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回家
湖景村。
輕微的壓抑的喘息聲逐漸接近,范無咎眼波微動,朝著黑暗中冒出的兩個人影走去。
「沒想到,你竟然真的回來了。」
特蕾西抬眸看向范無咎。幾天不見,他的面色卻蒼白了許多,黑髮略顯凌亂地貼在臉側,唯有手中那柄白傘溫潤如玉,散發出淡淡的白色光澤。他看見特蕾西並沒顯出任何驚訝之色,只是朝著她微微頷首,神態中流露出一絲疲憊:
「列茲尼克,你也來了。」
特蕾西警惕地與他保持著五米的距離,冷聲道:「凱文在哪?」
范無咎沒有說話,漆黑的眸子緊盯著特蕾西。她略略皺了皺眉,暗綠的光芒涌動,范無咎只感覺身旁的空間被撕裂開來,一種奇異的感覺包圍了他。就像整個人被浸泡在水中,他感覺身體舒展到說不出的大,手上的傘更是蠢蠢欲動,彷彿下一刻那道白色身影就會出現在他身畔。
他太喜歡這種感覺了,不僅是因為他的靈魂在這神力的浸潤中得到了鞏固,更因為他終於看到了那抹曙光——這意味著先前縹緲的希望變得觸手可及,他和謝必安也能相見了。
就在這時,特蕾西卻突然收回了神力。
「這下可以告訴我了嗎?」
范無咎穩下心神,指了指身後破舊的木船:「他就在上面。現在,可以告訴我怎樣破除結界了吧?」
帕緹夏還未等范無咎說完便跑到船上,把倒在地上的凱文扶到柔軟的草叢上。凱文投給她一個感激的眼神。
特蕾西確認過兩人都沒有大礙后才轉向范無咎:「走吧。」
湖景村上方綠色的天幕閃爍了一下,似乎有一隻眼睛默默注視著一切。
范無咎站在大門口,心臟壓抑不住地狂跳——曾幾何時,他無數次試圖逃出莊園,卻是徒勞。而現在,他終於可以重回自由身了。
特蕾西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前方的結界,只有你們能破除,我只是輔助——記住,放下一切的執念或怨恨,向前走。」
范無咎的身體微微顫抖。放下一切執念嗎?那自己和謝必安幾百年的感情,又該如何忘記呢?
「什麼也不要想,放鬆你們的靈魂。」
特蕾西上前一步,沉聲道。與此同時,溫和的神力緩緩注入范無咎的體內,那柄白傘瞬間變得晶瑩剔透,謝必安的影子隱隱約約出現在空中。
「無咎……別這樣放棄我們的感情,好嗎?你不能不管我啊!」
白影逐漸凝形,謝必安的眸光深邃而幽怨。范無咎身形一晃,心中頓時亂了。
特蕾西急切地大喊:「不要聽他的!那只是幻象,為了阻止你逃出這場夢!」
她加快了手上的神力傳輸,同時擔憂地看著白傘——她明白,謝必安也需要經受同樣的考驗。只有他們兄弟二人都完完全全放下心中的執著,才能真正逃離。
謝必安明顯也聽到了特蕾西的話,白色的靈魂幾度旁逸卻又折返,聚在一起形成更強大的靈魂體。他的身周是黑色的幻象繚繞——白影明顯遲滯了一瞬。
放下,說得輕巧,但「南台一別長相憶」的遺憾,「此去茫茫不可期」的傷痛,真的能完全釋懷嗎?
特蕾西眉頭緊蹙,棕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時刻觀察著二人的情況。她能做的,唯有祈禱。
不知過了多久,她體內的那點可憐的神力都要消耗殆盡時,白色的靈魂終於擺脫幻象的糾纏,謝必安頎長的身影從黑霧中邁出。時隔幾百年,他總算再一次擁有了肉身。
顧不上激動,他轉頭看見范無咎被糾結和痛苦包裹的臉龐。他的雙眉緊緊絞在一起,雙拳緊攥,黑袍已被白色煙霧吞噬大半。
謝必安的雙眸溫和地看著范無咎,他握住范無咎縹緲的手,聲音溫柔而堅定:「無咎,有我在。加油。」
黑色身影的顫抖逐漸停歇,謝必安執著范無咎的手,向前邁出一步。只此一步,鋪天蓋地的壓迫感就席捲而來,謝必安皺了皺眉,下意識地擋在范無咎身前。
身後遠遠傳來特蕾西的聲音:「沒用的,這是你們自己的執念。他必須放下,才能真正地走出去。」
謝必安回頭看著幾百年來生死與共的兄弟,思緒竟又回到了百年前。那日,他們相約出遊,誰料天降暴雨,謝必安回家取傘,范無咎在橋下等待。雨勢洶湧,河水漲得迅速,范無咎不願失約,竟抱柱而死。謝必安看到后心如死灰,沒多日便隨了他到了黃泉之下。
所幸,他們被允許以靈魂之體存活下來——代價卻是生生世世不復相見。他們看遍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終於在接到莊園主的邀請后選擇了加入這場荒誕的遊戲,為了解開身上的枷鎖,不惜放手一搏。
幾百年的思念與牽挂,此刻都化作無聲的力量。謝必安緊了緊范無咎的手,用力到指尖發白。他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量,一字一句地道:
「無咎,放下吧,我們回家。」
最後一絲神力已經用光,特蕾西一下子重重摔倒在地。與此同時,大門外的空間忽然扭曲了起來,邪異的光芒攪動著周遭的一切。
黑白二色很快被捲入裡面,悄無聲息地隱沒了。就當特蕾西以為一切都結束了之時,空氣再次躁動了起來——黑白二色從幽暗的神光中脫離,隨後光芒大放,混合成一個巨大的漩渦。那個漩渦逐漸擴大,直到把那股邪氣全部吸入后才慢慢縮小,最後匯聚成一個極輕靈的光點,遁入傳送門中不見了蹤影。
………
特蕾西勉強爬起來,露出欣慰的笑容——總算是成功了。想必,他們也想家了吧。
沒了神力的加持,她不後悔。接下來的路,她該自己走上一段了——去兌現曾經的諾言,彌補那時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