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爛柯
炊煙裊裊,百里飄香。
黃昏籠罩著煙水與河岸,小船們一一停泊在岸邊。岸上有個小碼頭,碼頭往後一片搭了幾間小屋的空地是這裡的市場,漁民們便是在這裡用自己的收穫交換販子們帶來的蔬菜、水果以及其他新鮮的小玩意兒的。
極遠在這裡格外興奮地東張西望。每個小販的叫賣、每個工匠的往來,都讓這個新生兒感到新鮮。柵欄的格式、房子的形狀、不同的人的面孔,哪怕是地上的草,三葉或者四葉、長刺的或者齒狀,這一切的新鮮事物都能讓它駐步觀察。
顧川和船夫道別後,看著它這樣子,倒也不惱,只揶揄道:
「你是要呆在這裡嗎?我可是要往裡面走了。」
「別啊……等等我呀!」
極遠一驚,連忙追上顧川的步伐,戀戀不捨地告別了碼頭邊的市場。兩人一前一後,沿著白色石子的小路,往城鎮的深處走去。
新的事物接踵而來,它很快就把市場拋在腦後,開始興緻勃勃地觀察起路上每一顆白色的卵石。同時,它也沒忘了問道:
「我們是要到哪裡呀?先生。」
「要去見這裡的冕下,看看他或她是什麼樣的。」
在這全然陌生、沒有一個熟悉的面龐的小城鎮里,年輕人慢悠悠地走著。
石子路的邊上長有過去顧川只在群山深處見過的竹叢。高大的綠竹與剛剛長出的竹筍靠在一起緊緊相依,茂密的竹葉遮蔽了夕陽的餘暉,承載了雨後的露珠。再往前走一段距離,帶柵欄的小青瓦屋子變多了,柵欄里多數有園圃。園圃里往往開滿了五顏六色的鮮花。白色的蝴蝶在花叢間飛舞。四下傳來不絕於耳的蟲鳴,年輕人側目,又看到了那長自幽冥的小蟲。
屋子的主人在這片花圃的邊上掃出一大片蟲屍,想來,這就是船夫所說的蟲災。這裡的人應該是用藥在治理蟲災的。
城鎮里沒有專門的衛兵,只有一兩位有領地意識的老人站在院子的門口,大聲疑問:
「你們兩個外鄉人要到哪裡去啊?」
年輕人招了招手,答道:
「老先生,我們是要去塔的下面,求見這間的主人。」
老人聲音洪亮:
「大家快睡覺了,有急事的話,你要走快點哈!」
年輕人露出一點微笑,說:
「好的。」
可他剛往前沒走幾十步,就聽見柵欄邊上傳來一陣動物戒備大叫的聲音。好一會兒,極遠才重新溜到年輕人的身後,然後戳了戳他的背。年輕人沒反應,它就又戳了戳。顧川這時轉過頭來。極遠張開了雙手,呈出了手上一朵深紅色的秋英花。
這是它在路邊摘到的,它感覺顏色越深的花越漂亮,因為世界是淺淡的。
它認真地說:
「喏,送給你,先生。」
你就不要再難過了。
它心想。
年輕人拍了拍它的腦袋,並沒有收下這花,只繼續往前走,又笑道:
「它長得好好的,你為什麼要把它摘下呢?」
極遠瞪著玻璃眼睛,被這問題砸得一下子迷糊了,一迷糊,它便格外鬆懈。在它腦袋帽子里的小齒輪機睜開玻璃眼,趁機偷走花朵,極遠大叫助手壞,連忙就要掀開自己的帽子。
那時,晚風正從江上徐徐吹來,引得帽檐飄動。小齒輪機為了躲開極遠,就把花往外一拋。花朵被風一吹,亂紅便飛過了柵欄,再尋不到了。
極遠愣愣地望了花消失的方向,它把小齒輪機狠狠地塞回了箱子里。
年輕人樂了,他說:
「再摘一朵不就好了嗎?」
「不行,這肯定不行。」極遠沮喪地說道,「再摘一朵,也不是這朵我一眼就相中的小花了。」
「可是它未必願意被你摘下啊?」
沮喪中的極遠對此不服氣到了極點,它忍不住抬杠道:
「萬一,萬一,這朵花也是想要飄向未知的遠方,但它是花,所以動不了,所以它找到了我呢!」
年輕人繼續一步步往前走,瑰麗的晚霞染紅了他的肩膀。
他說:
「你的想法很好。」
再往前走,石子的路變成了石板鋪成的路,石板路的盡頭,便是石塔的底下,石塔邊上有柵欄。他凝望著石塔,想起了不知多久以前在水上流的岸邊,河岸的一聲叫喊:
「快看呀!那就是落日城的晷塔!」
在沒有時間的傍晚,他緊了緊身上的獅皮。
極遠看到他的表情就問:
「先生,你對這裡很熟悉嗎?」
他說:
「我是第一次接近這裡,以前熟悉過幾次它的過去,但絕不熟悉它的現在了。」
晷塔周圍的土地曾經可能也是水泊或者大河覆蓋了的流域。如今川水已略微偏移位置,只留下了被水侵蝕過的岩石,還有一個深深的石窟。晷塔就在石窟的邊上,地上被鑿掘的岩石上儘是人類曾經綁在石頭上的纖繩留下的凹槽形狀的痕迹。
凸起的石頭灰暗,凹槽則容納了陽光,金燦燦一片。柵欄是為了阻止人掉進石窟里,柵欄的邊上長著許多細葉鳳尾草,掩蓋了石頭的痕迹。
柵欄邊上有間兩層小屋。上層擺著由礦石直接打擊成的扁圓的鐘。下層則住著一位身穿粗布的紅鼻子老頭。
這老頭望見顧川,謹慎地朝他喊叫道:
「好青年,你叫什麼名字,我沒見過你,你來這裡要做什麼呀?」
他答道:
「我是外鄉人,是想來見見這裡的冕下,想問問他這一帶的路。」
距離雲蔽天日還有一段時間,老頭拎著燈走出來,說要給你們兩位外鄉人引路,還說:
「好呀!冕下一定會很高興的。」
「為什麼會高興?」
「冕下說過,他不是這裡的人,也是從遙遠地方來到這裡的人。他說一定還有很多人正在無垠的荒野上流浪。」
「哦?」
「你別看我們這裡祥和。」老頭說,「其實我們中不少人的祖輩也是從遙遠地方到來這裡的,走過的路也許不比你短哩。這是片水草豐茂的好地方,是不是?活得愜意,就定居下來了。你要是留下來,我給你叫幾個好小夥子,幫你造屋子。」
「看情況吧,哈哈,或許會有這個機會的。」
年輕人看到老頭的手上幾乎沒有指甲,而外面的人指甲是豐滿的。他想起他少年時期所居住的落日城也有許多人聲稱他們的祖輩是從其他地方流浪而來的。
他們沿著石窟的小道繞著石塔,向下走去。石窟里意外有幾個有力氣的青年人正在鑿擊岩壁。冰涼的岩石里藏著許多有雪花紋理的特異的小石頭。
幾個青年人將這些小石頭收好,裝進籃子。籃子會被固定在石頭邊沿的纜繩吊物裝置帶到上面去。從這些痕迹看,這片石窟很早前是這個城鎮的礦場。居民們從這裡採石頭建造比木頭更堅實的房屋,鋪設合適的道路。
老頭看著這幾個人,皺起眉頭:
「你們還在挖,要挖到什麼時候?」
「我們村子要舉行一場盛大的葬禮。」青年人中的頭頭說,「我們怕數量不夠,人們不能往生。」
「那快點,等我出來的時候,我就要趕人了。」
老頭神氣十足地定下了事情,隨後帶著兩位默不作聲的外鄉人繼續往深處去。好一會兒,年輕人問:
「你們要用這石頭做什麼啊?」
老頭隨口答道:
「這是紅白之事里要用到的。」
紅白之事就是婚禮和葬禮兩件大多人的一生會經歷的事情。
石窟里有木製的支撐,這些支撐也是採石場時期留下的痕迹。因為石窟的頂端開得寬闊,暮光也有幾縷能夠灑入這地下的土壤。植物的種子被風帶入深處,石窟深處也長了草,開了花,還有幾顆被移來的樹,儼然一個地中府邸的園圃。
飛來的小鳥在樹邊上嘰嘰喳喳,深紅的蓓蕾則吸引了極遠的目光。兩顆樹中間就是冕下的居所,這居所緊緊靠著晷塔。
老頭恭恭敬敬地進了門,道來人之意,隨後他轉出來,對顧川說:
「喏,外鄉人,冕下就在裡面,你進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年輕人自不畏懼,攜著極遠一同踏入屋內。
室內格外幽寂,一片昏暗。天護板不是乾淨的,而有熒蟲織作的絲,熒絲在天花板上盤成起伏連綿的一大片,猶如銀藍色的星海。四周則都擺有檯子,台上各擺有一盞燭燈,燭燈燒著鮮紅的光。
這裡不像人的居所,倒像是一個埋在地里的修建的墳墓,而那些檯子便是某種祭台。
年輕人放眼望去,只見到中央的祭台是實心大箱子的樣子,上面擺有一個彘獸的腦袋。彘首的皮已經格外鬆弛了,已是垂垂老矣。但它的表面沒有血跡,也沒有惱人的蠅蟲,沒有屍斑,顏色也大抵接近活著的彘,就好像活著一樣。
昏紅的光線照亮了這個腦袋的五官,它緩緩睜開了一雙黑色的像是後天嵌入的玻璃的眼睛,平和地望向來客,爽朗地開口了:
「歡迎來到落日城,我就是這裡的人傳言的『冕下』。」
年輕人怔怔地看著它。他稍往前幾步,看到彘首的腦袋下面的檯子上有孔洞的縫隙,它大半的身體在檯子里。
「原來你是長這個樣子的。」
年輕人喃喃說道。
這在陌生人耳中想來是十足不敬的話語。
但彘首沒有怪罪之意,反倒輕鬆地說:
「我已經很老了,身體有重病,所以現在只能靠在這藥罐子里多活一段時間,還要靠別人照顧,確是個沒有用的人。」
體表突出的經脈確實顯出它的狀態並不很好。
顧川直白地問他:
「你是天生就長著豬皮豬腦袋的,還是後天被變成這樣的?」
他心想要是彘首不配合,就花一段時間搜刮它的心靈,非要把所有事情搞清楚不可。
結果彘首平靜地反問道:
「你是見過像我一樣後天變成這樣的人嗎?」
反問里也包含了它的回答。
「我沒有確實見過你這樣子的……人彘。但我見過另一種形式的人彘。他們長著人的樣子,但內地里的肉、內臟、眼睛、或者皮膚其實都不是人的,而是縫合起來的,變成人樣子的東西。」
彘首好像有些不快,皺起了眉頭,它說:
「這又是誰做了那麼有悖人道的事情……我原以為我的經歷已是恐怖了。」
它的面容不似作假,年輕人問道:
「你聽說過玄鳥這個名字嗎?」
「玄鳥……這是某種珍奇的動物嗎?我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從心靈語的檢測來看,彘首也沒有撒謊。
年輕人有些猶豫。
彘首便說:
「你可以給我講講看,或許我也能想起一些痕迹來。」
年輕人遲疑地望著它,他說:
「那好,我來講一件事,這件事可能發生在過去,已經被你遺忘了,也可能發生在未來,是你未來所要做的事情。」
彘首一點都不惱,反倒面帶微笑,它為能夠傾聽別人的故事打發自己垂死的時光而感到滿足。
於是年輕人就開始講他所見到的那個遠比現在的小村鎮更加恢弘燦爛的落日城,講起他在從村落來到這座城市后的生活,也講起他千方百計的獻禮,想要和那座城市的冕下打好關係,而接下來,便是他落獄與初雲相逢的事情,講到那些人所做的慘無人道的實驗,講起初雲的真相和她體內埋藏的種種異物,也講到了他們的出逃。
然後略微地講了講他所遇到不同的人間。
彘首聽完這故事後,說道:
「原來如此,你倒是擁有一個豐富多彩的過往,這過往的冕下,你覺得就是我,是嗎?」
顧川說:
「我不能確定。」
彘首咧嘴而笑,露出其中純屬於人的血肉來:
「然而你確實是在猜想這可能是在未來發生的,而現在的我們則是在某種你記憶中的落日城還未建成的過去嗎?」
年輕人緘默不語,他的想法被猜中了。
「但旅行者,你有沒有想過,所有記憶中的事情,只不過是過去的事情,現在的情形縱然與過去略有相似,但也應以現在為準呢?」
「以現在為準?」
「記憶是一種很容易出錯的東西嘛!」
「不可能,我絕不會記錯。」
年輕人斬釘截鐵地說道。
「哈哈,好的,你不會記錯。但你若是想要從現在尋求記憶的痕迹,那豈不是本末倒置嗎?」
彘首絲毫沒有困擾:
「不妨,現在,不要將時間看做一個涵蓋了所有生物與所有物質的無限的整體,而只看、只尋找你自己的時間。對你而言,這一切毫無疑問是發生在過去吧?而你的許多希望也可以歸結為一點,你想要找回過去的落日城,想要找回自己的朋友與同伴,還有證明你已經看到的世界,是嗎?」
顧川沒有回應。
面對沉默,彘首依舊從容:
「然後我們再試想一下,其實,對每個旅行者而言,這位旅行者所能看到的世界其實也是很小的吧?只不過雙目所能及的一方。在這方寸之間,人們也只能看到很少的事情。而在這方寸之外,發生的一切都是難以琢磨的,所有的事情都在變化。」
彘首繼續說道:
「再假設您說的都是真的,這裡曾經或者未來有過一片遠比我們城鎮恢弘壯麗的都市。而你離去到歸來可能不過『一代』的二分之一。但這二分之一的時間難道不足夠讓一座城市徹底消失又重建嗎?毋說你沒有見到相似的人,但就算是相似的人,難道就一定是有聯繫的嗎?這也是不能確切地認知的吧?譬如說,現在我再次出發了,然後有個與我相似的人把我殺掉了,說他換掉了皮膚,插上了新的骨頭,擁有一定的記憶,卻又忘記了許多東西,他來到了這裡,和別人說他曾是這裡的人,而他最親的人已經死去了……其實這也是很難分辨的吧?或者呆在城鎮里的人,偷偷地把我殺死了,那你豈不是該懷疑這城鎮里所有的人都可能是冕下了嗎?畢竟有足夠的時間讓一切成為可能呀。」
天頂的熒光緩緩地閃耀,極遠在年輕人的背後捉弄熒蟲。
年輕人想起了他最近才領悟到的一個真理。
「流浪的人會被時間所遺忘。」
「這是句有意思的話。」
彘首第一次有興緻地、認真地看了看這位它並不相識的外鄉人:
「過去的時間是不可追及的,未來的時間是虛幻的,唯一能確認的難道不是只有當下嗎?說到這裡,我倒想起您在講述中,在幽冥與瓊丘之際說到了第二次的日出,這是什麼意思?」
年輕人恍然驚醒過來。
日出的概念在這個世界並不存在,因為太陽從未落下去過,更毋論落下后再升起。見過這個景象,只有橫穿了幽冥的死或生號一行人罷了。
這是只有在球體表面的世界居住過的人才擁有的知識。
他說:
「就是某個標誌,標誌著新一段時間的到來,便好像雲遮蔽了太陽,又散去一樣。」
「那麼現在是不是雲第二次遮蔽了太陽,又即將散去了呢?縱然一切相似,其實已經是你口中的『第二個日子』了呢?」
彘首平靜地說道。
「我曾經把圓石從半圓形的軌道往下推去,結果我發現圓石好像具有某種神秘的真理,總是回到無限接近於原本高度的程度上,假設把斜面再放緩一點,圓石仍會回到無限接近於原本的高度。天上的雲朵也是如此,如果細細考究的話,雲不可能無限的伸展,就像石頭一樣受限制的在一定的世界里緩慢地變動,那麼只要繼續運動下去,就一定會遇到與過去的某一天無比相近的天況吧?但到底已經不是同一天了。後來,我就在想,也許宇宙也是這樣子的……也不過是大點的石頭,或者有限的天地里的雲。」
「我知道你的想法了。」
顧川平靜地答道:
「我現在有點想知道你是如何變成這樣子的,你有這麼多想法,是你自己一直在考慮這一切吧?」
彘首看上去有些為難,他說:
「這事說來話長。鎮里的人有沒有和你講過,我過去乃是一個背井離鄉的流浪者?」
「他們說過。」
彘首便道:
「裡面是有緣由的。我的故鄉是個缺水的國家,我一直在尋找水源。外地的人們曾經常叫我……」
「尋水……」
年輕人喃喃道。
但他知道眼前的人絕不是他記憶里的尋水。縱然有點聯繫,他也絕沒有記得顧川了。
彘首也不吃驚,他的經歷不比顧川上天下地橫渡幽冥,但也曾見過太陽東升西斜。他雲淡風輕地說道:
「是的,尋水是我在外的名字。我花費了許許多多的功夫,才找到這裡。我給自己定下的使命就是尋找一處水草豐茂的地方,等找到這裡后,我就決定回去通風報信。只是太陽懸天直照的峽谷,在那時天已變了。我所在的部落已經被更大的部落吞併,也可能只是換了統領,這我並不清楚,因為我的父母已經不在了,我已經誰也不認識了,只記得語言、音樂與符號罷了。而我自己也淪為了階下囚。當時新部落的巫祭認為我的行為是有罪的,要求他們處我極刑,貶為奴僕。」
彘首略過了無關緊要的刑罰部分:
「後來有幸,部落遭到了來自外面世界的攻擊,他們架著會飛在天上的怪獸,用一種會噴火光的長棍子,殺死了當時的統領。我便與其他幾個探索客一起逃出了,一起來到了這裡生根發芽。」
顧川長久不言語。
彘首寡淡悠閑的笑容,既不像人,也不像彘,反倒像是吸風飲露的仙人,已經遠離了塵世。它淡泊地說道:
「再後來,便是現在,現在過的日子很長了。有時候,我會感覺過去的時間非常虛幻,也許我的世界其實就只有那麼一個屋子的大小……外面世界其實並不存在。畢竟人能看到的世界也不過在這方寸之間。這方寸之間的事情,人尚且無法全然知曉變化,這方寸之外的廣闊宇宙就更沒法知道了。也許……你只是神剛剛才造出來的,為的是提醒我世界很大這件事情的。這是不是也說不準呢?」
說完,他看到年輕人的面色,知道年輕人並不認同自己,便往外叫了一聲。紅鼻子老頭打開門,說:
「外鄉人,講完沒有啊!到時間了!」
顧川拉起還在無憂無慮捉蟲的極遠,在老頭的帶領下,沿著原來的路走出石窟。
結果沒走一會兒,彘首房間傳來微弱的鈴聲。老頭聽到這鈴聲,意識到不對,立刻大叫了一聲,匆匆告別,往彘首所在的房間回跑去了。
年輕人猜測這是彘首大限將至了。
稍一會兒,老頭開始敲鐘,許多村民開始往石窟聚集。
他也不管,只自顧自地走到晷塔的邊上。
石窟的地勢比村鎮稍高。從這裡遠目,能夠見到夕陽與夕陽下的大水。緋紅的雲朵悠然地漂浮在水中,好似水面倒映出了另一世界。
第二天的夕陽和第一天的夕陽是一模一樣的。不過他可能再見不到川母、河岸、山桃他們了。
出發的時候,他不知道。
過去他所熟悉的一切均已消失,只有陌生的人還在這裡生活。
極遠又拉了拉他的衣襟,年輕人側首看他。
它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是不是又很難過呀?」
年輕人說:
「倒也不是,我只是在想我們難道還該往南走嗎?」
極遠懵懵懂懂地問道:
「不往南走,還能往哪裡走呢?」
那時,雲在水上湧起,逐漸遮蔽了落下的太陽。為了彘首聚集起來的人已散了。紅鼻子老頭躲在屋子裡抹眼淚,他看到年輕人在黑暗中往晷塔的方向走,大聲地提醒道:
「小心啊,別掉進石窟里啊!」
年輕人笑道:
「不會是隨波逐流掉下去的,而一定是自己走過去的。」
話音未落,他便張開了自己身後透明的翅膀,右手拉著極遠飛入空中,很快來到了晷塔面前。它的表面是日積月累千萬年沿附的物質,外來的種子落入塵埃里,也長出了鮮花。
「又見面了。」
年輕人說罷,左手伸出絀流,輕易地切開晷塔表面的岩石,一路向內,直抵觸到比岩石更硬的玻璃的邊緣。
他毫無保留,往內一推,玻璃便發出了損壞的聲響。
這聲響驚動了紅鼻子老頭,他驚詫地帶燈跑出屋外,但已經看不見那兩位外鄉人的人影,只見到晷塔上一個明顯的洞口。
洞口露出他從未見過的半透明的某種東西。
這老頭一時忘卻了悲傷,一路小跑到晷塔的底下,一不小心,雙腳踩上碎玻璃扎出了血。他罵罵咧咧地撿起這種玻璃,透著玻璃凝望黑沉沉的天空,以為自己尋到了世界最奇異的物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