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第九槍聲響起
◎你做好死亡的準備了嗎◎
遮天蔽日的機械九尾掃蕩萬物,肆意攝取著源於日照的力量。
敘燃沐浴在縫隙的光影中,除了一把ak,全身上下再無多餘的器械或是延伸體。
第一聲槍響。
硝煙如虹貫穿長空,刺破日輪的光輝,以一個刁鑽無比的角度打進龐大機械的關節處。
與此同時,站定在原地的佛修驟然移動起來,過於高頻的速率穿梭人群,甚至沒人能以肉眼捕捉其詭譎身形。
——幻形。
站立於神祇肩膀上的安切特眯了眯眼睛,下一秒,掌心一翻,底下密密麻麻被血毒感染的犯人們竟是被操縱著合力圍捕那道影子。
「有什麼用呢?」
敘燃穿行在人潮與滿溢出來的血水中,她的身型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帶著淡淡諷意的話語卻如此清晰。「你的血毒連我一時都控制不了,而要想將這些暴徒們統統收入囊中,也不怕胃口太大撐破肚子?」
「我並沒有『控制』他們,敘燃。」
從安切特口中發出一陣輕嘆,「你會發現,絕大多數感染血毒的人都是出自本願,要不是他們自己沒能抵擋住這樣的誘惑,血毒又怎麼可能會蔓延至……」
「砰!」
第二聲槍響。
剩下的話語驀地吞回喉嚨,安切特垂眼,默不作聲地望向自己小腿上炸開的血口。被子彈轟碎的零件碎片劃破他的皮膚,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輕晃著槍口,再度與狂暴人群融為一體。
——開刃。
機械山神龐大的軀殼看上去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損耗,可只有作為造神者的本人最清楚,轟然運轉的機器內部隱隱發出的悲鳴之聲。
安切特深吸一口氣,不再試圖從人群中尋找看不見蹤影的佛修,而是驀地展開了神祇機器的九條完全體巨尾。
正值晌午時分。
這是00時區天穹中的太陽最為炙熱的時刻,一瞬間,從安切特本身乃至那座山神巨像的輪廓外,驟然爆發出震天撼地的強烈波動,竟給人一種他們已經完全將太陽吞噬了的錯覺。
敘燃眉眼一厲,當即頓住腳下的步法,抬眼望向凝聚了日照光芒的全盛之擊。
她抬腳將一名不長眼想要撲上來的犯人踹飛,隻身面對狂舞的神祇九尾,咧著唇角笑了笑。
「硬碰硬?那就來唄。」
語音落下的一瞬間,鋪天蓋地的狂亂攻勢傾瀉而來!
九條巨尾凝聚而成的力量一齊砸落,宛如末日災難來臨時分才會出現的可怖場景,原本垂直監獄僅存的建築外殼被瞬間夷為平地。
可正對著如此災難的佛修卻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她的背影吞噬進燃燒在血水之上的火海中。
不知為何,安切特心臟鼓脹的頻率漏了一拍。重新拾起機械面罩置於眼前,透過改良過的透視技術,鎖定在孤身站立在火海中的人影身上。
敘燃單手持槍,另一手作揖狀豎於身前。
浮動籠罩在她周身的,並非為真身虛影盤結成的繭房,而是直接運用在本體上的,蜿蜒著金紅光輝的牢固屏障。
第三聲槍響。
——名為無御。
「……」
「你的回合結束了,是不是該輪到我了?」
敘燃在無御運轉的時間裡偏了偏頭,憑著「世間技法,無不可御」的概念,竟是隻身在不間斷砸落的九尾攻勢中奔跑起來。
周邊無數S級別材質的建築外殼被熔化為火海的一部分,而佛修憑肉身穿行在星火之中,大笑著扣動扳機。
接連著的第四聲槍響。
她並沒有像之前的幾次那樣瞄準神像的尾骨關節,而是目的性極強地徑直指向了山神的頭部。
曾經被姬問柳戲稱為「小白臉」的俊美面容,機械外殼一寸寸在火舌之下開裂,露出其中裸露的電子零件。
安切特下意識開口,「只憑一槍傷不到中央機器的核心位置,你……」
他的話再沒能說完,鋪天蓋地的零件碎片宛如落雨般從上方墜下,砸著滑過造神者的那張畸形面孔,對比諷刺驚人。
——激化。
「不服氣嗎?」
敘燃比了比槍口,不知想起什麼,自顧自地又笑起來。
「也是,這一輪算是我取巧了,那這一次我給你看個絕活好不好?我自己的,拿手好戲。」
……
燃起的火海一端,陸判神情凝重地再提判官筆,而這一次,她的拿手招式磁場修改卻再發揮不出作用。
暗自嘆息一聲,果斷轉變目標,與幾名管理者們一同疏散餘下未受到血毒影響的倖存者們。
混亂坍塌的建築外,梟滿臉是血地被一陣力道拎起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他們已然脫離垂直之獄範圍,下一秒就被邊上天狼神前所未有的臭臉驚住了。
「兄弟,怎、這是怎麼了?」
梟踟躇道,而身旁手持雙刀的巫燭磨了磨牙,惡狠狠道:「領域沒用了。」
梟這才反應過來,原本同樣也是巫燭拿手招式的刀鋒領域此刻徹底啞火,半點結構碎片的影子都看不見,也難怪他擺臭臉。
「你自己在這待著,別死了。」
巫燭丟下一句,握著刀便意欲衝進混亂人群。而下一秒卻被陸判直直攔住,這名判官勉強維護著00區最後的秩序,邊冷聲道:「我需要你們去做一件事情。」
「不是,狗……不是,這都什麼時候了,忙著逃命呢!」
巫燭沒回應,梟率先一步開噴,「老子沒趁亂要你們命就已經是菩薩行為了,怎麼還有臉指使別人做事啊?!」
陸判自動屏蔽他言語中的侮辱,只是餘光瞥了眼另一端的佛修,這樣道:「我已經給上議院發送訊息了,距離現在到軍隊介入的這段時間裡,你們也不會想做幫不上一點忙的拖油瓶吧?」
梟還想要繼續罵,剩下的話語又被巫燭的臉色嚇了回去。
「要做什麼?」
巫燭沉聲道。
「管理層保存有一套最早期的強制關停程序,原本是為了防止再一次的犯人大規模越獄等惡□□件而設計的。安切特後來改的那套……中央機器,依然在程序中留有備份。」
陸判快速道:「這裡是我的磁卡,判官級別身份認證,可以刷進絕大多數00區的控制中樞室內。我要留在這裡儘可能地善後,而你們,負責前往啟動00區的強制摧毀程序。」
巫燭卻冷眼望著磁卡,並沒有伸出手接,「你完全可以自己去,這裡留誰善後都是一樣的。所以為什麼?」
「在我的管轄地,出了這種程度的差錯,這是我的責任。」
陸穗完全喪失了痛覺感官似的,抬手一點一點將判官面具的碎片從皮膚中摳出來。她滿臉是血,而再望向中央處那座頂天立地的神像時,眼神肅穆而凜冽。
「所以我會留在這裡,親手,彌補我的錯誤。」
……
安切特沉默片刻,目光瞥到即將從佛修周身散去的金紅光影時,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對了,你不提,我都快忘了這件事。」
他搖搖頭,「原諒我,敘燃。只是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成佛』太過稀奇了,所以在與你相處時我會常常忘了你的身份。」
安切特從先前被轟碎的零件砸臉的意外中回過神來,神色恢復如常,「好吧,快給我說說,成佛之後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敘燃卻道:「不是這樣的哦,安切特,你理解錯了。我說得這樣『拿手好戲』,並不是成佛后才擁有的。」
她空出一隻手,掌心向上一翻,瞬間便燃起一簇透亮的火焰。
無御術式的時效已經過去,敘燃卻還是站在血水火海之中,除了身上的囚衣長袍髒亂了些,再沒有別的不適感。
……不,不對。
安切特猛然意識到什麼,瞳孔緊縮一陣。
定睛一看,圍繞著佛修周身的並不是什麼普通的火海,而是一簇一簇如她掌心燃燒的烈火般、排列曳動著的火焰粒子。
「我願稱之為,天賦。」
敘燃嘆息一聲,她周身分裂出去的靈根碎片曳動的頻率疾速起來,幾乎與遠處的火海融為一片。
「其實現在想想,苦無師傅說得奇迹之類的話語,還是有些太過了。能夠走到這一步,我也只不過是,有點天賦罷了。」
高速曳動的靈根碎片燃燒蔓延,轉眼覆上槍口,與空氣中無數蠢蠢欲動的分子連接,直直燒到了頂著蒼穹站立的神像之上。
第五聲槍響。
——分魂。
「……」
機械零件在異火中不斷燃燒的噼啪動靜響徹耳畔,安切特沉默下去,無聲凝視著逐漸凋零的神祇。
「對了,說道這裡,你可真貼心,安切特。」敘燃緊接著笑道:「甚至想到我剛從大牢里爬出來沒有多餘的氣力,還特地將犯人體內的血毒給激發了。多虧了你,現在我能一口氣爬個幾百層,還是你考慮得周到。」
安切特身形頓了一瞬,似是難得有些語噎。
敘燃低頭一顆一顆地數著子彈,□□的一次性彈匣標準裝有45發,除去先前在第四層與抑制暴動時候的消耗,現在大概還剩下十幾發。
於是她上手,直接將幾顆子彈倒出來,置於掌心舉起給上方的人看了看,隨後扔進了火海之中。
「……這是做什麼?」
安切特沉默道。
「還剩下一、二、三……四發子彈。」
敘燃重新將槍械上膛,「如果現在判官他們能夠給我記錄一下就好了,我可以把暴打你的這段錄下來存成影像,到時候反覆去老太太的墳頭放。」
安切特:「……」
敘燃並不在意他的反應,只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槍決九重術式,從分魂這道分水嶺之後,六七八重,是不分次序的串聯術式。」
下一秒自說自話的人影竟是徑直出現在了原本位置的幾米開外!安切特下意識地操動神像進攻,可張合著嘴唇的人影被尾尖刺穿后又重新出現!其中間隔的時間過短,以至於當她抬手開槍的時刻,竟像是從四面八方同時扣下扳機。
第六聲。
——藏虛的實體與擬態同時消失不見,擁有一定程度智能的神像被徹底搞亂了,胡亂揮舞著九條巨尾無差別攻擊。
「注意腳下哦。」
敘燃輕聲開口提醒,卻十分惡劣地在出言的前一秒引/爆/裝置。剎那間翻湧而起的血海連著燃火一齊燒到天上,有不幸失足掉落進其中的犯人,下一秒卻被鬼魅般穿梭於戰場中的判官撈起,戴上了禁錮手環。
第七聲。
——布陣訣的一角炸開在地面,又因為火油燃燒的連鎖反應引爆了一大片區域。
當腳下的炙熱溫度無論如何也站不住的時候,安切特無奈被迫下了機械神祇的肩膀。可他甚至都沒來得及站穩,在一連串的爆破聲響炸開的同時,震耳欲聾的機器轟鳴聲散落一地。
第八聲。
——堪破世間諸法。
「……」
機械幾個重要點位的連接關節在先前的攻勢中一一被破壞,而最後的一擊,敘燃直接瞄準了山神的控制核心。
漫天傾灑而下的零件碎片落在火海上,山神龐大的軀殼自幾個關節處肢解粉碎。
宛如一場盛大的降雨。
碎片划傷犯人們的皮膚,尖銳的刺痛中,臉上的泛紅轉變為慘白,后又在即將跌落的瞬間被一股力道拉上了安全處。
陸穗沉默著給一個又一個犯人戴上電子鐐銬,她餘光瞥到以一己之力摧毀了神祇軀殼的佛修,一向冷肅的面孔上多了些複雜情緒。
而直到此刻才真正以「面對面」的視角直面造神者,敘燃垂眼避開了一片從天而降的零件碎片,感慨道:「你當時策劃歸墟慘案的時候,有沒有親眼看到過晴天下雨的場面?」
敘燃道:「就像是現在這樣,從白晝的晴空中落下磅礴大雨,詭異的美感。」
這一次安切特沉默的時間更久,「……而你說得這一切美景,是建立在一個神真正的『死亡』上,那不是雨水,而是祂的屍體。」
敘燃:「別傻了,大天才。山神覺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死在了神龕下,現在的這幅機械殼子,只不過就是一副殼子而已。」
說著,她話鋒一轉,「那你呢?安切特,你做好死亡的準備了嗎?」
槍口直指那人的眉心。
安切特用那張詭異的臉望向她,「你就這麼有把握能殺我?」
「有的哦,」敘燃指尖一點點扣下扳機,「我之前不是說了嗎?因為時隔多年,我終於再一次看見了。」
直視日輪,連靈魂都被溶解的戰慄感。
——長虹貫日。
第九,槍聲響起。
「……」
那道拖長彈痕貫穿日輪的剎那間,敘燃彷彿聽見了有別於現實世界之外的萬籟寂靜。
「……」
似乎有犯人在大聲叫喊著些什麼,似乎有警報音與紅光籠罩在00時區,似乎自己的一隻手臂被陸判捉著,正費力牽扯著向後挪動。
敘燃再感受不到其他了,她只記得除了從日輪深處拖出的那道長虹之外,安切特近在咫尺的面孔怔了一瞬,隨後朝她露出一個笑容來。
無法用語言去形容那個笑意,有那麼一瞬間敘燃甚至覺得,安切特是因為「解脫」這個概念而徑直發笑。
「……」
瞪大又緊縮的瞳孔,直直投射在眼瞳中的火焰,刺痛與酸脹並存,彷彿無數浮動光斑爆破的快感。
她變成了光影耀斑下的分子,蒸發上浮,升騰至億萬天體的奇點,皮膚與血肉燃燒熔化為日輪的一部分。
敘燃眼看著,在眉心被子彈貫穿的那個瞬間,安切特帶著解脫笑意朝她說了一句話。
「……」
——「那麼,勇敢的佛修啊,你做好了,直視真相的準備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