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夏暑

八月中旬，夏天的炙熱已經進了深山。青山碧翠，一眼望去，天空居然有道道漣漪波盪暈開。等人走進了，才會發現這片漣漪的真相。夏日太過炙熱，在烈日暴晒下，植物的蒸騰作用變得劇烈，遠遠看去，漫射的光線就好似海中波浪。

午後的森林中縈繞著此起彼伏的蟬鳴，在繁茂的樹木枝椏間，除了蟬鳴聲，卻很少見到其他生物活動。在這種太陽炙熱的時間，例如松樹野兔之類的小動物也都不願意外出。就算躲在樹蔭下，也能感到一陣陣熱煩悶。

一隻松鼠愜意的站在樹蔭下，它坐在樹枝上乘涼，兩隻小爪子上還抱著一顆紅紅的果實。它啃了一口，然後像是發現了什麼，跑到枝頭向外眺望。

遠處那條林間小路盡頭，有一個黑點緩緩走來。

這是一個身穿著短衫，戴著斗笠的中年男子。他容貌古樸，身上有一種很特殊的氣質，在他走進深山的瞬間，他就漸漸融入了山林。他就像浮雲，就像流水，就像一股清風。

等這位短衫男子走到那個果樹前停下，他的存在就已經是自然的一部分。和諧而自然，這一幕要是有人看到，他一定會忽略這人，只看到這片森林本身。某些誰也看不出他和旁邊的林地山石有什麼區別。

解造化之理，品自然之真。

他的一舉一動都在與周圍的環境契合，讓自己浸入自然瓊華。

此乃上清妙法：造化混元功。

用天地造化之功，自然孕養之妙，於混元天界之中修得自己身。功成之日，他就能將自己修得的功果植入混元天界，成為神屬天人，從此遨遊諸天不逾。

松鼠扔了果子，『吱吱』叫著跳到短衫中年的肩膀上。它親昵的在男子臉頰上蹭了蹭，有自己的大尾巴幫他掃去額頭上的汗水。

短衫男子伸手摸了摸松樹的腦袋，他從口袋中取了一包腌漬松子，撕開包裝之後和松鼠同吃了起來。他將頭頂的斗笠拿下，緩緩地扇了起來。等一包松子吃完，他將松鼠放回樹上，自己再次走出涼爽的樹蔭。

在這片晴朗天空的深處，雷霆悶響已經緩緩傳來，再不走的話，山路就更加難走了。

而且……

短衫男子嘆了口氣，加快了腳步。

那個半大丫頭真是很傻，自己不早點的話，她說不得就得淋個通透。

想起那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女孩，短衫男子古樸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微笑。

行路半，漸行漸遠，天色早昏。

在極短的時間內，原本晴朗的天就昏暗下來，濃重烏雲不時耀起幾道雷光，一副風雨欲來的架勢。空氣中水汽變得濃厚，微微有些潤濕感。但溫度卻一點不曾降下，反而透著股濃濃的悶熱，讓人呼吸都有些困難。

低沉黑雲中突然爆出一陣耀眼的電光。

電光從天而降，將整個天幕一分為二。

滾雷驟起！

八月雨，對於這座森林中的動植物來說都是一件好事，距離上一次下雨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情了，林中有幾條細小涓流已經乾涸，動物飲水也必須走到更遠的地方。

但是啊，正在趕路的短衫男子可不想遇到。。

如此想著，他加快了腳步。

沒過多久，天色就徹底晦暗了下來，不到半刻就下起大雨。深山之地，樹木、雜草啪嗒著的植物枝椏變得精神奕奕，傲然的挺立，就連那惱人的蟬鳴，也多了一點別緻的韻味。這條隱於陽世的山道上升起一股股濃白雲靄，將這條通向小村的路襯映的更加朦朧。

當這位男子身形漸漸隱沒於雲靄深處，更讓此地多了一股茫然空寂的神秘意味。

……

茅山村頭，那顆巨大擎天的桃樹在雨幕下顯得有些朦朧虛幻。

不管是風雨還是雷霆，都無法打擾這株沉默的老者沉睡。祂的枝椏的風雨中無精打采搖曳，好似在打盹瞌睡聲，又像是在風中搖曳的枝椏彷如一首小夜曲，讓人聽了也不禁升起一股濃濃睡意。突然一道雷霆落下，落到這顆老樹上。

然，桃樹一個花苞輕輕開啟，一朵艷麗桃花綻開。

祂是茅山孕養之神，也是這個村子的守護神。

而那顆巨大的桃樹下，隱隱可見一道纖細幼小的身影。

走到小村口，那位短衫中年瞭望了一下。等他看到桃樹下那個幼小的身影，他的臉上多了一抹疼惜。他加快腳步，向桃樹走去。在閃電的光照下，兩個身影似乎談了幾句……

那個纖細的身影沒有久留，在雨中快步奔跑，向家中趕去。

看著幼小身影遠去，短衫男子摸了摸短袖口袋的幾封信函。

真的很可惜，她期待的人這次也沒有寄信過來。

…………

山村不大，這裡的建築也大多採用周圍便利的木材製作。與偏遠尋常的村子不同，這些的建築倒是出奇的精緻，亭台有閑人，樓閣頂層也是一種環境優雅的布置，還放著一個棋盤。各種房屋各有特色，有古樸大氣，有精緻典雅，少了凡俗氣息，多了幾分飄渺之感。

村子一角，一間書閣傳來稚童讀書聲。

楠木製作的講台邊，一位穿青色長衫，留著雪白山羊鬍子的先生靠座在椅子上。他鼻樑上駕著個黑邊老花鏡，手上還拿著一本自己編寫的課本。

陳先生看了看外面的雷霆閃電，合上書本，時間也差不多了：

「今天講的東西都記住了嗎？」

「先生，我們記住了。」

「記住了記住了。先生，我們可以下課了嗎？」講台下面圍坐著一群十二三歲的小孩子。有大有小，有十好幾個。聽到先生又下課的意思，這些小孩子自然是齊齊應是。

陳先生點了點頭，起身將黑板上講解的圖解、公式定理擦去。

不管是老者還是講台下的一些小鬼都不覺得有什麼問題。但是啊，一個穿著中國古裝的老人在為一群小孩講解物理定律本身就是一件極為怪異的事情，更別說這裡還是茅山。

突然，一位活潑一點的小孩子抬起頭向陳先生詢問：「先生，我們聽這些有什麼用嗎？」

「對啊對啊！這些東西完全用不到的呢，先生教我們別的東西吧，我喜歡旅行，可以說說其他地方的節日嗎？」貪玩是孩子的天性，自然有人贊同。他們更喜歡有趣的故事，而不是這些聽起來很枯燥的知識。

「先生，我喜歡你講的故事，你再說一個好不好嘛。」

雖然這些小鬼都很尊重陳先生沒錯，但他們都覺得陳先生講的很多東西在他們眼中可真是沒用極了。他們已經開始接觸修道方面的知識了，也不知道為什麼陳先生會向他們講解科學。

「別急，該講的我都會講。這些東西你們不需要精通，只需要知道有這回事就可以了。等你們長大了，想離開這裡了，這些東西會派上用場的。」摸了摸長長的山羊鬍，陳先生只是微微的笑了笑。

他揮了揮袖子，臉上多了一抹淡笑：「下課吧。」

「哦哦哦！」

「快走，我們去玩。」

「下雨嘍下雨嘍！我們去抓青蛙！」

這群小鬼一擁而出，在不大的門口擠成一堆。

看著這些孩子都走了，陳先生放下書，緩緩嘆了口氣。這些小鬼可一點都不讓人省心呢。特別是那兩個小丫頭，他晚上還要給她們上課。說起來自己真的有些老了啊，再也沒有年輕時那種使不完的精力，這副身子已經有點力不從心了。

陳先生緊了緊身上單薄的衣服，包住自己越加枯瘦的身體。

一陣雷雨襲來，溫度驟然低了許多，讓他有些冷意。

……

宣紅衣與芮冰雨居住的地方距離小村不遠，大概有十多分鐘的路程。

這是一座處於半山腰的一層建築，在洛雅選這裡作為自己居住的場所之前，這裡是座義莊，專門停放村裡人還未下葬的屍。對於洛雅來說，她僅僅只是喜歡安靜的環境而已，至於義莊之類的名詞從未放在心上。

這裡的環境很暗淡，外界明媚的陽光好像也驅散不了這裡瀰漫的絲絲詭異陰冷氣息。好似幽深的古堡，又像是悠久墓園，那是一種區別於尋常的神秘氣息。

不似生，但也絕不似死。

隱晦，隱逸，陰翳……

跑進門，紅衣立即將身上濕透的衣服脫下。

她拿起毛巾將頭髮擦乾，而後從衣櫃中拿了一件淡紅色、鬆鬆垮垮的睡衣披上。

看著鏡子中的少女，紅衣莫名的嘆了口氣。

長得不好，不夠漂亮嗎？

不，不是的。

距離蕭凜離開也已經快四年，此時的紅衣也已經十三歲，是一位小少女了。

不得不說歲月是一種神奇的東西，從前那個元氣活潑的蘿莉已經長成了嬌俏少女，原本只是可愛的五官越加精緻。原本肉肉的、有些嬰兒肥的臉蛋也變成了嬌俏的瓜子臉，雖然還有些稚氣，卻已經有了一種普通少女所沒有的風采。

紅衣將手中的鏡子翻過一面，重新換成一副畫著笑臉的背面。

儘管紅衣不想承認，但她卻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長大了些。就連一馬平川的胸口已經浮現出一條曼妙的弧度，雖然現在還不顯眼，卻已經可以預見將來的巨大潛力了。

……

略顯擁擠的實驗室中想起一道清脆的聲音，一襲睡衣的紅衣走了進來。

「笨蛋小雨，你在這裡嗎?嘿，我要來抓了哦！」

這一笑起來，她的臉頰帶著兩個酒窩。

小雨那個傢伙曾經說過，這也許是她身上唯一沒有改變的東西了。

沒聽到回應，紅衣在實驗室中逛了一圈，向外走去。

既然不在這裡的話，那個笨蛋一定在那個地方了。

真是一個……笨蛋！

走進後庭，那是洛雅的睡覺的房間。不精緻，她們的老師也沒想布置，她只是很簡單的從一層的最里側分割了一個空間。靠牆的位置擺了一張床，床邊是一個書架，還有一套不知道從哪裡搬過來的古典梳妝台。

在洛雅的床上，一個小小的身影窩在那裡，仔細翻看一本書。

她身上只穿著一件白色小衣，白色的秀髮順著臉頰垂下，將臉遮住大半。

「不要總是窩在家裡，我們一起出去玩好嗎。」紅衣脫了鞋，爬到小雨的身邊。

明明是夏天，但是小雨身邊的溫度卻低的異常，紅衣習慣性的將一層精神異力敷在身上。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不使用精神異力的她也已經無法在冰雨身邊生存了。

紅衣隨手將一道飄過來的詭異可怕的虛影拍散，她臉色不變。

或許在別人眼中小雨除了長不大外就只有身邊的氣息越來越陰沉了，但紅衣卻知道小雨身上確實發生了些什麼。透過一圈陰暗寒冷陰影，她能看到種種不祥之物的身影瞬間出現，而後又莫名消失。

看著小雨一副沒精神的樣子，紅衣咧了咧嘴露出笑顏：「我們可以去挖竹筍，這種小雨天挖的竹筍最好吃了。也可以去抓魚……小雨，出去玩吧，不管幹什麼總比在房間里有趣。」數著手指，小紅衣一副抓狂的樣子。

「笨蛋！明明知道都是一樣的，為什麼還要出去呢。」小雨平靜的看著書，將身子向邊移了移，讓出一個位置：「看清楚了，現在的雨可不是一般的大。再說了，抓魚的話，會把小河凍起來的。還是說……你喜歡吃冰凍生魚片？」

「……雖然是這樣沒錯。」

聽了她的話，紅衣沉默了下來。

她緩緩轉過身，趴在床邊的窗，將窗戶敞開。

清涼的風擠了擠來，將屋裡的悶熱掃去。而夾雜在風中的雨點卻詭異的從窗前滑落，就碰到一層無形無質的屏障，順著一道曼妙的弧面落下。

放下書，冰雨伸出一個手指在她腦袋上狠狠的點了點，帶著些氣惱說道：「笨蛋，師傅都說了讓你盡量別使用精神異力。」說著，她那雙銀色的眼眸也從徹底的冰色脫離，稍稍帶上了些暖意。

「沒事的，我很厲害呢。」

紅衣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淡笑，拉住點在自己腦門上的小手。

「小雨……」

「嗯？」

「雖然下雨了，但是我啊，還是想要出去玩呢……」

紅衣臉上帶著一絲哀求的笑容，小聲在冰雨身邊問道：「陪我一起，好嗎？」

「嗯，」冰雨輕輕的應了聲，她將手中的書放下。

從來到這個小村開始，不管是打雷下雨還是寒冬酷暑。開心也好悲傷也好，笑也好哭也好，不管何時不管何地，在自己感到孤單的時候總會有著一個人，她會呆在自己身邊……做個鬼臉講個笑話逗自己開心，亦或者就這樣安靜的坐在身邊。

這種感覺，很好。

冰雨從床上站起來，很嬌小的感覺。

現在的她大約只到紅衣的胸口，而紅衣呢，也僅僅是普通十三歲小女孩的身高而已呢……歲月對每一個人都是公正的。不管那人身居何位、身任何職，歲月都會給予他們同樣的時間尺度，在時間流逝中留下痕迹，在歲月中留下過去。

但冰雨不一樣，

在紅衣的眼中，歲月這種在她認知內無可描述的存在就像將她遺忘了。

一切的一切，都在四年之前定格。

***

雷雨陣陣，兩個人，一把傘，從屋裡走出。

兩個女孩：

一人十二三歲，緋紅衣衫

一人年約七八，白髮銀瞳

小些的拉著另一位的衣角，大些的女孩打著藏青色雨傘。

雨幕下，兩人的身影漸漸朦朧，直至消失。

……

「耶耶耶，小雨來了。」

「哈哈，這傢伙還是好小。小雨小雨小不點，只吃飯不長個……」一群小鬼冒著雨在小道上打鬧追逐，看到兩人後立馬沖了過來。其中幾人來到小雨面前，伸手在她的腦袋上摸了摸：「小不點快長大！」

「我知道，小雨總是躲在屋子裡，都沒有澆水呢。我們給她澆點水就能長大了。」

周圍一些小鬼也跟著瞎起鬨，叫著鬧著。

儘管都是十二三歲的年紀，但是啊，他們看起來確實比小雨大了不少。站在傘下的冰雨相比之下就小了許多，從入小村開始，時間就想不曾在小雨的身上留下痕迹。

「你們這些傢伙！！！」

紅衣臉頰漲的通紅，將雨傘塞進小雨手裡。

她身邊澎湃的精神異力驟然擴散，將周圍一圈籠罩在一片光怪陸離的幻景之中。斑斕的色塊扭曲，成螺旋狀上升。在無限高處，斑斕螺旋的頂點，那道燦爛的光輝中好像有一個如同天堂的世界。祂真實不虛，祂永恆不散。

「哇哇，快跑！紅衣這個笨蛋發飆了。」

「笨蛋紅衣生氣了，大家快跑、」

「笨蛋小雨不長個，笨蛋小紅暴力狂！哈哈，她一定是將小雨的個子都長了。嗚哇！笨蛋紅衣生氣，別打我……」雖然看起來很厲害的樣子，但這些的小鬼對這種景象太熟悉了，一點都不慫，邊跑邊喊不時還回頭吐舌頭做鬼臉。

「小雨，我們去圖書館吧。」紅衣將身邊澎湃的精神異力收回，臉上除了氣惱，也多一分別樣的哀傷。當那光怪陸離的幻景漸漸隱去，被屏蔽的雨點有緩緩浮現了出來。

點點滴滴，在雨傘上奏起一曲略顯哀傷的小調。

「嗯。」銀色彷如水銀的眼瞳中帶著一抹淡淡的傷感，小雨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些。

………

藏書樓的空間結構極為複雜，就像由無數書架的組合而成。

以中心一點為原點，向外輻射出無數的無限的構造。中心位置像是一間才像是一間實驗室，中心是一張圓形的懸空桌，蒙著白布，四周更是遍布著各色的容器……之外還有很多很詭異的事物。

小雨將坐在地上的的紅衣拉了起來，讓她背過身去，而後她踮著腳，在紅衣身後比劃了幾下，本來就蒼白的臉色又多了些抑鬱。。

「小紅，你說我為什麼會長不大？」

紅衣轉過身，從一旁的書架上拿起一本書，一副大姐姐樣子安慰冰雨：「哈，小雨只是發育的比較晚而已。你沒聽凜姐姐說嗎，有些小孩就是剛開始的時候長的太著急了，等到別人開始長個的時候她就不再長了。」

「別看我現在比你高，說不定幾年之後你就比我還高了哦~」

這並不是安慰，紅衣一直都是這樣堅信著：堅信冰雨會長得比自己還高，長得比自己漂亮。就像小時候一樣，自己兩人站在人前的話，那些人總會喜歡小雨。

自己啊，只要看著她被人寵愛的樣子就行了。

……這樣就行了，這並不是多麼奢侈的要求。

不是嗎？

「小紅真是好呢，已經長大了。」說著，冰雨瞄向紅衣已經有了不小進展的胸口。

而後又低下頭，她看看自己的……

一馬平川~！

「你那副挫敗的表情是怎麼回事啊喂！胸口漲漲的很難受的啊喂……」

「笨蛋，你這是向我炫耀嗎？」冰雨還帶著嬰兒肥的臉蛋頓時黑了下來。

她放下書，想身邊的人撲了過去。

「別弄動！！！」

「有什麼關係，抓一下又不會變小，凜姐姐說過經常按摩的話會變得更大呢。」

「你騙人，凜姐絕對沒有這樣說過！」

在無人的藏書樓，兩位少女滾做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