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第287章 定元
文昴歌沒有想過秦觀月真的敢親自現身,甚至只帶了寥寥四個護衛。
今日新帝祭天告祖,來的不僅有前朝子民和大臣,還有許多從前跟隨越青離的部將,如此情境下她敢公然出現在祭天台前,縱是越聞天也不敢違逆眾意保下她一個前朝逆臣。
隨著秦觀月揭開兜帽,已經有不少人認出了她的身份,「帝師」「秦觀月」幾個字迅速出現在眾人的低語中。
文昴歌目光幽幽地看向眼前的女子,朗聲下令:「來人,將這前朝逆臣拿下!」
「住手!」韓征威喝道。
文昴歌似笑非笑地看向韓征威,「韓都尉屢次三番包庇這前朝逆臣,難不成是還眷念舊主?」
「一口一個逆臣,文三,你好大的膽子。」
隨著輕飄飄的聲音響起,圍觀眾人自覺讓出了一條路,秦觀月帶著人走到了祭台前,「我是先帝親欽封帝師,而你一介白身膽敢冒犯,可是死罪。」
文昴歌忍不住笑出聲來,「秦觀月,你不是瘋了吧?你口中先帝可是寧氏廢帝,你這廢帝所封帝師可不就是逆臣?」
文遠舟扶著椅子站起來大罵:「你這忘恩負義的孽畜!」
文昴歌臉色一僵,眸子冷了下來,轉身朝向祭台上的越聞天,「陛下,還請將這前朝逆臣拿下。」
文遠舟怒視越聞天,大罵:「若論逆臣,舍越氏其誰!」
「文先生息怒。」秦觀月神色平靜地舉起一卷明黃布帛,「越氏並非謀逆,而是名正言順。」
文遠舟還未從她突然改口中反應過來,便被她手中的聖旨驚得忘了言語。
……聖旨?
祭台上下一瞬間靜了下來,所有人都錯愕地看向那道明黃聖旨。
「宣義帝旨意,愧於早年越氏之禍,加之身有沉痾,不得親政,故效仿先聖賢君禪位於越氏三子越聞天。文先生若不信,可親眼看看。」秦觀月說完便將聖旨扔向祭台,韓征威抬手接過聖旨送到了文遠舟跟前。
文遠舟一把奪過聖旨,反覆看了數遍后劈手扔了聖旨:「荒唐!兼職荒唐!豈有帝王禪位於異姓之理?!」
「秦觀月!」文遠舟搖搖晃晃身子,顫抖著手向台下秦觀月,「你……你偽造聖旨,庇護越氏逆賊,枉為帝師,愧對大羲!」
老人家說完這句便一個踉蹌往後倒去,被韓征威及時扶住餵了一顆參丸才緩過氣來,一雙渾蒼老的眼睛含著一層淚,死死望著台下的秦觀月,像是在斥責,又像是在哀求。
秦觀月與那雙肖似鍾玉的蒼老眼眸沉靜對視,未發一言。然而下一刻,她身後的一個護衛卻忽然站出來,走到了她跟前。
那護衛身量高挑纖細,與其餘護衛一樣披著純白斗篷,只有裡面穿的紅衣。
「她的話你不信,我的話你可信?」素手掀開兜帽,女子上了年紀卻依舊明艷高貴的臉龐展露在眾人面前。
祭台上韓征威眉頭微蹙,只覺得這女子有些面熟,卻又想不起在何處見過。只有岑舞認出了那女子,眼中詫異一閃而過。
眾人正在疑惑這陌生女子是什麼來路時,文遠舟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喊道:「……長公主?」
眾人皆是一怔,文昴歌陡然想起什麼,心頭突突跳起來。
眾目睽睽之之下,文遠舟拖著年邁蒼老的身體朝著台下那紅衣女子緩緩跪下,顫聲道,「臣文遠舟……叩見定元長公主!」
眾人一愣,定元長公主?定元二字尊貴非常,自大羲開國以來也只有一位公主得此封號,那邊是宣義帝之父仁武帝的長公主,寧紅盞,欽天鑒祖師袁若昀之後袁鈞的妻子。
「當年父皇賜我玉昭令,予我生殺大權,可上斬昏君下誅逆臣,如今我雖寡居欽天鑒多年,卻也不是耳聾眼花之輩。」
寧紅盞負手而立,冷冽的眉目落在越聞天身上,「我那兄長當年對越氏做了虧心事,故而心虛禪位,事實便是如此,這聖旨上的印鑒也是真的,往後這大羲江山便姓越,若還有誰不信,來浮雲山找我寧紅盞便是!」
文遠舟伏在冰冷的祭台上沉默許久,才緩緩起身朝著那紅衣身影一揖。
祭台最高處的越聞天靜靜看著這一幕,直到對上寧紅盞冷淡的目光,才微微扇動了下眼睫,並不為其所動的樣子。
寧紅盞凌厲的長眸又冷了些,她冷哼一聲,看也不看眾人便要離開,秦觀月趁著她與自己擦肩而過之時,低聲道了句謝,「有勞紅姨。」
寧紅盞腳步微頓,冷淡道,「一碼歸一碼,你將宮越交給我,我走這一趟。反正寧昭也要不起這皇位了,倒不如給了別人。」
她頓了頓,又道,「謝玉來信,說他眼睛已經徹底看不見了。」
秦觀月並不意外,「他把解藥給了寧昭。」
寧紅昭默然片刻,忽然冷嗤一聲,「和你一樣的沒出息,就為了個男人。」
「紅姨教訓的是。」秦觀月乖乖應道。
寧紅盞抬頭看了眼不遠處那尊貴華美的皇宮,眼中似嘲弄似悵然,「權力、財富,每個人一出生便要窮盡半生去追逐爭搶,又用後半生棄之糞土,去換前半生丟掉的珍貴之物,周而復始,一代又一代,一世又一世,何其可笑。」
秦觀月靜靜聽著,目光卻落到了祭台之上的越聞天身上。幸而她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也幸運地找到了珍稀之物。
寧紅盞臨走時看了眼站在秦觀月身後的蕭聲和易元州,蕭聲一如既往地沉穩,微頷首算是恭送這位長老了。而易元州,她最信任的這位弟子,低著眉不敢看她,倒是他那半路找來的哥哥江煥不動聲色地將人擋在了身後。
她心中鬱氣更重,轉頭毫不留戀地離開了這座她出生的皇城。身後響起眾人山呼「陛下」之聲,震耳欲聾,如同無數次在這座象徵著人世至高皇權的古老巍峨皇城中所發生的那般,只是或許連這座城池也不記得這聲「陛下」已換了多少位主人。
這場祭天告祖大典以眾人的一句「陛下」結束,所有人都跪在了越聞天腳下,包括文遠舟和儒生們,只除了一個秦觀月。
文昴歌看著她走上祭台,看著他們的陛下走下高處,親手將人迎上祭台,與他並肩站在大羲帝王才能立足的高處,而自己跪在她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