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道相
列憶缺明顯感到手中小瓶內的精血在潰散濺射,劇烈震蕩,像是難以承受這無形的壓力。回身望去,東方逐漸亮起的魚肚白竟有被逆吞回天際之勢,使大地重陷於無邊暗夜。
好像與之前有所不同,但又無法闡明。這種奇妙的感覺,讓列憶缺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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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不力孜滿臉驚駭,因為他注意到,二人面向之處,原以為並無一物的空中,赫然有對紋絲不動的雙足,與逆行倒施的暗夜渾然融為一體,沒有絲毫突兀。
這許是他幾十年來第一次欲抬手揉眼,但只是徒勞,渾身上下果然再難移動半分,唯有無奈地瞪大雙眼,所為確認,所謂承認:
那毫無靈力波動的雙腳,的確穩如磐石地踏在虛空之上,足面與大地齊平,並非如御氣般懸垂。夜風拂過,任憑褲腳搖擺,其自巍然不動。
阿不力孜緊咬牙關,全力運丹將修為灌注於脖頸,猛然抬頭,試圖一睹何許人也,卻僅僅瞥到其背後的修長雙手,便感受到清晰的咔嚓之聲,到了極限。椎骨驟然崩裂,他喉內湧起腥味,雙目黯淡,頭顱折在胸前,好似擺錘。
「前……前輩,不知何處有所冒犯,以致勞您大架來為難……我等小修?」
這是青衫女子初次入耳老者的顫音。
聞所未聞,這究竟是何等道行,才可不御氣而踏空?究竟是何等絕傲,方能信手而立,使眾修只得匍匐足下?她面色慘白,難以置信就連師尊所賜賴以護身的仙府信物,竟也如兒戲般毫無作用。此人修為莫非在師尊之上?她心中搖了搖頭。
楚劉二修聽聞噗通墜地之聲,方驚覺血泊中那好似一攤抹布的斗篷,再回首已是寰宇極夜。
「無妨,只是暇間途經此地,為難些難為小修之輩罷了。」
如今雖然禁錮消失,但紫裘老者仍未敢移動分毫,而是戰戰兢兢地觀察著上方已然繚繞在黑氣中的人影。汗珠終於得以沿額角順利滑下,他才始覺衣裳早就浸濕。
人影信手向遠方遙遙一握,數裡外的景物居然有了扭曲,似是被拿捏成細頸一般,進而出現繁密的裂痕。從那碎片跌落的縫隙間,儼然露出金紙樣的螓首。
楚凌雲瞳孔陡然收縮:眾所周知,傳送陣雖應用極廣,但其術源卻是承自遠古。時過境遷,當今諸域眾修只知其法而不通其理,凡與人鬥法廝殺,必先以蠻力毀陣。稍作干涉尚且不能,更休提從中截斷。或許宗門老祖底蘊之輩對空間妙法能有所見識,但這一境界已是其畢生所未敢奢望。
趁劉姓修士悲鳴之際,他連愛寶長槍都不曾回收,便御氣奪命而逃,私啐倒霉。
紫裘老者嘲諷地輕瞥一眼,暗自嘆息:他修行年月最久,所見所聞自然不可同其餘之人相提並論,深知在這等乖僻老怪眼前逃竄,莫過於自掘墳墓。不如與其辨理,還有一線生機。眼下看來,老怪似與這小輩並無瓜葛,我等任由他發落一番便可脫身而去。
「我乃仙府特使,不知前輩……可否報上名諱?或許與家師有舊亦未可知。」
出於對身份的自信,女子強壓下心中恐懼,故作振聲,只是當曾為劉姓修士的灰燼隨風飄落至面頰時,仍急促停頓,胸口劇烈起伏。
老者看向宋姓女修的眼神由讚許化作埋冤,直欲大呼糊塗,枉送二人性命矣!
人影的動作沒有變化,但環繞的黑氣卻在一瞬間形如沸騰,不斷擴散,大有燎原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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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的窒息感令人目眩,從朝陽被吞噬之刻起,夜空、城墟、草木都仿若宣紙潑墨,色澤愈深。若是讓列憶缺描述,這深邃比起顏色更像一種情緒,瀰漫在整個天地間的情緒,實在荒謬。但此時無論天空的飛鳥浮雲,還是地面的流民守軍,皆陷於這層昏暗的色彩中,有如凝固在畫卷之上。而畫中流動的墨水,正匯聚成頂天立地的黑色身影,與適才修士間突兀出現之人,別無二致。可惜列憶缺同樣無法動彈,意識逐漸潛入深海。
直到清楚看見,螺旋狀的扭曲以掌上鐵軸為中心,映出黎明的色彩,他的瞳孔才恢復正常大小,出現細微的移動。鐵軸滴溜旋轉,旋跡緩慢擴大而漫過鼻腔,列憶缺方深呼數口長氣,徹底恢復了神志。染上晨光的鐵軸在他看來是如此熠熠生輝,無愧至寶之名。
「看來那時的屍瘴,也是由此被吸收,方能於毒霧中留存數條人命。只是不知何故,螺旋的範圍終究有限。「他想到了大漢被吞噬的下肢。
列憶缺沿著旋臂交界之處快速扇動手掌,並未受到任何阻礙,」但這次,卻並非有物,倒像是此方天地本身發生了變化。可何故仙軸能吸收?」他皺眉沉思道,
「有形亦無形,可覺又不可言之物,是何物呢?」
…………
阿不力孜無法直視頂天立地身影上那對妖異的蓮形眼眸,但身軀卻不由自主地顫抖,甚至湧起跪拜之意。他的脖頸再也不能揚起,側躺在冰冷的地面,恍惚在現實中重拾夢境之感。剎那間神識所見又回蕩在無數次噩夢邊緣莫須有的歲月,匍身於那位神靈一望無際的腳邊。
神靈的樣貌重疊著他走訪各地遺迹里殘缺的石像,被雲層遮擋,看不真切。如今眼神里隱隱又疊上威嚴的輝光。但這已不是他流淚的緣由,因為任憑無數次想象與推敲都難以逼近一步的聲音,首次響徹耳邊。那是無中生有的情感,那是嬰兒第一次聽到父母的絮語。因為從不知曉,所以如此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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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府……為何偏偏叫仙府……」
喃喃之聲在識海中回蕩,白色人形一時無法分辨,到底是自己正跌落進深不見底的藤蔓漩渦盡頭,還是整個隧道中的蓮藤瘋狂地蠕動。枝葉間隙外似乎不再漆黑,透過缺口,依稀識得一方小亭,兩位雅士,三盞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