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拯救世界?
◎所以,為什麼是我呢◎
說是臭味,只是巫燭單純嘴欠,硬要說的話從那些「人」身上傳來的味道不是任何有關於嗅覺的描述,而是一種「氣」。
濃烈的,凋敝的,腐敗的死氣。
他們身上沒有一絲一毫鮮活的生命痕迹,一舉一動間宛如行屍走肉般,來到了眾人的面前。
為首那「人」頭戴刻印著筆桿樣式的防毒面具,身負電光流轉的鎧甲,腰間別著的電子令牌與之前姬問柳的款式一致。
只不過led燈管排列組合的字元,赫然是一個「陸」字。
而在那之後,周身全副武裝的士兵齊刷刷排成隊列,光能作戰匕首、龍鱗甲法器、單兵防干擾目鏡……都是如今市面上最新的一批作戰裝備。而從其上傳來與軍方無二的肅殺之氣,相近的凜冽氣質中又多出令人寒毛聳立的詭氣。
「嚯。」
同樣化身為魚的姬問柳猛甩一把尾巴,隔空給敘燃傳音,「是陸判,後面是監察司的鬼差,他們親自找過來了。」
佛修抱著一袋子魚的手臂始終端得極穩,「我還以為,來的會是之前那個穿黑袍的判官。」
她現在並不知道的是,之前在67區紅樺市遇到的黑袍判官卻正是上一任的陸判,只不過由於各種原因被革職了。而他們現在碰上的,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奈何監管機構近年來上位的最為強大的一任鬼差。
奈何機構與現實世界一直有互不干涉的原則,它不再是世人傳統意義上的「陰曹地府」,如今時代,可以將其理解成是某種大型企業。企業的掌門人,擁有這世上所有生老病死與轉世輪迴的解釋權,但他們同樣也得按規矩來辦事,不得擅自插手其他修士的事物。
與其說十殿奈何是真正掌控生死的鬼神,不如說,他們只是另一種形態的修士,一生在為「維持秩序」這個概念而奔走工作。
眼下,歸墟市的掌權者們彼此交換了幾個眼神,剛想要上前進行虛偽社交。
陸判卻直直掠過了幾個掌門人,腳步停頓在佛修的面前。
她與敘燃身高相仿、甚至身型都極為相似,兩人面對面站著如同在照鏡子,最終還是陸判率先開口道:「交給我們就行了,很感謝你帶回這些靈魂。」
隔著一層防毒面具,敘燃彷彿能夠感受到對方的眼神在打量著自己。她也回以視線,抱著魚道:「我有一個問題。」
陸判意料之外的比較好說話,「什麼?」
「上一任的山神覺,你們那確定接收過祂死後的魂魄嗎?」
「根據保密守則,你沒有權力知曉這些信息。」陸判搖了搖頭。
「不過,這一次確實是我們的工作出現了重大失誤。」
「所以呢,就這樣一句話帶過了,連承擔後果都沒有?」
巫燭冷笑一聲,「核心議院那邊就是這麼跟你們說得?」
陸判卻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分給他,就像是周邊正眼巴巴看著的一眾掌權者們同樣也受到了無情的忽視。
從始至終,這群鬼差們出現在這裡的目標就是為了敘燃,再精準一點,是為了她捧著的那一袋子無常魂魄們而來。
姬問柳嘆息一聲,給敘燃隔空傳音,「別生氣,那邊就是這樣工作的,不是在針對你們。」
敘燃:「難道不應該是你們無常比較生氣?給人家打工,結果魂勾到後面連一副體面的軀殼都沒了。」
姬問柳:「哈哈,習慣了。」
簡短的交流只維持了一瞬間,卻被陸判極為敏銳地捕捉到了。
「你在跟00013號交談嗎?」
敘燃跟姬問柳認識的事,只需要稍微一查便能夠得知,所以現在陸判精準報出姬問柳的序號也不是什麼意外事情。
只是奈何機構的員工與修士私交密切,在某種程度上還是算作「違規」,所以敘燃現在直接睜著眼睛說瞎話:「您聽錯了吧?誰也沒有說過話啊。」
她一把將那袋子游魚塞進陸判懷中,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給。
眼看著對方那身肅殺作戰服的衣襟被濺上水花,佛修笑了起來:「可得拿穩點,這一路上水灑了不少,再晃蕩點魚就該全死啦。」
陸判沉默幾秒,將魚交給身後一名同樣戴著防毒面具的鬼差。
「敘燃。」
她突然字正腔圓地喊出了佛修的名字。
「怎麼?」
「不久之後,我們會再見面的。」陸判朝她輕點下頜,一行肅殺的隊伍如同來時那般,竟然憑空消失在了人群的視野中,宛如來無影去無蹤的幢幢鬼影。
空氣中,只留下一道清越女聲——「我叫陸穗,記住這個名字,等下一次再見的時候,我們的關係將不會是現在這樣『平等』的。」
敘燃眉心一跳,下一秒看見周邊人群的無動於衷后,立馬反應過來陸判的最後那句話只是在對自己說的,其他人根本聽不見。
關係不再「平等」?
這話的意味是……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正在這時,藺長纓卻突然這樣說道。
藺家的話事人突然揚起手腕,在她的身後,無數黑市堂口的弟子站了出來,形成一道天然的人肉防線。
「看看消息,你們已經被紅名通緝了。」
藺家主壓低嗓音,「現在趕緊走,這裡我攔著,有多遠跑多遠。」
根本就不用她親自去動手點,就在眾人察覺到異樣的同時,一條標紅的通緝令投影徑直落在敘燃的眼前。
【懸賞紅名通緝逃犯:敘燃,巫燭
危險等級:S+
賞金:神級法器「驚鴻落影」】
「哈哈哈。」
看來上議院是覺得聶久卓瑪的事情已經過去了,現在準備來跟他們秋後算賬啊。
連軍事法庭的過場都懶得走,直接將賞金提到了紅名通緝的級別上,那件神級法器的懸賞更是杜絕了一眾人準備看熱鬧的心態。不難想象,從此之後,只要這兩人的臉一在各城市亮相,要想衝上來換賞金的修士們怕是能把路都給壓塌。
「哈,動真格的了?」
果不其然,巫燭在看到發送至自己終端上的懸賞令后直接冷笑了一聲,「這幫走狗們的胃口真是越來越大了。」
敘燃卻轉手搭上了藺長纓的肩膀,「這法器看上去還不錯,拿過來給你耍耍。」
藺家主一怔,還沒反應過來她的意思,下一秒周邊空氣驟然出現波動扭曲,眼前的景物竟是一瞬間變了個樣。
敘燃鬆開攥拳的左手。
她這一次空間跳躍的設定距離是最極限的九百多米,雖然說這點距離被後面的人找過來也就在這麼幾息之間,但由於現在兩人的位置正是少皓峰的某處斷崖邊上,極為隱蔽,所以暫時不用擔心被找到的問題。
藺長纓還是第一次見到她使用這種能力,嘖嘖稱奇:「不錯啊,這次歸墟秘境也不算是毫無收穫。」
敘燃:「你有沒有覺得忘了什麼東西?」
藺長纓:「什麼?」
佛修沉思片刻,抬手一拍腦袋。
——把巫燭落在那裡了。
看來空間跳躍每一次的人數也是有限制的,一次只能夠帶一個人。
敘燃留下句「等會」,說著身形消失在原地。
而在另一頭,眼睜睜看著人消失的掌權者們又再一次眼睜睜看著敘燃出現在原地,抬手拽起天狼神的手臂,還有閑心朝他們道別。
敘燃:「這次真的走了,再見,希望這輩子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万俟家主反應過來什麼,大吼一聲:「攔住他們!」然而無數修士的絢爛術法攻擊只降落在空無一人的地面上,再難尋其蹤跡。
巫燭腳踩一處泥濘的山地,倒是也半點沒有被落下的憤怒情緒,反而饒有興緻地打量著佛修左手上覆蓋著的骨膜。
「這能力還挺有意思的。」
藺長纓沒有這兩人的閒情逸緻,皺眉道:「所以現在你們到底是什麼打算?」
巫燭笑著回頭望向敘燃:「亡命天涯?這不是挺浪漫的嗎。」
「確實是。」敘燃點點頭,下一秒話鋒一轉:「但是在此之前,我們得去一趟核心八城……總得把那些煩人的破事都給解決了再說。」
……
當時,在67區的那場被外界修士命名為「聖救度佛母二十一疫」的災難,經過核實,是由一支叛逃的核心區域指揮官聯合聖教組織一手造成的。
指揮官凱竊取了實驗藥物KL42(並不清楚是否被篡改過思維?又或許只是單純叛逃),而從紅樺市地底誕生了個人意志的電子母神卓瑪聶久,利用這種違禁藥物造成了整場瘟疫的蔓延。
而現在,敘燃嚴重懷疑,上一任山神覺的軀殼被偷渡走了,重新往裡上傳了意念體數據,導致所謂的大仙轉變成了另一種科技造物。
一種與卓瑪聶久相似的,由數據組成的電子神祇。
因為山神覺與歸墟秘境的聯繫,所以聖教組織的人精心策劃了一場無常們集體消失的陰謀。他們將核心戰場從已經被毀去的紅樺市轉移到歸墟市,試圖利用山海秘境重新掌握主導權。
可惜的是,敘燃快速趕回城市,並且最終成功破解了秘境,一併消了陶英茹的執念。
這場陰謀並沒有像紅樺市的災難一樣,以相似的方式在歸墟市蔓延。
可是由山神覺引發的一系列跡象,不得不讓人懷疑猜忌。
如果,聖教組織最開始的目的,就是不斷地「造神」呢?
他們成功創造出了一個卓瑪聶久,毀掉了紅樺市。而山神覺被培養出來,意義正是如同卓瑪聶久一樣,釋放災難毀掉歸墟市。
再接著,還會有無數個「神」,涉及到的城市逐漸增加,最終蔓延至整個修/真/世界。
雖然如今卓瑪聶久的核心數據已經被上議院控制住了,叛逃的指揮官們也已經陸續捉拿歸案。可如果真像是猜想中那樣,那麼將會有越來越多的城市淪陷,直到世界全面崩潰。
「……」
敘燃目光放遠,望向仿生屏障被破開之後,籠罩在歸墟市上空的星宿。
事實上,她想,如果修真界真的變成了最終那個混亂體,各大城市都充斥著詭譎的災難,倒是比現在這樣子要有趣得許多。
到那時候,升天榜的意義大概也不復存在了吧。
到處都是改造變異的修士,人體與妖獸雜交,機械取代血肉之軀,再沒什麼實力排名,沒什麼循規蹈矩。有的只是優勝劣汰,強者永生。
說實話,如果真要敘燃在這兩種生活里做一個選擇,她並不會為當下的世界產生惋惜的情緒,但也同樣不怎麼嚮往另一個暴雜混沌的世界。
如果現在是讓大和尚他們那樣的佛修來選擇,大概第一時間就會想盡辦法摧毀聖教組織,將世界拯救於水火中了吧。
——可敘燃從沒有想過拯救世界。
她甚至寧願同逐漸墮落的位面一齊凌亂起舞,也好過化身正義剷平世間一切邪祟不安。
「所以,為什麼是我呢?」
這話在出發極樂界之前她問過一遍,如今站立在無數條前路的分叉口,她又自言自語式的輕聲問道。
——「燃道友,沒有在萬佛會上尋到答案嗎?」
終於,身邊彈鋼筋似的硬核琴聲停下。慈眉善目的小老頭褲衩底下光著兩條毛腿,偏偏上半身仍是衣冠楚楚的住持服飾。
敘燃看一眼就知道,慈年大師又剛勸(忽)導(悠)了施主來買廟裡的開光符,她哼笑一聲,向後仰躺著倒在小電音寺老舊的階梯上。
「萬佛會,萬佛會就是個幌子,本質上還是由統治階級操控的爭鬥選拔。」
「唔,這樣啊……」
慈年拂了拂鬍鬚,「那釋沉佛子,人還好相處嗎?」
敘燃:「還好吧,很正統的一和尚,如果下次還有佛子選拔的話我肯定會給他投票的。」
慈年突然笑起來,「若是世上真突然多出了個佛子選拔,貧僧會投給……」
敘燃也笑:「投給『燃道友』?還真是多謝您的安慰了。」
慈年:「貧僧會投給徒兒小丙,如此,小電音寺在今年定能收到上頭撥的善款,改善寺里條件了。」
敘燃:「……嘖。」
她下意識開口想問難道這次在極樂界自己的表現沒給這挂名小破寺爭光嗎,但隨後一想到幾分鐘之前,還在寺門口叫囂著「誰敢包庇敘燃就一律連坐」的士官,果斷選擇閉嘴。
正值午夜,沙彌小丙已經抱著她從極樂界帶回來的土特產——釋沉佛子用來包法器佛珠的開光布條——陷入了沉睡當中。
而再過幾小時,港口通往核心八城的偷渡船已經在準備之中——敘燃跟巫燭現在是紅名通緝犯,要想離開就只能走偷渡這條路——她是乘著夜色過來同慈年他們道別的。
「燃道友已經做出了選擇不是嗎?」
小老頭抱著電吉他,同她一起坐在夜風之中。
「從燃道友第一天挂名在寺里的時候,貧僧就看出來,道友比這晚風還要自由。那些選擇也好,名利與前路也好,哪能使你為難至此呢?」
敘燃仰躺在階梯上,與他吹著一樣的夜風,「是啊,其實也不是真的迷惘,我就是想聽你誇我。」
慈年搖頭失笑,於是換了老一套忽悠說辭,「道友身上有大造化。」
——好了嗎,快點過來港口!巡邏隊的時間表跟預想中對不上,飛船要提前開了!
藺長纓的傳訊在這個時候火急火燎地發過來,敘燃垂眼看了一瞬,拍拍衣擺從樓梯上站起來。
慈年坐在原地,平靜地看著她的一系列舉動。
「要去拯救世界了嗎?」
「不是,」敘燃的回答也很迅速,「只是去一視同仁地,暴力超度一些人。」
於是年長的住持朗聲大笑起來。
佛修背對著寺門,身影逐漸消失在夜色之中。
住持大師重新懷抱起樂器,以彈鋼筋似的詭譎樂聲繼續先前的曲調唱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