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五章 被圈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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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化是從早上開始的。

被江南城「圈養」的普通平民慣例一天有兩頓飯，上午十點和下午五點。少得可憐的飯食基本上只能保證沒人餓死，而且讓人沒力氣去想什麼反抗舉動。

從最初的大企業正式職工，到被無休止壓榨的廉價甚至免費勞動力，再到被限制行動ziyou只能埋頭幹活的奴隸，直到連勞力都不被需要，僅僅被當作「未來可能還會有用」的人形資源圈禁起來。

每一次身份的變動，都會惹起人們忍無可忍地反抗。

每一次，他們都群情激憤，跟隨著那些大聲疾呼，鼓動他們起來反抗的帶頭人，向江南城提出最嚴正的抗議，爭取自己應有的權利，平等和ziyou，諸如此類。

但是，當帶頭人被請去談判，從此一去不返，他們集體沉默，面對現實；

當帶頭人在隔天清晨被發現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噤若寒蟬，不再出聲；

當帶頭人在他們的「嚴密保護」之下，被荷槍實彈的士兵直接衝進人群，拉到廣場上當眾槍決，他們渾身癱軟，乞求饒恕；

當最後一次他們鼓起勇氣，試圖以集體絕食的方式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迎來的是三階進化者表演如何像割草一樣收割他們的生命。

他們因此徹底絕望。三階進化者們用自身的強大向他們證明，除了外表仍然相似，他們幾乎已經不再屬於同一個物種。

囚犯可以絕食向看守索要人權，因為他們歸根結底還是同樣的人類。但絕對不會有人同意豬狗享有人權，即使最有愛心的人士，也只能要求大家「善待動物，不要虐待」。

終於，他們習慣了被「圈養」的生活，習慣於每天接受餵養，像失去靈魂的行屍走肉一樣活著，同時等待著最終被用來屠宰或者用作其他用途。

結果，現實總是在開著最殘酷的玩笑。

長期生活在動物園裡的老虎被放回野外，生存能力也許還不如一隻流浪貓。已經習慣於不用思考任何事情，每天只需要吃完就睡的普通平民們，突然卻又被控制他們生活的主人無情拋棄了。

這天上午，強烈的陽光透過破布般的窗帘直shè進屋子，將狹小的宿舍變成一座無情的蒸籠。十二個人擁擠在曾經只是四人間的宿舍里，滿身是汗，沉默對視，沒有任何神採的眼神里多了一絲疑慮和驚懼。

疑慮的是，太陽在空中緩緩移動，已經接近了朝向正南的窗戶中線，十點鐘的早飯時間顯然已經變成了過去時，本來早就應該響起各種嘈雜音樂的高音喇叭卻始終沉寂。

驚懼則是出於這樣一種慣例：每當有任何不同尋常的變故發生，對於她們而言肯定代表著新的厄運正在或者已經降臨。

「這麼快就來了嗎？」李語惡意地想著，同時非常小心地調整著坐姿，讓身體以最小的面積接觸床鋪，以避免碰到那些細小而醜陋的灼傷，給自己帶來更劇烈的疼痛。

即便宿舍里已經如此擁擠，李語的床鋪還是奇迹般的與其他人隔開了一段距離。早上出去的時候還是令人忍不住嫉妒的高挑美女，再回來時滿身就像爬滿了蟲子，沒人敢靠近她，生怕殃及池魚。

越來越接近正午，離昨天的晚飯已經快二十個小時，飢餓感早就令所有人頭昏眼花，再加上高溫造成的大量出汗，已經有人開始出現中暑的癥狀。

但沒人敢走出屋門，去水房接一點涼水喝掉——因為喇叭里的音樂還沒有響。

「牲口圈」的管理者們從來沒有明確說過所有人必須呆在宿舍里不得外出，事實上他們從來都很少進宿舍樓，但只要他們來了並且在樓道里發現有人，不管當時是白天還是深夜，也不管那人是不是憋急了去趟廁所，反正不會再有任何活下來的可能。

不得不說，人的適應能力是極強的。現在所有人幾乎都養成了jing確的生物鐘，將所有的生理活動都集中在早飯之後的兩個小時放風時間裡解決——也就是現在。

看著宿舍里有的人已經乾渴到嘴唇發白開裂，有的人卻費力地不時夾（緊雙腿，還有那麼一兩個，同時擁有上面的兩種癥狀，卻仍然不敢走出宿舍一步，李語就忍不住想笑。

「你們已經ziyou了，放心地出去喝水或者上廁所吧。」好心的李語想這麼說。

「既然你們因為相反的原因難受，那不如互相幫對方解決一下？」惡毒的李語則打算這麼說。

但李語什麼都沒說，她只是緩慢地挪動著身子，緊咬著牙將衣服一件一件套上。每一下輕微的摩擦都會讓她渾身劇痛，痛到她感覺自己的臉部肌肉都在抽搐。

多虧現在臉上都是傷疤，李語自嘲地想著，不然這樣的痙攣表情肯定很毀美女形象。

在所有人茫然或者「她一定瘋了！」的目光注視下，李語費力地彎下腰穿上鞋子，打開門走了出去。

在水房裡，李語對著水龍頭狠狠喝了一氣涼水，不顧胸前被打濕了一片，而且冰涼的水讓她覺得身上的傷都不那麼痛了，於是她乾脆把用手捧著水，把全身上下澆了個透。

走出宿舍樓，李語用最快的速度走向宿舍區的出口，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

她剛才在宿舍樓里鬧出的動靜，肯定已經驚動了不少人，而且自己現在這樣在空地上行走，兩邊的宿舍樓里，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正在扒著窗帘窺視。

一旦她們發現自己安然無恙，很快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走出來試探。這片宿舍樓區有將近一萬人被圈養，當這些人發現自己突然擁有了久違的ziyou之後，會發生什麼樣的情況，李語想象不到，也不願去想。

她只知道，自己絕對不願意在宿舍樓區里呆到那個時候。

靠近宿舍樓區出口的建築是以前那些看守者的居所，也是李語被陳波一次次蹂躪折磨的地方。看著那片小樓，李語的身體又不爭氣地開始發起抖來，她突然很害怕自己是在自投羅網，下一秒鐘就會有人從小樓里衝出來，把她拖進去再來一輪虐待。

身體上的疼痛提醒了李語，即便真的有人衝出來，也只會毫無興趣地直接把她弄死，不會為了一個醜八怪多耽誤一秒鐘時間，而且直到現在，小樓仍是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動靜。

李語咬著牙，快步從小樓旁邊走過，透過窗戶能瞥到裡面一片狼藉。李語想了想，轉身從樓門走了進去，先翻揀出一個背包，往裡面塞了一條毛毯，又找到幾件不鏽鋼的餐具，飯缸和勺子之類的，一古腦裝進背包。

聽著身後似乎已經漸漸有了sāo亂的聲音，李語不敢再作停留，連忙走出了宿舍樓區。

一出宿舍樓區，眼前的景象就讓李語吃了一驚。她首先看到的，居然是一袋袋的大米，層層疊疊起碼有上千袋，雜亂地堆成一座小山。

李語當然不可能知道，這是程華將軍為了自己心安而許諾，給她們這些被圈養者留下的一星期的糧食。程華將軍估計也不知道自己的這道命令被執行成這副樣子，圈養者的「主人」們在可沒有好心留下配套的廚房用品。

但不管怎麼說，這也算是意外驚喜。李語試著提了提一袋大米，二十斤的重量對長久虛弱的李語來說不是救命糧，反倒會是催命符。

李語使勁在袋子上扯開一個口子，直接往背包里倒了幾斤的份量，然後再次背上已經顯得有些過於沉重的背包，抬頭看了看天，朝著太陽的方向走去。

在她被那些進化者凌虐的間隙里，曾經聽到過他們的一些閑談，知道江南城的北方和東方已經被捕食者佔領，布滿進化魚類的長江切斷了向西去的道路，唯一有希望讓自己活的更久的，只有南方的山脈。

至於江南城，李語從來沒想過在城裡多作逗留。陳波那些進化者毫不猶豫地把圈養的平民盡數拋棄也要離開這座城市，留在這裡還不知道會遇到什麼樣的災難。

還好李語所在的宿舍樓區已經處在江南城的西南邊緣，逃出來幾乎就算出了城，李語沿著道路往正南走不多遠，就聽到東方傳來的汽車呼嘯，抬頭一看，一長列幾乎望不到首尾的車隊正沿著東邊和自己腳下道路平行的路線，緩緩向南駛去。

幾乎是滾著爬著躲到了馬路旁邊的道溝里，李語把嘴唇咬得發白，感覺身上密密麻麻的傷疤似乎有一半都重新裂開正在朝外滲血，仍然害怕得一動都不敢動，直到汽車的聲音漸漸遠去再也聽不到，才再一次翻身起來，朝著南方走去。

江南城很大，李語很小。乘著金雕翱翔在高空的林悅只看到了離開江南城的進化者車隊，沒有看到李語微小的身影，李語也沒有意識到天空之中有另外一個女孩剛剛也對江南城說了再見。

兩個女孩一個向南，一個向北；一個靠走，一個用飛；一個是受盡凌辱終於求到一線生機的普通女生，一個是剛剛在高空領悟到風之力量邁入四階的強大進化者。

如果是在末世之前，林悅就像是早幾年踏足社會的李語，李語就像是剛剛走出大學校門的林悅。但現在兩人的身份似乎已經天差地遠，生活的軌跡幾乎不可能再有任何交集。

但有一點是相同的。因為肆虐於荒野的捕食者、巨蜥和蟲人，因為遍布整個地球表面，似乎正在醞釀更大行動的母巢，因為隱於太空之中，默默推動整個事態發展的外星生物……

在這個突如其來，並且正一步一步將人類文明徹底摧毀的末世，她們都看不到自己的明天。未來籠罩於黑暗之中，似乎仍然沒有出現一個人，能夠將代表希望的黎明帶到這個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