓他女兒愛恨交織的東西。
不知何時,紀強走到何三水身後,下意識的挺胸收腹,兩肩平直,一雙虎目里卻帶著不解。
「水哥,小姐她......」
何三水直接打斷,語調平穩卻帶著一絲威嚴,「阿強,查到了?」
「是張台南拿下了長安街那一帶的項目,那人名堂不小,以前是放貸的,最近幾年開始做房地產了。」
何三水沒多說什麼。
不知想到什麼,目光微凜,似只是在喃喃自語,「你說......晚兒是不是太聰明了。」
紀強一愣,他的確有些困惑何晚方才那句話。
他曾是何三水入伍后的親密戰友,之後追隨了十幾年,何三水也視他為心腹,乃至他們父女之間的事他是知情的。
那句話說得太自然了,就好像......
忽地心中一震,紀強有些難以置信,「水哥,您是說......」
「你想的沒錯,其實她早就知道了。」
何三水臉上帶笑,其中苦澀唯有自知,「父女連心這話不假,當初她看我的第一眼,我就感覺到了,只是不想,或者說不敢去相信。」
紀強沉默了,他也不知道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對於這父女二人是好是壞。
「阿強,明天我走了后,晚兒就交給你了。」
「是!水哥,那個小孩子......」
何三水驀地偏過頭睨他一眼,微微搖頭。
一道柔和的月光映照在窗邊男人的臉上,他黑眸深沉,神色帶著寵溺。
「由著她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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