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凡之缺(其二)
「怎麼敲鑼打鼓的?今天什麼日子?」
「你說什麼日子?你的葬禮啊。」
列憶缺闔上捲軸,適才遊盪在小巷中的失落靈魂恍然回歸到蒼老的身軀。再睜眼望去,多年前人聲鼎沸的巷口如今已是一片破敗景象。
他彳亍向前,呂笑笑興奮地在瓦礫堆中尋著路。
「老爺爺,村子幾百年前的靈堂、的確在這附近才對……」
老人苦笑道:「不用找了,彼時街道早已盡毀矣。」
「其實……笑笑覺得,您長得很像我已經過世的爺爺留下的那副畫上的人兒,他的墳頭就在這座山上,要去看一看嗎?畫上的人兒和您一樣會飛呢……」
「或許是偶然臨摹了哪裡的仙人也未可知,若與我方才所問最久遠的墓地同向,倒也無妨。」
一老一少穿過現今的小村,前往丘陵墓地途中,恰逢村鎮被數以千計的流匪圍攻。然而面對僅由凡人組成的寇軍,列憶缺於空中抬手間,輕易便將其驅逐殆盡。
許是動用靈力之故,當被全村人興奮地簇擁頂禮膜拜之時,列憶缺眉間的死氣又濃郁數分,面色已如蠟般蒼白,他乾咳幾聲。經小童一番解釋緣由后,一同追隨上山的隊伍頓時變成長龍。但途經笑笑爺爺墳前懸挂畫像后,又復歸一老一少兩人繼續向前。
回想時列憶缺也頗有些驚訝:百年前的泛黃畫作上,赫然是一位懸浮於空中的修士,揮手驅散圍村流寇,恰似先前景象,村裡眾人皆以為神,紛紛跪拜。不過此刻沒有調用列缺逐神錄的餘裕,歸墟只在旦夕,他繼續邁步,惟有笑笑兀自默然跟隨。
「請原諒我的自私。」
「原本,若壽元將盡而無法結丹,我也會尋來大神通修士主動獻寶,只求能見你一面。如今將死之時,自己倒反悔起來,寧願與你一道埋葬……」
作為本界器靈,依照實用性考慮,只需驅散原有器靈再重新凝聚即可,然而重新生成的器靈將再也不是無缺;或將法器修復,原器靈也會自然恢復,然而,對於可能超越這整個宇宙文明等級的列缺逐神錄,哪怕是再微小的修復也非列憶缺力所能及,只能憑藉一刻不停運轉著的自我修復系統,其預計完成時間也早已超過了他的壽元。如今修復之法竟唯有使其主修為突破而反哺一種,然而我的修為最終還是只到培元中期而已。尚不確定修復速率是否與輸入能量有關,若有高階修士助力,或直接與突破頻繁的天賦修士契約,均有修復可能,只嘆……
列憶缺的腳步停在這處小徑側面不起眼處似曾相識的墓前,在埋葬自己之前,他要親自驗證某個始終盤亘在心頭的猜想,得到解答。
所謂分歧,是恍然數百年間,曾經無比厭惡修仙的少年,如今也達到培元修為。然而其中原由,為何?為何?為何自那回憶中遙遠的京郊脫生,自己的性格似乎無意中發生轉變。不,人格如常,改變的只是一個觀念,一個意志,一個動機。就像是……「心理暗示」,暗示自己必須要修,不得不修。
這毫無疑問是不該出現在這個文明程度的名詞,但如今的列憶缺卻自然地將之聯繫起來。所謂科學思維,極為寶貴的優點之一便是質疑,最好是自我質疑,質疑那些看似合理的「自然」結論。
他本應死於那場處刑,卻被一位紅衣少女賜予新生。
映入眼帘的樸素農家墳墓,周圍點綴著好似新栽的點點青綠野菜,野草似的農家蔬菜,讓列憶缺意識到某種異質性。從接觸怪異,或者說凡間所稱的禁忌之始,作為凡人本能的抵觸,對回歸田園的嚮往,對平凡生活的渴望便似乎在一夜間消逝。而歷經三百年的修士生涯后,特別是近幾十年反覆確認壽元極限后,這種異常便不可避免地變得突兀而易於察覺起來。
「使用列缺逐神錄的計算提前陷入混沌,這意味著某個難以計算的物體被牽涉進因果鏈中。此物的構成本有無數可能性,但如果……它就是在無缺主控時期已經得到驗證,可以被列缺逐神錄正確計算的,由平凡物質構成的,我的身體,那麼結論便只有一個,那就是……我的身體構成發生了變化。這就可以解釋為何在雲峰宗時,雖然修鍊速度依舊緩慢,但測試結果卻是滿靈根,從而直接成為我作為修士平步青雲的誘因。」
…………
「這……是丹劫,竟然是丹劫!」
無數雙修士的眼睛在窺探著,猶如盤旋的禿鷲。
獨身培元修士死後無主的儲物袋內物品,足以讓鍊氣修士垂涎,而眼前正是無需千方百計獲得它的絕佳時機。當然窺探此處的修士們遠比想象中要多,方圓千百裡外一清二楚的丹劫出現后,元丹、甚至淬神修士的觀測也在情理之中。
「看來我東南大陸角落之地,又要增添一位結丹強者。」
足以俯瞰半個海岸線的空中樓閣中,紫裘老者本就坐於末席靠窗座次。此刻他放下茶盞,抬首看向尊國邊界的臨近區域,珠簾自動展開。縱使這個高度,天際線已然呈現出強烈的弧形,他仍能感受到那片劫雲的氣魄,不禁回想起如今同時攪動正邪兩界的魔修帝天當年,在鄰國京城的劍修突破之劫。此類劫雲像比起修為突破,倒更像是法器煉成的產物,只因那帝天是劍修雙修……不知此次是何種成因?
…………
列憶缺凝視著只有一些生活器物,而未有任何貴重陪葬的清澈棺底,笑笑則嚇得趕緊捂住雙眼。
一男一女兩具骨骸安詳而寂靜,合葬的女屍骨架略小,比之男屍要纖細不少。至於頭頂血紅的劫雲,則是在棺柩開啟后自發凝聚的。
他忽然想起了那個夢中反覆出現的農家少女的名字。
「吳雀……」
列憶缺看向歧路邊緣早已枯死的古樹,那是他們當年一同種下的幼苗。過去與現在快速閃回,彷彿豁然增添了一段回憶,一世人生。腦海中推算的或有或無的記憶,如山泉般汩汩湧來,此情此景此地,綿綿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