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直視我,崽種
從結丹之境界伊始,修士若欲再往後修行,那麼每逢跨越一個大境界,便要經受降雷之劫。常見分為四九天劫、六九天劫、與九九重劫。不過,這些也都是出竅期以上的大能們才會經歷的了,絕大多數人,在金丹至元嬰的這個階段,往往面對的只是象徵性的幾道雷而已。
能力遠超常人、或是極具潛力的年輕天才們,則會承受更多,但也不會超過四九劫的範圍。
其實在先前與羌有一同追擊極焰魔猿的時候,歲杏就已經察覺到自己有隱隱破境的趨勢。只是為了順利完成考核,她一直在壓著自己瘋狂向上躥的修為,直到面對九劫妖獸人面螣蛇之際才終於控制不住。
只聽得轟隆幾聲隱沒雷鳴響起,原本還差片刻便放晴的天色,竟是再度黑雲壓城般黯淡下來。
歲杳沉默著,站定在驟然掀起的狂風與雷鳴中,她好似預知到什麼,抬眼去看風雨欲來前可怖而混沌的天穹。
"……"
這架勢,乍眼看竟是如同出竅大能的渡劫歷練,而不是屬於一名才剛結丹的弟子。
"它發現你咯。"
陸樞行同樣隨著她的動作抬眼望向天穹,神情間似有諷意,"金丹期的雷劫,呵……現在真是連演都不演了,還沒看出來嗎,"它"明擺著想讓你死。"
下一秒,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了她身邊眼珠通紅的魔頭存在,只見本就雷霆交加的蒼穹竟是再度翻湧!
如墨般的色彩遮天蔽日,令人膽戰心驚的壓迫轟鳴聲震動天地,盤踞在幽林上方竟如同混沌煉獄中的場景。
天道。
歲杳嘴唇開合著,無聲念出這個詞語。
要說起渡雷劫這事,那在場的恐怕連宣靈尊者等一眾大能都比不上魔頭有經驗。
自從陸樞行在崖底一舉墮魔來到元嬰末期之後,從此他的每一次渡劫,都是九九重雷起步。八十一道堪比出竅期天雷的劫罰落下,常人即便不死,也得渾身焦黑甚至連丹田都被粉碎。所以那個時候,魔頭首先得花數百倍的力氣突破被逐出宗門時宣靈尊者給他設下的限制,而每逢渡劫,九九八十一道雷劫降下,他便不成人形地死過去一次,再硬生生憑著體內流淌的腌騰火焰,黏合斷裂焦黑的殘肢,又一次拼接成那個披著黑袍的怪物。
歲杳其實有時候都會懷疑,陸樞行真的是天道選中的所謂「氣運之子」嗎?
就算不賦予他萬千財寶,神級機緣,整個位面的資源都朝之傾瀉,但至少得讓他活得像個人吧?名為「劇情」的天道,費了這麼大力氣塑造出陸樞行這個人,予他顯赫家世,贈他卓越才能,卻又毫不保留地朝他釋放了整個宇宙的惡意。
圖什麼
歲杳目光從魔頭身上收回,她抿了抿唇,開始一件件往外掏各種保命與防禦的法器。看現在的這個架勢,她似乎「有幸」被分配到了跟魔頭同等的待遇。
不過無論如何,金丹渡劫也不可能降九重雷劫,這恐怕是連天道都要遵守的自然"規則"。那麼在這種情勢之下,天道要想弄死她,就會卡著最高界限的四九天劫來釋放。
邊上,陸樞行冷眼看著她的動作。
「天真。」他突然出聲諷刺道,」它』親自降的天雷,你這些破爛玩意能夠擋得住」
「所以你也拿。」歲杳理直氣壯,視線望向魔頭腰間比她高檔了不知道幾倍的儲物袋,「放心,等陸師兄醒過來之後我會跟他解釋的。"
陸樞行「……你信不信,你都活不到那個蠢貨睜開眼睛。」
歲杳又語氣平靜地同他互罵幾句。
做好了一切能夠做的準備,她終於微微闔目深吸一口氣,目光落在天際上方已經凝聚了一道爆裂能量、蠢蠢欲動的雷劫上。
她將陸樞行口袋裡的所有防禦法器摸走,又想起什麼,輕聲道了一句∶「你站得離我遠點。」
魔頭怪異地朝她挑眉,「都這種時候了,你還能考慮到別人?當真是什麼鍋配什麼蓋,跟那蠢貨一樣偽善……」
歲杳「你離我遠點,免得到時候天道看見你又犯病,劈你的血濺到我身上。」陸樞行"……"
而就在話音剛落的下一秒,歲杳原本平靜的眼神瞬間凌厲!
她指尖捏訣徑直張開了一枚天級法器的防禦屏障,將之罩在周身的一瞬間,一道幾乎凝聚為實質的可怖驚雷炸響在整片幽林之中!
"……"
同一時間,所有正處於幽林中監考或進行考核的修士們齊齊望向雷劫落下的位置,無一不神情驚異。
這是……哪位出竅期的長老在渡劫
可轉念一想,那天劫落下的位置分明處於考核地點的幽林之中,而監考長老里似乎又沒有修為高過出竅期的。
不僅是考核弟子們詫異連連,一眾監考者們也是面露遲疑,手掌按在為處理突髮狀況而設置的考官傳音令牌上,猶豫著是否要通知宗門。
幽林中的情況歲杳一概不知,此刻她正處於前所未有的劇烈壓迫之中,臉色慘白一息。
陸樞行手裡的防禦法器都是高端貨,有些天級品質的甚至能擋洞虛期大能的全力一擊。然而,就是這樣的極品防禦道具,竟只堪堪格擋了那第一道天雷便在手中碎成童粉。
緊接著,根本沒時間給她撐起第二個屏障,滾滾而來的雷聲轟鳴中,又一道腕口粗的猙獰雷電下劈,這一次在失去了屏障的阻擋緩衝效果中,竟是炸開在地面轟出了足有數十米的巨坑!
"……"
歲杳嘶嗬著喘氣,在千鈞一髮之際勉強運轉靈氣偏離了一部分位置,不然這道雷結結實實落在她身上,現在恐怕已經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了。
這是她第一次渡雷劫。很有可能,也是最後一次。
歲杳撐起手腕,不顧自己被瘋狂消耗的體能與損傷,連滾帶爬從那片區域中再度逃離出來。一枚又一枚的防禦法器被撐起來,又一個接著一個的破碎,由天道親自操縱的四九天劫以雷霆萬鈞之勢頭摧毀一切,他們待著的那一片幽林地帶已經被毀壞得不能看,然而此刻誰也顧不得環境問題。
「咳咳咳咳…」
歲杳撐著身子半跪在地上,所有從陸樞行那邊順來的法器、自己儲物袋中能用的道具,已經全部消耗殆盡。
而數了數,現在真正落下來的,才不過十七道雷。
若真是如她猜測的四九天劫,那剩下的十九道,要怎麼去扛?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歲杳幾乎咬著自己舌頭以確保頭腦的清醒,不知不覺中她眼前也覆蓋了一層朦朧的血色,彷彿再一次回到那間潮濕陰冷的水牢中。
歲杳死去的時候,曾懷著濃烈的不甘與悔恨。而此時此刻,她再一次品嘗到了,這股深入骨髓的執念。
"……"
陸樞行垂眼望向那個周身狼狽的師妹。
說實話,他已經不太記得自己那時候渡雷劫是什麼樣的場景了,只有痛楚,痛楚,無邊絕望得、令人覺得連死都是奢望的痛苦。
突破元嬰境界,由天道降下的那九重落雷,徹底顛覆了他之前對於渡劫的一切印象,也由此撕開這世界的陰暗面,帶著他一路走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他從今以後的所有絕望人生,是由那場雷劫拉開的。
在一腳踏入那狗日的悲慘丑鬼生活的時候,陸樞行還不是像現在這樣的。
那時即便他已然墮魔,即便他被正道拋棄,像條喪家之犬般被驅逐到澶底,他依舊堅信著,只要自己熬過一切苦難,通過這場歷練,仍能夠重新站上峰頂。
所以陸樞行比誰都渴望活著。
皮膚被灼燒,被肢解,墮落成陰差都不願靠近的可怖怪物,每一次渡劫時被劈得不成人形……這麼多的絕望痛苦,他都生生咬牙熬過去了。
就像是他體內,那造成了一切不幸事件的變異黑火。
陸樞行痛恨黑火,但一定程度上,他不得不承認,那是他在比地獄更恐怖的人生中支撐著自己活下去的力量。
至於再後來……
陸樞行垂眼盯著自己掌心翻湧而出的黑火,從他神情中突然爆發出驚人的怨毒暴戾,赤紅著眼睛將一張俊朗面目都扭曲得如同惡鬼。
他突然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凝聚著無數雷鳴之勢的天穹下方。
血色的視野中,那名正在渡劫的師妹似乎是詫異地望了他一眼,又或許沒有,天地都被割裂的動蕩之中,陸樞行分辨不清了。
自他踏入天雷降落的範圍之內,原本盤踞著無數電光與黑雲的天穹竟是戰慄片刻!而緊接著,一連三道比原先勢頭更盛的雷光瘋狂下劈,甚至不顧違反「規則」也要將什麼人徹底扼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陸樞行躬身大笑起來,一道接著一道的落雷墜在他周身,而他卻像是遇見了什麼極端有趣的事情,癲狂發笑。
「你在怕什麼呢,啊」
他瘋笑著仰頸面對錯亂的天穹,即便此刻,他只是那個才半步元嬰修為不到的首席弟子,自其周身傳出的可怖氣勢竟是衝破蒼穹,直逼得無邊雷雲也戰慄著發顫。
「來啊,你怕什麼?弄不死我,就從別的人身上下手,你就這點本事?!」
一寸寸黑色的火焰自陸樞行掌心燃起,他胸前那處之前破開的傷口仍在汨汗滲血,而本人卻喪失了痛覺感官般,引爆了全身的靈氣放出遮天蔽日的黑火。
「你這次想要選誰來當你的天命之人,選那個只會耍耍嘴皮子的小可憐嗎?哈哈哈哈……你什麼時候能放棄那可笑的劇本啊"
震天撼地的雷電轟鳴聲中,一道又一道顯得有些慌亂的雷劫朝地上的人影劈去。
陸樞行全身都沐在鮮血之中,他視線一眨不眨地盯視著混沌蒼穹,衝天而起的黑火順著落雷直直燒到了烏雲之上,那仙人也無處遁形的無上地帶。
他驀地收斂起嘴角的弧度,赤紅的眼瞳中,只有無邊陰鷙殺意。
……
歲杳邊咯血邊費勁地從地上爬起來,幾分鐘之前,她眼睜睜看著本來應該乖乖站在邊上的魔頭竟是一步步踏進了天劫範圍之內,而果然不出意料的,天道現在瘋狂想要弄死他。
她偏頭將堵在自己喉嚨中的淤血吐出來,舌尖醞釀幾聲,想要嘗試著開口先將魔頭給救出來。然而,就在震蕩著欲張口的一瞬間,歲杳卻清晰聽見一道沒有性別、冰冷無機質的聲音響徹在自己的腦海中。
【殺了陸樞行,你將得到夢寐以求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