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都打不中?
白星沉默半晌。
他手指緊緊攥著那半本劍譜殘頁,有些彆扭地囁嚅道:「那、那好吧,我相信……」
少年話音猛地頓住,他維持著上一秒的姿勢在原地僵硬半晌,從敘燃這個角度看過去就是一副放空的姿態。
突然,白星視線聚焦,再開口時卻已然另一幅說辭。
「無論如何,就算不出手相助,也不應該落井下石。道友,你我二人道不同不相為謀,還是趁早別過吧。」
——他自己是不知道中間的轉變有多突兀嗎?
敘燃挑起一邊眉毛,答覆的話語倒也乾脆利落:「哦,那你走吧。」
白星與姬問柳皆是一怔。
直到那少年有些僵硬的身型消失在轉角,姬問柳猛地回頭看向一臉平靜的佛修,仍是摸不著頭腦。
「就這樣放他走了,那我們之前等了那麼久算什麼?而且這孩子是不是有什麼腦神經方面的疾病,靈魂分裂?」
「不清楚,但是他的目的方向跟我們是一樣的。」直到白星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範圍之內,敘燃抬腳果斷朝著那條街的位置跟了上去。「他不是什麼出身於世家的少爺,居住地大概就在化工廠背後的那幾條街道範圍之內。漢天大道這幾年都沒有低價出售的抽屜樓,那麼最有可能的,就是臨瀾路的『樓中樓』附近。」
果然,敘燃之前從白星身上聞到的特殊氣味,就是來源於貧民窟後方的那座企業排放廢氣處理廠。
兩人一路順著少年離去的方向尾行,最終行至一排設施老舊的居民樓,白星的蹤跡也是在這裡徹底斷了的。姬問柳正想要行至樓內追尋,下一秒卻被敘燃攔住。
「再裡面才是。」
佛修目不斜視地大步向前,徑直穿越縱橫交錯的樓道與開裂磚瓦。就這樣一直走了約有十分不到,視野更加開闊,一處連接著的矮棚區竟是映入眼帘。
整體布局類似於早時期的古圍樓,起初的樓房建造者不知從哪弄來巨量的廢棄機械金屬,有部分甚至明顯能夠看出是從巨大工業的發動機上拆下來的零件。這些零件廢料構成了危樓歪歪斜斜的支架,遠超正常安全係數的骨架撐起了一整個「樓中樓」建築。
姬問柳跟在敘燃身邊,行走在樓中樓狹窄髒亂的空地上。有些地方甚至都逼仄得沒法保持站立的動作,而生活在樓中樓的居民則裹著老舊衣袍蜷縮在角落,幾雙乾癟瘦削的眼睛幽幽地盯著他們。
「!」
突然姬問柳重心不穩地晃了晃,竟是被身後一道人影狠狠地撞了一下!
那看不清面目的修士轉眼間就消失在混亂狹小的巷口,只遙遙丟下一句:「走路不看路啊!」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旁敘燃冷不丁地道:「趕緊檢查身上有沒有東西落下。」
姬問柳迅速醒悟過來,雙手在腰帶上摸了半晌后,驀地冷肅下語氣。
「我的令牌被他摸走了。」
「追。」
簡單丟下這麼個字,敘燃手腕發力,卻沒有順著那修士消失的方向追去。只是姿態利落地攀著邊上圍樓的金屬支架,就這麼沿著危樓的邊緣向上爬。
同一時間,姬問柳那從不摘下的防毒面具上紅色警告燈閃動著。自他周身瀰漫著一層看不透的黑霧,轉眼間竟是也消失於那一處巷口。
敘燃踩著腳下搖搖欲墜的金屬支架,一直爬上圍樓建築的一處高點。
選好角度,也不顧房頂上積著的灰塵腌臢,身體貼著卧趴在房檐上架起把長狙。
漆黑眼瞳在瞄準鏡后一眨不眨,收斂著氣息如緘默冷靜的捕食者。
槍械是由tac-50狙擊步/槍作為母版的改良版本,同樣採用旋轉后拉式槍機,再次刷新其歷史上2430米的命中紀錄,高達恐怖的4500米。
整一片樓中樓地區,暴露於空地中的修士們一舉一動盡數展現在瞄準鏡后。而在百米開外的一處鏤空吊腳樓下,敘燃佔領此處高地,幾乎輕而易舉地鎖定了那個奔走的修士。
「過左後方兩條甬道,右手邊的第一座建築下面。」
她將底下姬問柳的方位盡收眼底,給對方發了個傳音。
由於過於複雜的建築群特徵與視線死角阻擋,在這個角度下敘燃做不到一擊命中。她收斂氣息,在瞄準鏡后靜靜等待著那一瞬間時機的到來,卻在片刻后猛地眯起眼睛。
「我看到白星了。」
她壓低聲音給姬問柳傳音,「就在你現在方位左手邊往後數第三座矩形內院的二層,正在繼續向上走。」
姬問柳正在追逐的腳步頓了一瞬。「你有辦法打中那個偷我令牌的修士嗎?」
敘燃以微不可察的幅度搖搖頭,「那個修士鑽進吊腳樓下的某個縫隙里去了,我看不見……但是現在的角度,我可以透過窗沿打中白星。」
姬問柳陷入短暫的沉默。
再開口時,他話語中帶上幾分肅穆。
「在紅色警報聲響起之前,我會制服那名修士,而你拖住白星……人家到底只是個半大孩子,你有點分寸。」
敘燃喉嚨里不輕不重應了一聲,「放心,不會毀了他的道途。」
同一瞬間,姬問柳整個人如一道流光般突進至高腳建築群前。
他防毒面具的屏幕上閃動著紅藍紫光交織的神秘咒符,面目盡數被遮擋,在昏暗潮濕的環境下看上去竟宛如不似在人間。
敘燃見怪不怪地將准心瞄準在那座矮樓的二層半階梯。
在指尖即將扣下扳機的零點幾秒鐘內,她瞳孔緊縮,竟像是透過瞄準鏡看見了某種不可名狀之物!
雕刻著特殊銘文的子彈破開空氣,以勢不可擋的壓迫穿透窗沿射向少年的小腿位置。那一剎那敘燃甚至透過鏡頭看見白星仍然一無所知的面孔,而下一秒,一雙眼睛卻從白星背後睜開,精準無誤地與百米開外架著狙擊槍的佛修直直對上!
敘燃一向端得極穩的手腕抖了一下。
「……」
如一聲平地驚雷的槍響與殘破金屬管道炸開的動靜吸引了修士們的目光。
白星被頭頂砸下來的碎片殘垣嚇了一大跳,下意識抬眼朝遠處的房頂望去,那裡卻已經空無一人。
少年撓了撓頭,似是有些莫名。
而樓中樓某處臟臭排水管道的空地邊,姬問柳順利與之會合,語氣詫異。
「你竟然沒打中?怎麼可能,還有你漢天大道狙神打不中的目標?」
「你再提那個稱號我給你面具上來一槍。」敘燃涼涼道。半晌她垂著眼睫望了一會自己的手腕,指尖緩緩在皮膚上摩挲著。
「白星不對勁。」
她指節一遍遍地擦過自己的手腕,突然這樣道。「在那一個瞬間,我有種預感……如果我當時瞄的不是腿而是太陽穴,我就會死。」
姬問柳這下終於怔在原地,反應半晌后仍是不可置信。
「不可能,那小子才多大啊,撐死了不到50歲,大概也就是個初出茅廬的水平。而且你自己也說了,他是個劍修,這年頭用劍的沒人權,他那劍氣難道還能跨個幾百米過來劈了你嗎?」
姬問柳沒有看見過那雙眼睛,所以他不能切身感受到那種死裡逃生的后怕與緊繃。
敘燃沒回好友故意想要活躍氣氛的玩笑,只是指尖一遍遍摩挲著皮膚,反覆迫使自己回憶那一瞬間的感官。
早年行走歸墟城的時候,因為分裂靈根的特殊與危險性,她曾無數次觸碰過那種瀕臨死亡的極致界限,故而對於這種感官再熟悉不過。
在透過瞄準鏡與白星背後的那雙眼睛對上的一剎那,哪怕佔據主導優勢的人是自己,她也宛如成為砧板上動彈不得的魚肉。
敘燃指尖深掐進皮膚中。
「你說那個化名為『河彥』的鬼修,修鍊的功法是血魔寄生?」
她突然開口這樣問道。
雖然有些納悶,姬問柳還是仔細答道。
「啊對,他喜歡找年輕有天賦的修士作為寄生對象。在最開始被寄生的修士是察覺不到任何異樣的,而在日積月累的邪道功法運轉中,那修士的全部修為靈力甚至是皮囊血肉都會變成河彥的。這樣的一副皮囊可以維持一個月左右的新鮮度,所以要想繼續升級,河彥會不斷地尋覓下一個獵物。」
敘燃:「也就是說,自從進入樓中樓以來我們路上遇到的任何一個修士,都有可能是河彥。」
「是這樣。」姬問柳嘆息一聲,「這也是為什麼凡涉及到鬼修出逃的案子都無比棘手的原因。不過,我們關押每一個鬼修的時候,都會在它們的本體上埋下一枚感應裝置。通過連接系統,這種裝置在我們接觸到鬼修寄生之人的時候,會發出警報。」
「但是由於隔著另一個完全陌生之人的血肉皮囊,這樣的警報只會在特定接觸條件下的幾分鐘之內才會生效。」
敘燃沉默半晌,手腕撐地從管道上爬起來。
「那就帶上你那個感應警報,等到再晚一點隔壁城市的霓虹燈照耀不到貧民區的時候,我們去找白星。」
「對了。」她突然想起什麼,「你令牌找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