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沈宜善感覺到頭頂的威壓。
她垂眸,只見一雙黑色皂靴緩緩靠近,在離著她的腳尖還有幾寸之遙站定。
這個時辰的燕璟已沐浴,他著一身寶藍色綢緞睡袍,輕/薄/貼身,身上肌理勾勒得一清二楚,襯得身段修韌頎長,尤其是那把精瘦修長的腰。
這種料子的絕妙之處,是十分貼近肌膚,若是注意去看,能看清一切。
沈宜善只看了一眼,立刻把頭垂得更低。
她緊閉著眼,試圖把腦海中一切關於燕璟的「腰」的畫面統統拋出去。
然而,越是想忘記什麼,腦中畫面就越是清晰。
在她的夢境中,燕璟的腰不止出現過一次,那修韌的塊狀肌理上是豆大的汗珠,落在她身上,滾/燙/灼/人。
「抬頭。」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從頭頂傳來。
沈宜善身子一抖。
出於本能,她往後退了一步。
燕璟沒有步步緊逼,他負手而立,眸光暗了又暗,「你怕本王至廝,定有緣由。」
沈宜善覺得對方會一下就看穿了自己。
她保持垂首的姿勢,立刻為自己辯解,「並、並無緣由。王爺乃天人之姿,民女不配直視!」
此言一出,堂屋出現一刻詭譎的安靜。
須臾,沈宜善萬般緊張之時,她聽見男人似是風輕雲淡的「呵」了一聲,隨即,薄荷香飄蕩,那股子威壓逐漸淡去。
她知道,燕王離開了。
沈宜善這才抬起頭來,她深吸了一口氣,手心早就濕透。
若非萬不得已,她又豈會深入虎穴……
王景送來了配好的藥材,以及一包當歸,他是奉命而來,道:「沈姑娘,我家王爺說,他若是需要見你,會讓人通知。沈姑娘若是想見我家王爺,可以直接登門王府,王府的後門一直會向沈姑娘敞開。」
王景儒雅一笑,見沈宜善面容略顯蒼白,眼底透著慌張,很明顯不久之前受到過一場驚嚇,不免更加柔聲細語,道:「沈姑娘,我家王爺當真是個善人,你又何須懼怕。」
沈宜善接過藥包,急著趕回去給兄長熬藥,至於燕王府這些個莫名其妙的人與事,她自是不會多想。
燕王到底是什麼人,她還能不知道么……
「多謝了。」
翌日,沈長修用過湯藥後果真退熱了,王景還給他配製了外塗傷口的藥粉,數日滴水不進的他,總算是可以喂進去些許。
但,沈宜善沒有半分鬆懈。
還有兩天,就要抄家了。
燕王真的能阻止這場災禍么?
她心裡沒底。
這個時候逃離京城已不太可能,何況以沈長修的身子狀況,根本不宜挪動。
同一時間,城外離著京城僅有幾里地的七里鎮上,說書先生把「五萬兩退婚」的消息講得繪聲繪色,直接指名道姓。
傅家長公子與陸家遠此番一同外出調查一樁無頭屍案。
按著輩分,傅茗是沈宜善的表哥,聽聞京城那邊的退婚一時,他神色還算從容,「陸兄,此事你當如何打算?或許只說謠言也說不定。」
陸家遠是個沉穩之人,為人忠厚心善,他與旁的世家子弟不同,格外奮進進取。
他說過,要許給沈宜善鳳冠霞帔和十里紅妝。
一慣穩重的陸家遠突然失控,一把推開了傅茗伸過來的手,眸光不善,褪下了近日來的一切偽裝。
「怎麼?傅兄難道盼著善善與我退婚?還是說,傅兄對善善有其他心思?」陸家遠早就看出來了,但只是假裝不知。
傅茗擰眉,「還請陸兄慎言,上門退婚的是你們陸家,壞了表妹清譽的也是你們陸家!」
這已是傅茗能拿出的最大體面。
換做是旁人,他已動手了。
表妹那樣的好姑娘,誰也不能輕怠她!
兩人都是京城出類拔萃的俊傑,當下並未直接爭執起來,而是達成一致協議,暫時棄了公務,快馬加鞭趕回京城。
陸府。
陸家遠突然回府,見小廝明顯神色不對勁,他意識到了傳言的真實。
陸家遠直奔后宅,陸大夫人看見兒子歸來,忙上前招呼,卻被陸家遠一手揮開,他質問道:「母親,外面傳言可都是真的?你讓人……去了侯府,退了我和善善的婚事?」
陸大夫人身子一晃,心虛使然,不敢與兒子直視,她強調道:「那沈宜善敲詐了咱們陸家五萬兩!她用婚書換了五萬兩!你難道還不明白么?在她心裡,你還不如那五萬兩白銀!家遠,母親都是為你好啊,定北侯府如今正處多事之秋,你前途無限,萬不能被區區一個沈宜善給耽擱了大好前程吶!」
「嘉陽郡主愛慕你許久,你這一退婚,就能另擇佳人了。」
「且聽母親一言,莫要再去招惹沈宜善。」
陸家遠看著自己的母親,只覺得無比陌生。
他身子輕顫,氣到無法言語,往後退了好幾步。
「母親,你明知善善是兒子打小就喜歡的姑娘,兒子寒窗苦讀數年,一切打拚奮進,都是為了能夠配得上她!起初訂婚,你也不極力贊成么?而今……到底是世道變了?還是人變了?」
陸家遠連連搖頭,對陸大夫人失望之極。
「此生我非善善不娶!她若不要我,我也不會娶嘉陽郡主!」
丟下一句,陸家遠轉身離開。
陸大夫人在他身後咆哮,「你若敢去找沈宜善試試?!母親就死在你面前!」
她拔下頭上的赤金簪,跑到陸家遠面前,當著他的面,用簪子抵在了脖頸上。
如此失態,如市井潑婦。
「家遠吶,母親生養你不易!你為了一個落魄門第的女子,豈能這樣寒了母親的心?你若是非要執迷不悟,那母親就只能死給你看!你非要逼死母親不可嗎?!」
陸家遠看著陸大夫人把簪子往肉里戳,鮮紅血液溢出。
陸大夫人彷彿是要視死如歸。
如此堅定執著。
陸家遠瞳孔微怔,一瞬也不瞬的看著這一幕。
半晌,他失笑出聲,「不是兒子逼死母親,是母親要逼死兒子!」
言罷,陸家遠一口鮮血噴出,哭哭笑笑,不知在哭,還是在笑……
定北侯府,堂屋。
沈宜善看得出來,傅茗是風塵僕僕趕回來的。
她的那位大舅並非親生,舅母周氏也是唯利是圖的小人,但她知道表哥待她是真心的。
在她的那些夢裡,表哥為了護著她,差點死在太子的陰謀之下。
沈宜善心裡很清楚自己接下來要面臨的一切。
父親失蹤的事情沒那麼簡單。
傅茗根本幫不了她。
她也不能再連累傅茗。
難得這世上還有一個除卻家人之外,真心待她好的人。
「表妹,你當真退婚了?」傅茗柔聲問道,眼底不可謂不焦灼。
回京路上,他打探了定北侯府諸事,心中已有思量。
沈宜善點頭,「表哥,你無需憂心我,更是不用去求太子殿下。」
傅茗曾是太子侍讀,是太子的人。
在沈宜善的夢裡,傅茗為了她,被太子千般為難、擺布,斷了仕途和前程。
傅茗抿唇,只覺得這一次再見到沈宜善,她似是成熟穩重了不少,不免又是一陣心疼,有些話不宜宣之於口,但他也不會眼睜睜看著沈宜善出事。
傅茗沒有久留,站起身,有些憤然,「那陸家就是狗仗人勢!退婚也好!陸家遠此人尚可,但陸家人員關係複雜,你真要嫁過去,也不見得有好日子過。」
一言至此,傅茗稍稍沉默,再度看向沈宜善時,眼底有歉意愧疚,「表妹,我父親與母親可曾為難與你?」
沈宜善明白傅茗的意思。
她這人愛憎分明。
傅茗是傅茗,大舅和舅母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笑了笑,違心說,「並無。」
傅茗了解自己父母的秉性。
再者,他父親是戶部侍郎,是陸尚書的下屬,這一次陸家退婚,父親當然會知曉!
有些話只能吞下去,傅茗從定北侯府離開時,特意掃視了一眼巷子外面,又看見了眼熟的「行腳商」。
傅茗擰眉,大約知道,侯府正被人監視著。
會是誰?
燕王府。
探子將沈宜善的大小事宜皆一一稟報。
燕璟久居漠北十三載,對京城的貴公子與千金們所知不多。
「王爺有所不知,沈姑娘是京城四美之一,在京城愛慕者眾多,那傅茗是沈姑娘的表兄,幾年前因著沈姑娘訂婚,他還與人大打出手過,但因陸大人官拜尚書,傅茗無以抵抗,才沒直接搶人。沈姑娘的愛慕者,能報上名諱的,就足有一二十人呢。」
王景笑了笑,「沈姑娘的確是難得一見的佳人。」
一言至此,王景笑眯眯地望向了燕璟。
燕璟一個冷眼掃射過來,「呵」了一聲,就拂袖離開,似是對沈宜善在京城有多受追捧,絲毫不感興趣。
留下眾人在堂屋面面相覷。
左狼好奇一問,「王爺那一聲『呵』究竟是何意?」
王景道:「大抵是不屑一顧吧。那些人愛慕沈姑娘又如何,能救沈姑娘的,還不只有咱們王爺。」
左狼:「……此言有理。」
東宮。
太子聽聞探子來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是說,燕王府這幾日最大的異常,就是購置了諸多當歸?」
心腹,「回殿下,正是。」
太子擰眉:「當歸補什麼?」
心腹一愣,心想著太子殿下怎的就連這個也不知。
「當歸是補血之物。」
太子,「……」難不成燕璟受傷了?失血過多?那日在宮裡,他竟半點沒瞧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