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奪天之命
最後一個光團的消逝歷時最久,當數千兵士傀儡被揮掃殆盡,也自煙消雲散。
白衣稍有凌亂的青年在整齊並列的兩具屍體旁打坐,時有掐訣,周身數丈空曠之外,是漫山遍野焚燒后的黑色枯骨。群山環繞的荒原,一鄉大小,似從未繁華。
一次、兩次、三次……七七四十九次日出日落。
屍體的斷骨與血肉不斷重複生長腐爛,生於死的衝突像不可調和。在加速的時間裡半截紅、半截白交替融合為奇異的粉。難以想象月余后軀體仍保持生機,但仙人之法偏就可逆轉天道常理。
「天道……」
列憶缺一直跪在父母插入地面半截頭骨旁邊,見他們逐漸腐爛、膨脹脫落化為白骨。無法觸碰、無法改變。他的精神之所以還能夠支撐,是想見證。
「哈哈哈,牛蛋……不,帝天你再強又有何用?村子從繁榮到毀滅,皆因你而起,因你而亡,我從中改變了什麼?沒有,縱使得天村並未發展為青山鎮,還是與世隔絕的小村落,也斷不會改變你招惹來的尋仇。」
肩上傳來虛假的觸感,列憶缺也將手掌疊蓋。兩人一站一跪,遙望著同樣方向。
一次、兩次、三次……九九八十一次日出日落。
粉色緩緩泛白、褪去,現出森森白骨。同時在夜晚時候,兩具屍體上方開始漂浮些許人形的熒光輪廓。
「這是……魂魄!」
「……奇特的原子排列,似乎有人在刻意收集……」
列憶缺正欲扭頭詢問,忽然空中傳來陣陣雷聲。
「到關鍵事件節點了,我調回原速。雷聲的模擬不一定準確,特別是這種紅色的閃電,但可根據唇形一一對應的語句應該復現無誤。」
有一段時間沒有看見藍天,天空自八十一天之後便被烏雲覆蓋,赤紅閃電密布,也不知又經過了多少個日出日落,此時兩具屍體包含血肉的部分僅剩一對天靈。
帝天動了,追逐半空中的兩道人形白光。他身軀環繞雷霆,衝破雲層,劃出一道清晰的軌跡,與漩渦中心的吸力相互拉扯。但分明處於劣勢,其雙親魂魄正逐步跌入漩渦中心的陰陽太極。
「即便是這天要你亡,我也要將你們奪回!」
任憑帝天怎樣怒吼,施法都無濟於事,已至高空,帝天與環繞的幾十個近似儲物袋的吸扯法器伴隨著兩道人形魂魄仍在上升,他流出兩行熱淚。
列憶缺也碰了碰自己臉上殘留淚珠,冰冷,其上倒映出腐朽在地面的兩顆頭骨。
「咔嚓。」
忽而傳來一陣清晰的碎裂聲,並非響徹天地,而是在腦海中嗡鳴,直震天靈。無缺的神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
「居然是……實時的非特異性打擊!可惡,如果打擊是非特異性的,那麼超距自然也是可想而知的了。只怕一旦從光子化中脫離,損毀便會來臨。把影響降到最低的方法……特異性打擊來臨的日期……」
無缺低頭沉思,卻瞥見列憶缺如斷垣般絕望聳立的身影。她不會因為再多看這個人幾分幾秒就會把他刻在記憶里更加深刻,因為自看見他的第一眼開始,其生命的所有紋樣特徵便儲存在備份眾多的資料庫中了,但時常還是會因為他的情緒變化而產生特殊的感情,她嘆息自語道:
「你本不會牽涉進這些煩心事請,原以為至少還有幾億年時間……倒是我自作主張救你了。其實叫你學數學只是開玩笑呀,海量的知識體系,憑『凡人』的一生怎麼可能入門呢?文明早就度過了童年……包括你所在這個宇宙的文明也是。若你以後做出選擇,屆時我將為你蝕刻。」
碎裂聲后,列憶缺看見天空中的虛化太極突然出現如器物一般的裂紋,而後隱隱退去。與之一同出現裂痕的還有懸空的數件法寶。吸扯的平衡倒轉,帝天終於收回父母魂魄。喜色蓋去疑慮,確認玉佩仍光澤如新后,他只惋惜地看著失去光澤、跌落大地的一眾碎片,默默收回未有毀壞的低階法寶。
但正當他回到屍首旁,欲將魂魄打入軀體內時,一道紅色閃電卻縱亘在二者之間,地面升起青煙。帝天抬頭望了望未曾散去的劫雲,將魂魄護在身前,繼續邁步。
「為何你自信面對一切?」
雷霆劈落頭頂,他咬牙默默承受。一道、兩道、三道……紅色閃電愈發粗大,電柱愈發密集,直到天地間連成的柵欄猶如荊棘。在這雷霆的海洋里,那挺拔的身影也變得佝僂,最終雙腿還是不甘觸地。但此時屍身已盡數火化為齏粉。
「人有命數,蒼天既奪,道成時我必將奪天之命,以續雙親!」
泣血指天怒罵的桀驁身影,悲壯中依然透著無與倫比的狂傲。
「為何你自信打破一切?」
帝天遍布閃電的身體有些僵硬地舉起胸前晶瑩剔透的玉佩,風中殘燭般的兩道魂魄便立即被收入其中,有了滋養安息之所。失去目標后,天空中的閃電也不再下落,盤繞數年的陰雲散去,滿目瘡痍的大地又重現陽光。
「為何你又能夠成就一切?」
列憶缺怒吼到聲嘶力竭,卻從未有人聽聞。
帝天早已離去多日,身後之人也不知何時消失,時間加速到白晝黑夜變成一個個刺眼閃光,他忽覺渾身虛弱無力,渾渾噩噩中閉上了雙眼。
…………
寒冷,僵凍中的死寂。
眼不可視物,神不能思慮,鼻若即若離,唯有耳畔呼嘯著大漠的風,以及三兩聲禿鷲的嘶。
溫度,久違地感受到溫暖,似是從喉中傳來,再流淌到全腹。
「啊~~~把嘴張開。唉,真是的……你究竟何時才能醒來?」
不知歲月,睡夢中時而聽見清澈嗓音的呼喚。
「家裡年余的米也所剩無幾,喝了這碗,爹爹說……要是你還不能睜眼,就由你自生自滅,雀兒再求也無用。」
「……南方又逢戰亂,大家日子都不比以往。」
朦朧的瘦弱身影,彷彿成為列憶缺從極度虛弱恢復中唯一的慰藉,他想要睜眼。
…………
他終於完整地睜開了眼,所見只有曠野林立的荒冢。
馬蹄聲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