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 98 章
孟彰專心修行去了,孟府乃至帝都洛陽卻是仍舊熱鬧。
孟丁將外頭送來的拜帖攏在袖裡,找到孟廟交出去。
孟廟也已經習慣了。
「咦?今日的帖子好像有些少了?」
他一面說話,一面將帖子接了過來。
孟丁道:「洛陽里的各家昨日都已經來賀過一遍了,今日里送來拜帖的,只有各家法脈。」
能在洛陽里落腳、紮根的法脈,攏共就那麼幾家。往孟府里送的帖子自然就多不到哪裡去。
孟廟細想過一回,也是頜首。
他將那些帖子簡單地翻了翻。
「太上道、元始道、靈寶道、北辰閣、瑤池派、酆都」
孟廟陡然停住話頭,凝神看著手上的那一張帖子。
「酆都?」
孟丁在一旁沉默,並未多話。
孟廟抬起目光來看他,「真的是那個酆都?」
孟丁頜首,肯定孟廟的猜測。
「是那個酆都。」
孟廟沉默半餉,不知想到了什麼,抬頭往孟彰玉潤院的位置看了一眼。
「酆都」
待收拾過心情后,孟廟問:「我們是不是能拖一拖?」
孟丁有些無奈。
「郎君仍在書房裡,不知什麼時候才會再出來。我們這樣拖著不太好。」
孟廟何嘗不知呢?
「可是不先問過阿彰」孟廟緊皺了眉頭,「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拿捏分寸啊。」
「我哪兒能替阿彰拿主意?」
孟丁沉默。
「早知道,昨日里見到阿彰時候,就該先問清楚的。」孟廟猶自懊悔道。
孟丁還能有什麼話呢?
孟廟來回思量過許多遍,不經意瞥見站在旁邊的他,不禁問道:「你有什麼主意嗎?」
孟丁又更低了低頭。
孟廟這一看,就完全明白了。
正如他不能替孟彰拿主意一樣,孟丁只不過是孟梧借調給孟彰的一個管家,又如何能替孟彰拿主意?
「我也是昏了頭了。」孟廟道。
孟丁暗下鬆了口氣。
孟廟站了一會兒,猛地轉身,快步往玉潤院那邊去。
孟丁跟在他身後。
然而,來到玉潤院的孟廟,看見的也只是書房那緊閉的門扉。
他一時停下腳步,苦大仇深地盯著那門不放。
如果可以,孟丁很願意陪著孟廟在這裡等著,但各家來送拜帖的人還在前院正廳里等著,他們孟府得給人家回話的,他也好,孟廟也好,都不能在這裡乾耗時間。
孟丁上前一步,提醒一般地喚了一聲:「廟郎君。」
孟廟回神,他對守在書房外頭的青蘿招了招手。
青蘿走到了孟廟近前。
孟廟問道:「阿彰可有再出來過?」
青蘿搖頭:「郎主並未再出來過。」
孟廟又問:「阿彰往日里可有說起過酆都?」
青蘿奇異地看了他一眼,仍是搖頭:「婢不知。」
孟廟一拍腦袋,只覺得自己是真的昏頭了。
孟彰往日里連跟他都沒有提起過酆都的事情,又怎麼會跟青蘿這一個婢子說起?
哪怕青蘿很有可能成為孟府的管家,那也只是可能罷了。現在的她,可還不是管家呢。
正在孟廟煩惱的這個時候,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孟廟、孟丁、青蘿齊齊轉眼看去,來的並不是旁人,而正是羅甄兩位先生。
見得投落到這邊的炯亮目光,走在前頭的羅先生腳步一停,竟有些進退兩難。
走在後頭的甄先生看了看孟廟這一眾人等,帶著羅先生往前走了一步。
羅先生回過神來,問道:「這是怎麼了?都等在這裡?」
孟廟正為難呢,聽得羅先生的問話,當即如見救星。
「先生來得正好,我這裡有一樁為難事,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還請兩位先生指點。」
羅甄兩位先生聞言,對視了一眼。
「廟郎君且先說來聽聽。」羅先生道。
孟廟直接將那幾張帖子給拿了出來,遞給羅甄兩位先生細看的時候,他也將自己的為難之處說道了出來。
「酆都」
羅先生沉吟著,也理解了孟廟的為難。
如果說孟廟只是單純不知該用什麼樣的分寸招待送來拜帖與賀禮的酆都來客,那麼羅甄兩位先生心裡卻還更多了幾分顧慮。
甄先生上前一步,從羅先生手裡拿過那張屬於酆都的拜帖。
他拿著帖子翻看過,又閉著眼睛細細感應了一回,才睜開眼睛。
羅先生看定他,見他睜眼,便問:「如何?」
甄先生道:「帖子上的神意清正友善,沒有惡意。」
聽得甄先生的話,孟廟心裡先是一驚,隨後就鬆了口氣。
「沒想到甄先生你還有這份本事」他讚歎道。
羅先生也是笑著頜首。
甄先生搖搖頭,將帖子遞還給了孟廟。
「對於酆都的來客,廟郎君可有主意了?」
孟廟頜首:「有了。」
羅先生、甄先生齊齊看定他。
孟廟道:「我只將情況與客人分說明白,請他包涵就是了。」
酆都來的客人既然沒有惡意,只有親近友善,那他必定不會因為孟府的客氣而生惱。何況,他也只是暫理孟府雜事,並不是這孟府里的主人,更不是酆都來的客人想要拜見的正主。
在孟彰沒有露面之前,他們只要不失禮就行了。
孟廟說完話后,自己也是失笑。
「是我被嚇著了,一時亂了分寸,竟就糊塗了」
這麼說著,孟廟看了看書房那緊閉的門扉,又近乎喃喃一般說道:「阿彰昨日里都沒有明白說起這事,料想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孟廟整理了心緒,收起那些帖子,對羅甄兩位先生道:「不好讓各位客人再空等,我就先過去了。這裡勞煩兩位先生多費心。」
羅甄兩位先生齊齊頜首:「且只管交給我們兩人便是。」
孟廟領著孟丁轉身就走了。
孟府前院正廳里,六位來自各家法脈的道人坐得穩穩噹噹,只偶爾說道幾句閑話,權作交流。
孟廟走進正廳時候,先自笑開:「是我來遲了,勞煩各位久等」
孟彰出關第一日,帝宮裡有司馬慎遣了人來送賀禮;出關第二日,是帝都洛陽各家世族遣人來賀;第三日,來送賀禮的是紮根帝都洛陽的各家法脈理事之人;第四日,又是童子學里的各位生員及謝遠、顧旦這些跟孟彰很有幾分交情的人,遣了人來送賀禮;到第五日,來送賀禮的便是孟彰的家臣、家僕,包括青蘿、孟昌等人。
總之,這一場熱鬧整整持續了五日,才算是罷休。
而這五日里,忙成陀螺一樣的,卻不是孟彰這個正主,而是孟廟。
是以到孟彰再從書房裡出來時候,孟廟幾乎喜極而泣。
「阿彰,你可算是出來了」
見得眼淚都快要落下來的孟廟,孟彰也難得的升起了幾分愧疚。
「這次,是勞煩廟伯父費心了。」
孟彰說著,端端正正站起,給孟廟拜了一禮。
孟廟嚇了一跳,連忙避讓開去。
「不過是些許小事,如何需要這般鄭重?」孟廟急道,「阿彰,我也只是與你說笑罷了,你」
孟彰拜了一禮,才站直身體跟孟廟道:「廟伯父雖是說笑,但彰卻是認真的。」
孟廟頓了頓,細看孟彰。
「阿彰你?」
孟彰只笑著看他,並未多做解釋。
孟廟看著這樣的小郎君,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總覺得,這樣的孟彰
比之上一日所見,好像又更沉穩了幾分。這是,又成長了?
孟廟心裡止不住地慨嘆,但他手上動作也沒停,又從袖袋裡摸出兩本簿冊來遞給孟彰。
「這又是禮單?」孟彰問。
孟廟點頭:「可不是?」
孟彰將兩本簿冊拿了過來,一頁頁翻看。
禮單上的幾個名字,映入孟彰眼底,輕易便勾起了孟彰的某些記憶。
他面上顯出了幾分沉吟。
孟廟細看著孟彰面上表情變化,等覷著空當,便問孟彰道:「阿彰,可是有什麼不妥?」
孟彰搖頭:「沒有。」
只是想起一些事情被耽擱了而已。
孟廟不去細究,他將這兩本簿冊交給孟彰后,自覺完成了一樁大事。
可他一時半會兒的,也並不能完全放下心來。概因,他想起了另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
「阿彰,」他端正了臉色,跟孟彰道,「外頭各家的態度,好像又有了變化。」
有變化是應該的,沒有變化才奇怪。
孟彰面色不變,只問孟廟道:「可有更具體的細節?」
孟廟看向了旁邊靜默的羅甄兩位先生。
羅先生笑著上前一步,也伸手從袖袋裡摸了摸,取出一本簿冊來遞給孟彰。
「在這裡。」
孟彰將記載著禮單和名錄的兩本簿冊收起,轉手接過羅先生遞送過來的簿冊。
羅先生手上的這一份簿冊上記載著的,並不是其他,而是這段時日以來帝都洛陽里各家勢力力量的調撥與布置。
孟彰看了一陣,心裡就有數了。
原本盯緊了孟彰、要對孟彰出手的,可謂是魚龍俱全。
上到司馬氏的幾支封王,中到力量削減、根基動搖的幾家頂尖世族,下到混雜在江湖裡的幾茬散人,都在等待機會。
而現在,才堪堪過去了五日,那個由各方連結起來的聯盟,卻已經在崩解了。
甄先生嘆道:「都在得失之間啊。」
羅先生和孟廟也都贊同地點頭。
原本司馬氏的那幾支封王所以會盯緊了孟彰,要對孟彰出手,就是因為他們認為孟彰以及安陽孟氏都是司馬慎力量的一部分。
現在孟彰態度分明,安陽孟氏的立場也有分化的跡象
這一切種種,無不在推翻司馬氏那幾支封王對孟彰、對安陽孟氏的認知。
在這種情況下,司馬氏的那幾支封王若還要繼續對孟彰出手,那就不是在削減司馬慎乃至武帝司馬檐的力量,而是親手將已經在脫離司馬慎的孟彰和安陽孟氏又給推回到司馬慎那一方。
這樣明晃晃的樹敵作為,倘若司馬氏那幾支封王都還看不明白,他們也不要想跟武帝司馬檐以及司馬慎爭搶司馬氏一族的皇位傳承了,直接一頭撞死得了。
司馬氏的幾支封王收手退去,剩下仍自盯著孟彰的便就只有那些世族和江湖散人。
羅甄兩位先生連同孟廟,落在孟彰身上的目光就多了幾分殊異。
不論合不合適、需不需要,只要往上攀爬的機會擺在眼前,絕大部分的人都會想要緊緊拽住,都念叨是他的就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手,卻不知那一片看似層層往上鋪砌的台階根本就是泥潭,陷進去了就脫不出身了。
可孟彰這小郎君呢?
他似乎很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啊
孟彰翻過幾頁簿冊后,忽然在其中一頁書紙上停下動作。
他細看著簿冊上的記錄,眸光微動。
羅先生目光看過來,也望見了孟彰正在細看的那一頁記載,便開口道:「那幾家世族,如今也確實不甚安定。」
甄先生也道:「似張氏,就被崔氏給盯上了。」
那些盯上孟彰、盯緊了安陽孟氏,想要趁著這個機會先將安陽孟氏踩落下去的世族,其實粗粗一算,都是吳郡那邊的世族。
這又跟大晉朝的世族力量分佈很有些關係。
吳郡的高門世族,基本上都是魏蜀吳三國時代里吳國的高門貴胄。
三國中,吳國乃是最後被大晉覆滅的那一個。吳國高門世族在這一場亂戰中力量保存得遠比魏、蜀來得周全。
但世道畢竟已經變換了,吳地不再是吳國,它只是吳郡。吳郡的高門即便再能支撐,如今也已經在衰落。
是以相比起王、桓、庾、謝這些高門大姓來,吳郡的高門世族更擔心似安陽孟氏這樣的中等世族崛起。
因為安陽孟氏這樣的世族倘若真的壯大起來,擠壓去的,不會是王、桓、庾、謝這些晉廷高門,而是他們這些吳郡貴胄。
皇族司馬氏本也不樂見吳郡大姓仍舊興盛昌榮。
吳郡大姓原是推動這一次布局伏殺孟彰的中堅力量,如今見得吳郡大姓被帝都洛陽中的一眾高門望族盯上,孟廟只有樂見的份,哪有為他們擔憂的閑心?
「合該他們有這樣的劫難。」孟廟道,「原本就是戰敗后歸附的,如今還不懂得收斂,一而再再而三地蹦達,真當旁人還怕了他吳郡?」
孟彰搖搖頭,只問孟廟道:「安陽那邊可有什麼話?」
「沒有。」孟廟也搖頭。
孟彰看向了羅甄兩位先生。
羅先生先道:「老師確實沒有吩咐,約莫是」
「安陽孟氏不願插手這一場紛亂吧?」
甄先生也道:「對於安陽孟氏來說,如今走得穩當更重要一點。」
有孟彰在,安陽孟氏並不缺乏壯大的機會。它更需要穩定。
孟廟細想一陣,也終於明白了。
他跟著頜首:「不錯,我們安陽孟氏不需要著急。」
孟彰不說什麼,接連翻過幾頁書紙,停在最後的那一部分記錄上。
這一部分記載著的,正是隱在江湖山野里的散人的動靜。
見得孟彰的動作,羅甄兩位先生齊齊端正了面色。
「這就是最需要我們留心的一部分了。」羅先生道。
甄先生也道:「原本有司馬氏里的幾支封王和各家有心的世族高門在上面調度,這些江湖散人還有些收斂,但如今司馬氏里的那幾支封王連同各家世族高門齊齊收斂。他們被解放出來」
「誰也不知道這些江湖散人會拿出什麼樣的手段來,又會做到什麼程度,阿彰,你得更小心才行。」
孟彰頜首:「我明白,諸位放心便是。」
羅甄兩位先生細看過孟彰,各自笑了開來。
「那便好。」
趁著這個空當,孟廟問孟彰:「阿彰,酆都那邊到底是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