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林隨意結束了對吳阿偉的通話,他趕緊撥通急救電話向對方報了108號店鋪的地址。
「樓先生……」
林隨意實在手足無措,他想去攙扶樓唳,可樓唳躲開了。他知道樓唳很疼,他看見了樓唳身後的傷口,血液浸透了青衫,尤其是傷勢位置的血液顏色深得刺目,乍看上去就像一個血窟窿。
隨即一想,可不就是血窟漏嗎。活人以身體進入夢境,受的傷會帶出夢境,而牛頭骨並不是人間之物,樓唳出夢后,牛頭骨消失,就剩下他被牛頭骨刺傷的傷口。
「您喝水嗎?」
看見樓唳唇色蒼白,林隨意實在想做些什麼。
他沒在108號店鋪的會客廳看到飲水機,也不知道樓黎是上哪兒接水泡茶,這會兒樓黎也不在店裡。
樓唳擺擺手,動作牽動傷勢,他不由『嘶』了聲。
林隨意想去找個什麼捂住樓唳身後的傷,至少別讓樓唳再流血了。
不等林隨意找到乾淨的可以止血的東西,樓唳卻坐回了他的椅子上。不知是不是他臉色太蒼白的緣故,又或者是店裡燈光的原因,林隨意感覺樓唳面色很沉。
「你出去吧。」樓唳說。
林隨意覺得樓唳聲音也很冷。
「樓先生。」林隨意無措地說:「我不想出去,可以嗎?」
樓黎要是在店裡,他肯定會聽樓唳的話,可現在樓黎不在,樓唳又受了這麼重的傷,況且這傷還是為了救他。
樓唳冷道:「出去!」
林隨意覺得樓唳真的好冷,他有些被樓唳的不近人情傷到,心急如焚又委屈難過,也就心裡想什麼嘴上就說了什麼。
林隨意說:「樓先生,你不能這樣。」
可樓唳還是說:「出去。」
林隨意怕樓唳再動怒牽扯傷口,只好點頭:「我去外面等救護車,您要是不舒服您就喊我。」
樓唳:「嗯。」
林隨意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他撩開防風簾,猝不及防撞上外邊的風雪,冷得林隨意一個哆嗦。
屋裡是暖和的,林隨意又扭頭朝里看了看,這才走出去,守在店鋪外。
林隨意一走,樓唳就卸了力氣。
他喘息兩聲,目光卻一直放在門口方向。
「樓黎。」樓唳沉聲道:「去給他拿件……」
話還沒說完,門口方向就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
林隨意又跑了回來,「樓先生,救護車來了。」
他知道樓唳不願意讓更多人知曉108號店鋪,於是不合規矩地請醫護人員現在門口守候,他回來帶樓唳出去。
已經被樓唳狠狠拒絕過的林隨意還是說:「樓先生,我背您。」
樓唳看著林隨意發間與眉間沾到的風雪,語氣到底緩和了下來:「不用。」
林隨意解釋道:「是醫生不建議您再走動。」
樓唳也解釋道:「我重。」
林隨意當即就說:「風一吹您就倒了,您怎麼會重呢,我背得動。」
樓唳:「……」
最後林隨意還是攙扶著樓唳走出108號店鋪,將樓唳交給等候在外的醫護人員。
他是隨行家屬,也能隨行救護車到市醫院。
林隨意是亦步亦趨,將樓唳送進手術室。看到手術室外的燈光亮起,他不敢離太遠,就靠在過道的白牆上,焦急地等著樓唳出來。
不一會兒就有護士拿著《手術知情同意書》找他,林隨意心裡一下就緊張起來。
他在電視劇里看過,一般需要簽字,代表病人的病情危急。
而且《手術知情同意書》需要家屬才能簽字,
怕簽字耽誤樓唳手術,他急切道:「我不是病人的家屬,我馬上去找……」
護士打斷他道:「病人同意你為他簽字,你要是願意,可以直接簽字。」
林隨意愣了下,馬上拿起筆簽上自己的名字。
護士轉身要去忙,林隨意追上去:「請問病人的情況……」
「病人剛送進手術室,醫生還在為病人做檢查,麻煩你先等候,有情況醫生會告訴你。」
林隨意:「好……好的。」
他停下腳步,抬頭看著手術室亮起的燈,因沒從護士口中得到答案,心裡不由為樓唳揪起來。
時間很難熬,林隨意急得來回在手術室外踱步。
兜里的手機在這時想起,林隨意下意識去看手術室,看手術室外還亮著紅燈,這才反應過來不是樓唳出來了,而是手機在響。
來電是一串數字,不過號碼不算陌生,在林隨意撥打『120』前他曾給這個號碼撥去通話。
——吳阿偉。
林隨意接起。
吳阿偉焦急的聲音立刻從聽筒傳來,電話那頭還有『唰唰』聲音,吳阿偉所在的城市正在下雨。
「是……解夢師嗎?」吳阿偉聲音哆嗦:「我老婆真的想殺我。」
「你的電話救了我。」吳阿偉聲音顫抖:「還好我有防備,你知道那把刀有多長嗎?我用枕頭擋了一下,那把刀都差點戳進我的眼睛。」
「我現在跑出來了。」吳阿偉說:「她應該不會追出來了吧?」
面前每經過一個人,林隨意都要抬頭望一下。
他哪有精力聽吳阿偉談自己是怎麼從妻子手中逃出來的,可想著吳阿偉是樓唳的客人,便深吸一口氣道:「建議你直接報警。」
「報警?」吳阿偉愣了下:「不能報警,報警我臉往哪擱。」
林隨意:「那你這通電話是?」
吳阿偉說:「我馬上到阿森家,你之前說阿森想害我,是……是搞錯了吧。」
林隨意一個頭兩個大,電話里吳阿偉還在絮絮叨叨:「阿森不會害我的,阿森怎麼會害我呢?雖然……雖然之前我是對不起他,可他說過原諒我。你沒見過阿森,不知道阿森是怎樣的人,他很好的。他看到流浪的阿貓阿狗都會去送一口吃的,他……」
林隨意抿著唇,道:「那你問問他。」
「問什麼?」
「問他會不會害你。」
吳阿偉猛地頓住。
這座城市正暴雨傾盆,吳阿偉狼狽地從家裡逃出來,身上被大雨淋了個透。他也是被嚇狠了,一路往阿森所在狂奔。
真到了阿森家裡樓下,吳阿偉反倒不敢上樓了,因為他找的那些解夢師都說阿森要殺他。
吳阿偉站在樓下往上望。
說實話,要不是阿森租住在這裡,這種小區他根本不屑於到此。他可以在最好的樓盤給阿森買套大房子,可阿森不要。
吳阿偉說過幾次,見阿森執意不要也就算了。
他恰好就是喜歡阿森這一點,他覺得這是阿森的文人風骨,也和他其他情人不一樣。
阿森不圖他的錢。
豆大的雨點子落下,水泡還未來得及綻放就被砸碎。
吳阿偉想到自己第一次見到阿森,也是這樣的大雨里。他在全市最昂貴的餐廳吃便飯,阿森在這裡上班,淋得渾身濕透,領班嫌他樣子狼狽,讓阿森回去不用再來。
吳阿偉就坐在門邊的餐桌,看見阿森倔強的側顏:「我沒有遲到。」
「這不是遲到的問題。」領班說:「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你這副模樣會影響客人用餐。」
阿森說:「打濕的是我自己的衣服,但工作服沒有。」
「那你能在這裡換工作服嗎?你不需要進入餐廳嗎?」領班道:「你連這麼簡單的話都聽不明白,怪不得這麼多客人投訴你。」
阿森垂著眸,過了許久他擠出一個生硬的討好的笑容:「哥,我需要這份工作。」
領班道:「可這裡不需要你。」
吳阿偉將阿森上下打量了好幾遍,阿森是他喜歡的類型,色/欲薰心下,他當了回英雄。
大腹便便地出現在阿森面前,虛偽地斥責領班,替阿森解了圍。
之後他每次來這家餐廳,領班就讓阿森接待。
久而久之,吳阿偉了解到,阿森還在上學,就讀本市的美術學院,還有一兩個得過小獎的作品。
美術學院燒錢,阿森家裡窮,阿森確實是需要這份工作以支撐他昂貴的學費。
吳阿偉瞅到機會,三天兩頭到阿森面前獻殷勤。
都被阿森冷眼拒了。
吳阿偉是喜歡阿森身上的傲,可又不喜歡阿森對自己傲。他稍微使了點手段,讓人偷走阿森的作品,再讓人反口指責他抄襲。
他用巨額賠償和退學的威脅一點點打斷阿森傲骨。
沒了那樣傲氣的阿森,很快被吳阿偉厭倦。
吳阿偉很久沒去找阿森,就在他即將忘記阿森這個人時,有人送了他一幅畫,署名就是阿森。
在吳阿偉替他解決了抄襲賠償和退學風波后,阿森的另一幅畫得到了賞識。
吳阿偉再度想起阿森,他本就喜歡有才人,尤其是現在小有名氣的阿森。
他經常開著車去美術學院找阿森,他知道阿森不想他來,但吳阿偉才不在乎,他就是想讓別人知道他和阿森的關係,這讓吳阿偉感到驕傲。
吃上回頭草的吳阿偉越發喜歡阿森,他在阿森身上找到了令自己著迷的感覺。阿森依舊傲,但不對他傲。
這種痴迷讓吳阿偉面對阿森時難得升起一分愧疚,他愧疚自己曾冷待過阿森,所以吳阿偉思來想去,決定在阿森參加國外畫展時帶阿森在國外登記結婚。
出發在即,吳阿偉卻連續做噩夢。
他心裡惴惴不安,找了好幾個解夢師。
現在夢解了,解夢師說阿森要殺他。
吳阿偉把自己的性命和對阿森的感情兩相掂量了一下,他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他想到解夢師給他支的招。
問問阿森是不是真的想害自己?
吳阿偉還是捨不得阿森,但他也害怕阿森會真的殺了自己。吳阿偉在地上撿了一塊磚頭,走進單元層來到阿森家門前。
他敲了敲門鈴,緊張地喚:「阿森啊,是我。」
過了會兒,阿森給他開了門。
吳阿偉朝屋裡看了眼,屋子裡亮著燈,地板上散落著廢稿。
吳阿偉說:「又忙一宿?」
阿森上下睨著他,這樣的目光讓吳阿偉的狼狽無處遁形,吳阿偉一下就自卑起來,他挺直了一下腰背說:「家裡出了點事,我來你這裡躲躲。」
說著吳阿偉就想進門,但阿森站在門口沒給他讓出位置。
「我告訴她,我們要出國結婚。」阿森忽然說:「她是你的妻子,我認為她有知情權。」
吳阿偉愣了愣,想到自己差點就被妻子殺了,他怒氣一下就上來,卻又在看到阿森眼底的疲憊時收住了:「算了,告訴就告訴了,她本來就知道你的存在。」
說完后,吳阿偉記起來來找阿森的目的,他攥緊藏在身後的磚頭,磕磕巴巴地問:「阿森,這些年我待你不錯吧?」
阿森用一種瞭然的目光看著他,過了很久:「很不錯。」
吳阿偉試探道:「那你願意跟我結婚嗎?」
阿森平靜
道:「願意啊。」
吳阿偉說:「那這次只是出國結婚,你不會做其他的吧。」
阿森看著他。
吳阿偉心裡一下就沒了底。
過了許久,阿森涼涼地說:「比如?」
吳阿偉哪敢比如,阿森替他說了:「比如出海時把你推下去?」
登時,吳阿偉額頭布滿冷汗。
「我還有作業。」阿森轉身:「你要洗澡還是做什麼隨便,別打擾我。」
「我……我,我不打擾你。我……」吳阿偉心裡發慌:「我走了。」
阿森沒有說話,埋頭畫畫。
只有畫板上有燈,他的身體掩在陰影里,吳阿偉突然回憶起夢裡看見的土樓,此時蜷起身體畫畫的阿森就和土樓一樣,像是一頭蟄伏的怪物。
吳阿偉轉身就跑,他一直跑一直跑。
沒有目的,只想著離阿森這隻怪物越遠越好。
-
叮——
手術室的燈終於熄滅。
林隨意忙上前,醫生道:「病人沒什麼問題了。」
「謝謝您。」他鬆了一大口氣。
「哦,對了。」醫生說:「他受傷的地方在後背,之後要趴著。」
林隨意記下:「嗯嗯。」
醫生說:「他頭髮有些礙事,本來我們是想幫他處理的,但我們一碰他頭髮,他就哼哼。」
林隨意:「啊?」
醫生說:「他不讓我們碰,你是他朋友?那你勸勸他。這剛做完手術,身體機能都還虛弱可不能洗頭,但頭髮不處理,小心臟發感染傷口。」
林隨意:「好的,麻煩您了。」
林隨意守著樓唳,其他人麻/醉後會胡言亂語,但樓唳很安靜地趴在病床上。
當林隨意走近,樓唳倏地睜開眼。
「樓先生?」林隨意嚇了一跳,「您醒了?您感覺怎麼樣?」
樓唳:「嗯。」
林隨意緊緊看著樓唳,雖然樓唳回答了他的話,但林隨意注意到樓唳的目光是凝視虛空,甚至沒有對焦。
看著是有意識,但還沒清醒的模樣。
林隨意也拿不準樓唳到底醒來還是沒醒,他道:「樓先生,醫生建議您剪頭髮。」
「不許碰。」樓唳說。
「可您的頭髮可能會……」林隨意還沒來得及轉告醫生的話,樓唳打斷了他。
依舊是『不許碰』三個字,帶著濃濃的威脅警告。
林隨意哪還敢再說頭髮的事,好在這裡是特需病房,並沒有其他人在場,他說:「樓先生,您手術時,吳阿偉給我打了電話,他並不相信阿森要害他,我讓他去問問阿森。我是這麼想的,如果吳阿偉去問,或許會驚擾阿森,這樣阿森或許會放棄殺害吳阿偉的計劃。」
樓唳道:「木浮水泛,火不能生,陽木無根,此命格若非溺死也是死於非命。」
林隨意:「啊?」
過了一會兒他反應過來:「樓先生是說,不管如何吳阿偉都會死?」
樓唳又沒吭聲了,林隨意低頭琢磨。
在入夢前樓唳會看夢主八字,也就是說樓唳在入吳阿偉的夢前就知道吳阿偉要麼是死在水裡要麼死於非命。
「要是吳阿偉逃不出一個死。」林隨意困惑了:「樓先生為什麼還要幫他解夢,程崖他們怎麼也……」
樓唳會在入夢前看夢者八字,小竹竿他們不看嗎?
既然吳阿偉終究要死,怎麼一個二個都往夢裡去。
樓唳:「沒我厲害。」
林隨意:「啊?」
過了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樓唳的意思是,別人瞧八字沒他看得准。
林隨意就更困惑了,小竹竿他們入夢是沒看明白吳阿偉八字,那樓唳看明白了怎麼也入夢。
「樓先生。」林隨意實在琢磨不透,他問:「為什麼?」
樓唳:「要救人。」
林隨意:「可您不是說吳阿偉若非溺水也是死於……」
話音戛然而止,林隨意終於明白樓唳說的救人。
不是救吳阿偉。
是救吳阿偉的妻子和阿森。
害人害己。
讓吳阿偉從他們手中逃出,何嘗不是救他們於墮入深淵前夕。
林隨意肅然起敬,他也反應過來為什麼樓唳著急讓他聯繫吳阿偉了。
他由衷道:「樓先生,您真好。」
樓唳:「我不好。」
林隨意:「好。」
「不好。」樓唳堅持:「我不好。」
他一直重複『我不好』,林隨意估計樓唳還未完全從麻/醉中清醒,他也不和樓唳爭了,只在心裡說,您很好。
「我不好。」樓唳呢喃。
林隨意嘴上不爭,卻在心裡跟樓唳較勁:但我覺得您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