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失眠
空蕩蕩的街道,超市標牌的霓虹燈變換著色調。
紫紅色燈光交錯變換著,像年代感舞廳中的炫彩燈光。
獨屬於林意七一人的露天舞廳。
她坐在喜羊羊搖搖車上,跟著音樂盡情搖擺,沉醉在這舞廳的美妙氛圍中。
清脆的歌聲又到終點,搖搖車也停了下來。
林意七不盡興地咂了咂嘴,試探性地摸了摸包包,又變出了一枚硬幣。
「好啊。不要停,接著唱歌接著舞……」
喜羊羊的座駕有些狹小,林意七吃力地抱著膝蓋,低低彎下腰,在昏暗燈光中尋找到了硬幣投入口。
她捏著硬幣,往前探了探身子,正要將這最後一枚硬幣塞進投幣口。
忽然有一隻手按在了投幣口上。
林意七一怔,緩緩抬起頭,對上面前男人沉沉的目光。
他換了件衣服,還是戴著黑色口罩,正站在喜羊羊的頭邊,用手按住了喜羊羊的投幣口。
路燈昏暗,但林意七還是認出來了。
這不是對門那個鄰居嗎。
他來這裡做什麼?
林意七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地扭了扭頭,視線在這清冷的街道掃視了一圈。
再收回視線,對上男人半散頭髮下,那雙並不愉悅的眼眸。
……
難道?
林意七恍然大悟,匆匆忙忙地從喜羊羊身上下來。
「那個……你玩吧,輪你了。」
「…………」
不知是否是林意七錯覺,男人的眼神好像更加不愉快了。
他擰了擰眉心,眼睛疲憊閉上。
好像遇到了不想搭理的麻煩,卻又不得不搭理。
他緩緩直起腰,頎長的身影擋住路燈光線,籠下一片陰影。
他問:「你沒地方去?」
林意七眨了眨眼,卡頓的腦子緩緩驅動,隨後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了一陣尷尬。
好像是她信誓旦旦地說了自己要去閨蜜家,然後被看到無家可歸,還行為怪異地坐在街邊的搖搖車上噢……
林意七抿了抿唇,手裡的那枚硬幣好像變得有些燙。
她訕訕地將硬幣塞回口袋,摸了摸鼻尖,視線飄忽地落到男人背後的喜羊羊上。
沒有直接承認自己沒地方去這個令人窘迫的事實。
「我閨蜜她已經睡了……沒看到信息來著。」
「不知道她家地址?」
林意七老實回答:「她家在裝修來著,她現在和未婚夫住在一塊……我不知道具體地址……」
「………」
男人沒有說話,沉寂的街道,卻好像能聽到他沉沉地吸了一口氣。
晦暗光線下,他的目光複雜落在林意七臉上。
好像在思考是否要搭理這麼個麻煩。
氣氛沉默下來,見男人不說話,林意七摸了摸鼻尖,為自己的窘迫後知後覺地感到尷尬。
夜風寒亮,她的鼻尖凍得有些發紅,指尖也冰涼涼的。
她的目光從喜羊羊身上又游弋回男人面前,禮貌勾了勾唇角,主動打破沉默:
「這麼晚了,你出來做……」
林意七的話沒說完,男人打斷了她:
「去不去我家?」
「………」
林意七戛然閉上嘴,吞下了後半句還沒說出的客套,然後有些遲緩地接收到耳畔剛才出現的話。
他問……她要不要去他家。
她,去他家?
……
雖然他是她的對門鄰居。
雖然他好心地救了她的貓。
但這並不能改變他們才剛剛認識了半天不到的事實啊……
就算他是真的好心,但林意七也沒有那個膽量大半夜到一個陌生男人家裡借宿吧!!
林意七提了提眉心,絞盡腦汁,預備憋出一句委婉說辭來回絕:
「呃,我……可能,不太方便……」
男人再度開口,帶著淡淡的鼻音。
「我是你的房東,你租的那套房子是我的。」
「……」
「什麼??」
……
地鐵口不遠處路邊,停著一輛黑色保時捷。
男人走在前頭,很自然地走到副駕駛座邊拉開了車門,停下腳步回頭等她。
林意七本想說不用麻煩了,瞥見男人有點不耐煩的目光。
她掐下了自己瞎客套的話語,快步上前地坐上了副駕駛。
靜默的夜色存在於這條街道。
車內也沉默得驚人。
林意七不知該出言打破沉默還是保持這種無言的安靜,指甲無意識摳著貓包邊緣。
「那個……你是房東?」
男人淡淡應了聲:「嗯。」
「那之前那個租給我房子的是……」
「原來的租客。」
林意七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仍然有些困惑。
他的語氣很平靜,似乎對自己的房子被轉租的事情並不表現出不滿或驚訝。
好像他根本就不在乎那個房子是否被轉租出去一樣。
更何況,房東就住在對門,那原來的租客怎麼敢在房東的眼皮底下悄悄租出去房子?
似乎是察覺到了林意七的疑問。
他主動開口:「有問題明天再問吧,困了。」
言下之意很明顯。
叫她閉嘴。
林意七訕訕收回了臨到嘴邊的疑問,應了一聲便安靜了。
路燈晃晃,從半透明的車窗外投落進來。
林意七安靜地抱著貓包坐在副駕駛上,心中仍有些起伏不定。
她不知自己到男人家借宿是否合適,畢竟才認識對方不到半天,也不是不存在對方是個人面獸心之人的可能。
但他看起來並不像很有耐心的人,說話時總是三兩字簡短帶過,給人一種冷漠且置身事外的感覺。
如果不是因為看她可憐,估計理都不會理她吧,更別說意圖幹什麼壞事了。
想到這,林意七悄悄偏過頭,在夜色昏暗中觀察起身側的人。
男人微仰著頭,將腦袋靠在汽車座墊的靠枕上,眼睫微斂,墨色瞳孔偶爾閃過路燈的倒影。
車窗開了一小條縫,將男人額前碎發吹起,露出他的眉眼。
他眉濃郁俊逸,眼角勾挑上揚,墨色眼睫長直地斂著,蓋住了眸底路燈的倒影。
強烈的矛盾感。
明明是張揚桀驁的眉眼,但從她白天見到時,就始終低斂著眼睫,渾身散發出頹喪的氣息。
像她認識的另一個喪逼。
林意七直直望著駕駛位男人的眉眼,也是這時,心裡油然升起一陣熟悉感。
仔細對照起來,高眉弓,深眼窩;
以及垂眼時,下眼瞼折出一道淺淺的褶子……
太相似了。
或許是林意七觀察得太久,男人抖了抖睫,陡然開口:
「放心。」
林意七愣了下:「啊,什麼?」
男人的目光仍然平靜地落在道路前方,卻好像能看到林意七的動作一般。
語調沉沉。
「放心,我不會睡著。」
「……」
林意七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盯著人家直勾勾地看了半天。
像個痴女。
她馬上收回目光,「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盯著你看的,是因為你的眼睛……」
話脫口而出,然後卡住。
因為你的眼睛長得好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
好老土的搭訕方式。
這樣豈不是更顯得她像個別有所圖的痴女了……
措辭了一下,林意七真誠地接上話。
「因為你的眼睛很好看。」
說完這話,林意七抿了抿唇角,悄悄鬆了一口氣。
以為這樣回答就結束了。
卻聽車聲低低,然後耳畔男人「嗯」了一聲。
然後問:「怎麼好看了?」
就是說:你具體誇誇看,怎麼好看?
「……」
林意七搜颳了一下大腦辭彙中關於眼睛的描述。
搜刮出一個空子集。
最後憋出一句:
「就是……這個眼睛它不多不少,剛剛好,有兩隻……」
「就有一種……對稱美。」
-
地鐵口離小區不遠,大約十分鐘后,林意七走進這個今天才認識的對門鄰居家裡。
「家裡沒有多餘拖鞋,你穿我妹的吧。」
「謝謝。」
林意七接過他遞來的拖鞋,也是這時才注意到他手中拿的兩盒葯。
反應過來,原來他剛剛是出去買葯的。
打開電燈,整個屋子瞬間亮堂。
他家很大,和她租的房子並不是對稱結構,僅客卧就和對面的主卧差不多大。灰白色調的現代化裝修,非常簡約。
「你先睡這間吧。」
繞過客廳,走道邊原木色房門推開,是一間不小的卧房。
男人彎腰從衣櫃底下拿出一套蔚藍色棉被和床褥:「舊被子,你能蓋嗎?」
「可以可以,我都可以的,麻煩你了。」林意七趕忙道。
說完男人便走出了房門
林意七放下貓包,正想詢問他是否介意她放貓出來,就見門頭探進一顆黑不溜秋的腦袋,一雙藍寶石一樣的瞳孔直勾勾地盯著她。
是,差點忘了今天看到他也拎著貓包了。
原先路燈昏暗,還以為貓包里是只黑貓。直到白熾燈明亮照下,才能辨認出原來是一直糊過了頭的小暹羅。
這暹羅竟然也一點不怕生,徑直走來蹭她。林意七看它黑不溜秋的小腦袋,忍俊不禁笑出了聲,正將它抱起,剛好聽門外男人的聲音。
「過來一下。」
林意七抱著貓走出房門,客卧垂直側就是衛生間。
男人正站在洗手台前,「這個水龍頭往左是熱水,不要扭太過了,小心燙手。」
「好……」
「你需要一次性洗漱用品嗎?剛好有。」
男人歪過頭看了她一眼,俯下身拉開洗手台下的收納櫃。
他很高,尤其在逼仄的衛生間中尤其顯得高挑。
之前匆忙掃過背影時林意七就覺得他身材線條極其卓越,此刻光線更好,看得也尤為清楚。
他一隻手臂撐在洗手台上,袖口微微挽起,幾抹青筋浮在修長指節上,白色皮膚下血管隱約可見。
黑色單衣垂貼在背頸上,暴露出顯著的骨骼和肌肉線條,走線流暢、肌肉堅實有力。
像從林意七畫紙上完美復刻的人體構造。
他的頭髮有些長,發梢堪堪停留在突出的喉結向上一毫,低下頭時碎發便垂墜下來,露出一段冷白的脖頸。
即使俯下身,脖頸也挺著筆直張揚。
又拽又喪。
性張力拉滿。
林意七直勾勾地盯著這副靜止畫面,大腦幾乎是條件反射地開始構圖打稿。
男人沒聽到她回答,抬起頭,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
「發什麼呆?」
像魔咒解除一般,林意七恍然回過神來道,點頭道謝:「噢……好的,謝謝。」
「不客氣。」男人沉靜地應了聲,走出衛生間。
「噢,還有你的貓——」
林意七把懷中乖巧的暹羅遞了過去,「不好意思,它實在太可愛了就沒忍住抱了一下。」
「沒事。」男人沒有接過貓,只在路過林意七時步子緩了一緩,抬起手掌很輕地拍了下小貓腦袋。
「它不常親近生人的。」
交待完這些,他便回了房間,再沒有出來。
林意七站在原地,目光微怔地看著那扇房門。
良久,才放下小暹羅,搖了搖困到發懵的腦袋。
回對門拿了洗漱用品和衣服,收拾完畢回到床上時接近三點,但林意七的困意卻離奇消失了。
在床上睜著眼翻滾了幾圈后,她打開手機,點開了熟悉的直播間,卻沒看到今天的直播回放。
爬上微博,看到fuhu五個小時前發布的一條微博。
【生病,這兩天不播】
他也生病了?
林意七腦海中出現隔壁戴著口罩的房東,他說話時也帶著淡淡的鼻音,今晚應該就是出去買感冒藥的。
入秋降溫了呀。
果然大家都容易生病。
林意七翻了個身,攏緊了厚厚的被子,縮在黑暗中給他回了條評論:
【狗子注意身體,生病爹會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