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不知是否是在夢裡睡過覺的原因,林隨意不覺得困,他回家洗了個澡。馬上就天亮了,他抓緊做了早餐,隨後提著早餐帶著樓唳給他的衣裳去了108號店鋪門外。
他以為自己很守時,沒想到樓唳已經在等他了。
冬日清晨飄著雪,樓黎站在門檻上還踮著腳,她手裡舉著一把純黑無任何花紋圖樣的傘,是在為門口等著林隨意的樓唳撐傘。
樓唳也換過了衣裳,是一套修身的黑色西裝,墨一樣的長發在尾端鬆鬆紮起,周身的冷淡疏離與下雪天融在一起。
一副賞心悅目的『美人等林隨意』圖。
林隨意忙走過去:「樓先生。」
「等你很久了!」樓黎見他終於來了,她沖林隨意眨眼,示意林隨意去接替自己為樓唳撐傘。
「喔,交給我吧。」林隨意把早餐遞給樓黎,還有他帶走的樓唳的一件咖色的毛呢大衣。
樓黎只接過早餐,也沒把傘給林隨意,她朝著毛呢大衣努努嘴。
「哦哦。」林隨意抖開自己壓根不敢披在身上抱著回家又抱著回來的毛呢大衣,為樓唳披上了。
樓黎這才把傘給他,林隨意撐著傘,他把傘斜了斜替樓唳擋去更多風雪:「樓先生,我做了早餐,要不先吃……」
「先上車。」樓唳往前走去。
108號店鋪外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樓唳走到後座處停下。
林隨意亦步亦趨,他很有覺悟地替樓唳開車門,不過被樓黎搶了先。
等樓唳坐進車內,樓黎把車鑰匙丟給林隨意:「林隨意,我家先生就交給你啦。」
林隨意抓著車鑰匙,默然了一會兒:「樓先生,我……」
樓唳抬了抬下巴,朝著林隨意看去。
林隨意艱難開口,十分歉意:「我不會開車。」
「你不會開車!」樓黎驚訝,她說:「你怎麼不早說,這會兒叫司機來已經來不及了,天快亮了。」
林隨意小聲:「你也沒問我呀……」
樓黎:「你去菜市場進貨難道不開車嗎?」
林隨意:「我都打車的。」
樓黎氣極:「你!」
樓唳從車裡出來,伸出手橫在林隨意眼底:「車鑰匙。」
「樓先生要開車嗎?怎麼能讓樓先生開車。」林隨意猶豫不決,沒敢把車鑰匙給樓唳:「很急嗎?司機住的遠嗎?要不還是等等……」
「給我。」樓唳打斷。
林隨意只好把車鑰匙交給樓唳,他繞過車頭替樓唳拉開駕駛座的車門,等樓唳坐了進去后,他才去到後座。
屁股剛坐下,聽見樓唳冷冰冰的聲音:「前面來。」
林隨意:「喔……」
林隨意老老實實地坐在副駕,他把安全帶系好,低著頭:「樓先生,我……我有空了就去學車。」
「不用。」樓唳打燃火,修長的手指放在皮質方向盤,雙眸目視前方:「下次我會找司機。」
林隨意不知道怎麼接,只好沉默著。
等樓唳將車發動開了好一會兒,車裡都靜悄悄的。
林隨意想到早餐,他本來想問樓唳要不要吃一點,可看到樓唳在專心開車,他就不好意思開口了。
畢竟給他當司機呢,不方便吃東西。
林隨意繼續當啞巴,他一直垂著頭,垂得脖子都有些酸了,就偏頭去看車窗之外,以緩解脖頸的僵硬。
轎車駛離金花街,金花街上的店鋪都還沒開門,雲層中第一絲青光剛剛穿透出來。
林隨意估計樓唳是專門挑的這個時間,神秘的108號店鋪老闆並不想被街坊觀摩。
「你餓了可以吃。」
旁的樓唳忽然出聲,打破車裡的沉默。
林隨意手裡還提著早餐,早餐是他包的素菜餡的蒸餃,還磨了豆漿。不算是味道太大的一類食物,但樓唳在開車,他在旁邊吃東西,林隨意做不出來。
「我還不餓。」林隨意趕緊說。
樓唳隨他:「嗯。」
車裡又沉默了下來,林隨意想說點打破這份沉默。他想了想開口:「樓先生,夢裡的東西會帶出來嗎?」
在應朝霞的夢裡,拍下應朝霞照片的並不只有林隨意的手機,那位記者也拍下了照片。
「你沒看過自己的手機?」樓唳開口。
林隨意還真沒來得及看,聞言他立馬去看,手機相冊里並沒有夢裡的應朝霞的照片。他就舒了口氣,還好。
這時樓唳說:「人間的東西可以帶進夢裡,是因為人間的東西是真實存在。而夢是一場虛幻,夢再怎麼極力營造真實,終究不是現實。」
所以林隨意能夠在夢裡使用手機,但卻無法真的得到照片。
他點了點頭,想起樓唳讓他對應朝霞說過的一句話。
『夢裡有過往也有預兆』。
這句話給林隨意的第一感覺就是龐大,夢是很龐大的存在,蘊藏著夢主的過往與預兆,只可惜夢主無法記住夢境全貌,只有最深刻的情節留在了腦海中,甚至有的時候最深刻的情節也會被模糊。
夢境模糊是夢終究不是現實的原因嗎?『不是現實』換句話說就是假的。
林隨意想到自己的夢,他一時無法判斷自己記住的夢是夢境全貌還是只留下了最深刻的片段。就像應朝霞,她不記得自己在夢裡上山而行,只記得自己被一條蛇纏住,那條蛇朝著她張開血盆大口,露出森寒的獠牙。
如果他的春夢還有別的內容,那些內容會是怎樣?
樓唳瞥他一眼,這一眼就看穿了林隨意的琢磨。
頓了一下,樓唳沉甸甸地說:「夢連陰,恰好你八字輕,去污穢地沾些陰氣,裹著這身陰氣睡就能多記一些內容。」
林隨意:「……」
樓唳道:「市醫院廁所就不錯。」
林隨意忙說:「沒有的樓先生,沒有這回事,我沒有想知道春夢的前戲。」
『前戲』兩個字說出口,車裡一下又安靜了下來,比之前還沉默,靜謐之中透著一絲詭異的曖昧尷尬。
「樓先生,不好意思。」林隨意為自己亂用辭彙而局促道歉:「我沒讀過什麼書,請您見諒。」
樓唳:「嗯。」
林隨意尷尬地發慌,沒話找話地問:「樓先生,應朝霞的夢就算是解了嗎?」
樓唳再次:「嗯。」
林隨意問:「那方虔和鄭析是不是永遠留在了應朝霞的夢境里?」
他問完之後過了好一會兒,樓唳才啟唇:「夢鼎連接人間與夢境,夢境結束,不屬於夢境里的人或物都會出來。」
林隨意點了下腦袋,也就是說,鄭析和方虔的屍體也會順著夢鼎返回人間。方虔說的不錯,解夢師是一項高危行業,夢裡兇險,活人入鼎死人離夢。
「樓先生。」林隨意又開口:「他們好像是什麼觀的人,他們死在夢裡,那什麼觀的人會找您麻煩嗎?」
「我既沒害他們,他們為什麼找我麻煩?」
等紅綠燈時,樓唳偏頭看著林隨意:「你要是實在找不到話聊,你可以聊聊你自己。」
「我自己?」林隨意愣了愣,他不覺得樓唳會對自己感興趣。
「好過說些廢話。」綠燈亮起,樓唳繼續開車,音色像山澗里冰涼的泉水:「你的餐館開了好些年,那是上學的年紀,為什麼不讀書?」
林隨意說:「這就說來話長了。
」
他問:「樓先生,我從頭開始說,可以嗎?」
樓唳:「嗯。」
「我是個孤兒。」林隨意張嘴:「也不算是孤兒,我被父母遺棄在路邊。是一個叔叔撿到我,但他好像不符合領養資格,只能把我送去福利院。」
樓唳安靜地聽著,沒有出聲打斷。
「我雖然在福利院長大,但叔叔一直在資助我,可我並不知道叔叔的長相和姓名。」林隨意回憶道:「叔叔很忙,他不常來福利院看我,唯一一次是我很小的時候帶我去過一次遊樂園。但我太小了,我沒能記住他的模樣。」
「福利院也沒有叔叔的資料,只有每個月定時匯來的優渥的生活費,這讓我比福利院其他孩子過得要好很多。」
「到現在也不知道他的長相?」樓唳問:「怎麼不去找他。」
「不知道。」林隨意說:「我想叔叔沒有留下資料應該是不願意讓我知曉他,我托賴他照顧怎麼能貿然打擾他的生活。」
樓唳不置可否,算是苟同了他的想法。
林隨意接著說:「後來我到了上學的年紀,叔叔又承擔了我的學費,他總是給出超過學費很多的錢,我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他。」
樓唳想了想問:「不想再花他的錢而選擇早早工作?」
「有這個原因,但不是主要原因。」林隨意說:「我十六歲的那年,心底有很強烈的衝動,衝動告訴我,我該去工作了,我在教室里反而是荒廢日子。」
林隨意絮絮叨叨:「然後我就輟學來了金花街,開了這間餐館。現在回想起來,我也不知道那股衝動是不是青春的叛逆。」頓了頓,林隨意說:「說起叔叔,我好久沒和叔叔聯繫——」
咚——
後車追尾上來,林隨意身形被慣性攘了一把。
安全帶又把他給拉回了座椅。
林隨意趕緊看樓唳:「樓先生,你沒事吧?」
樓唳一手撐著方向盤,頭埋得有些低,林隨意看不清他的臉,忙伸手去探他安慰。
「我沒事。」樓唳抬起頭,他按回林隨意的手。
抬眸看了眼後視鏡,看到後車車主下車,他按下車窗。
後車車主咆哮道:「你怎麼開車的!」
「不好意思。」林隨意忙解開安全帶,想下車和車主調解。
樓唳再次摁住他的手腕,另一手拿出手機。
「怎麼?」後車車主說:「搖人啊?是你突然剎車,這得你全責,我有行車記錄儀。」
「收款碼。」樓唳犯了錯,但他語氣比後車車主還差:「你要多少?」
後車車主想了想:「至少兩萬塊吧,我前輪……」
樓唳打斷:「給你五萬。」
說完轉賬,升起車窗,一氣呵成。
林隨意看得目瞪口呆,樓唳把手機收起,沒事人一樣繼續開車。
「樓,樓先生。」林隨意看出樓唳心情不好,忐忑地問:「要看看車子的受損情況嗎?」
「這車質量還可以。」樓唳說。
言下之意,不看。
「您剛剛突然踩剎車,是我哪句話說錯了嗎?」林隨意不安地問。
「沒有。」樓唳轉了個方向:「沒怎麼開過車,油門踩成剎車而已。」
林隨意偏頭看著車頂扶手,默默地拉住了扶手,心裡更加忐忑,還是有空去學車吧。
他這一拉扶手,就一直拉到樓唳把車停在市醫院停車場。
見車停穩了,林隨意才敢鬆開手低頭去解安全帶。
他都準備下車了,樓唳還坐在駕駛位上。
林隨意試探著喊了聲:「樓先生?您不下車嗎?」
樓唳看他一眼,伸手過來
,手裡有一枚疊成三角的符籙:「拿著。」
林隨意從他手心拈起符籙,符籙上用硃砂畫著一些符咒,三角符籙的一個面有個『驅』字。
他愣了下,這看起來像是驅鬼符籙。
「樓先生,我八字真的很輕嗎?」林隨意捏住這枚符籙,他還以為是樓唳故意嚇他的。
林隨意抬頭看了眼眼前的醫院,他不記得從哪裡聽來的,據說醫院的陰氣重,尤其是大醫院,因為每天會有人死去。
怪不得他上次從醫院體檢回來就覺得渾身不舒服,林隨意又想到『凶煞為陰,活人為陽』的這句話,他有些緊張,不知道在人間沾染到陰氣後會不會被邪祟附身。
「只有想不開的邪祟才會在白天出現。」樓唳這才解開安全帶:「陰氣由污穢死亡和血液滋生,拿著這枚符進出廁所不會沾惹到太多陰氣。」
林隨意剛要道謝,忽然瞟到樓唳的手背。樓唳的手背刮開一條口子,有血溢出來,他忘記道謝急急道:「樓先生,您受傷了!」
樓唳不以為然地瞥了眼手背傷處,打開車門下車。
林隨意忙追上去:「樓先生,您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
「可我看您臉色很差。」
林隨意拉住樓唳的衣角:「正好咱們來了醫院,我帶您先去處理傷口吧。」
樓唳本是不願意的,但這時候的林隨意格外執拗,樓唳不同意,他就拽著樓唳的衣角站在原地不鬆手。
「我覺得還是先去處理一下。」林隨意麵上雖然浮著冒犯樓唳的不安,但手上將人拽得更緊:「很快就好,不耽誤事。」
來往的病人或家屬都朝著他們看去。
樓唳無話可說:「……」
林隨意帶著樓唳去了急診,等樓唳去醫生辦公室處理手上傷口,林隨意找到護士,拜託護士讓處理傷口的醫生再對樓唳做幾項檢查。
護士聽到他們剛出過小車禍,沒有推辭地答應下來。林隨意看著她去了診療室,對正在給樓唳處理傷口的醫生轉達了林隨意的要求。
醫生拿起聽診器,把聽診頭放在樓唳胸口和肺部。
「……大夫。」樓唳忍了忍:「我傷的是手。」
醫生:「我知道啊,聽聽心跳和肺部情況怎麼了?」
在門口守著的林隨意憋著笑,等護士出來,他忙去問情況。
護士道:「沒什麼問題。」
林隨意這就放心了。
診療室還有其他病人排隊,林隨意沒堵著門了,他換了個地兒等樓唳。
等著等著,他就拿出手機。
他在撥號鍵上按下一串數字,猶豫了一會兒打了過去,手機屏幕由數字跳成漢字——林隨意為這串手機號建立了聯繫人。
叔叔。
通話兩秒后,叔叔掛斷了林隨意的電話。
林隨意也不惱,叔叔本就很少接他電話,也就是在車上和樓唳說起,讓林隨意想起自己很久沒有向叔叔問好了。
他編輯了一條簡訊:
叔叔好,最近有些忙,很久沒有向您問好……
叮——
樓唳的手機屏幕亮起,他收到一條新訊息。
他取出看了一眼。
【叔叔好,最近有些忙,很久沒有向您問好,您最近好嗎?】
【天氣轉涼,記得添衣,祝生活愉快。】
傷口包紮好了。
醫生寫看診單:「姓名。」
樓唳收起手機:「樓唳。」
醫生:「年齡。」
樓唳:「二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