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管家權
山谷中危機四伏,嘈雜紛亂,但沈映月的目光,卻一動不動盯著山頂——
山頂之上,日光耀目。
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遺世獨立,彷彿從天而降。
那人背對著光,面容隱匿在陰影中,看不真切。
他緩緩收了弓,彷彿一道人形剪影,亦真亦幻。
下一刻,山頂四周陡然爆發出一陣聲響,無數個人影,忽然從山頂向谷底衝來,將那人的身形掩蓋住。
沈映月定睛一看,沖在最前面的,居然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吳副將!」
沈映月認出吳小刀,頓時眼前一亮。
吳小刀本就是一員猛將,他帶兵在此埋伏多時,這會兒,正是大展身手的時候!
沈映月還沒來得及高興,卻忽然感到背後一陣刀風襲來,她下意識閃身,這才堪堪躲過。
她回眸一看,忽然多了四五個黑衣人,圍到她和大夫人身邊,眼神急迫,兇狠無比。
大夫人驚魂不定,抱著莫寒的靈柩不肯鬆手,沈映月護她不及,便只得以身擋在大夫人前面。
沈映月呵斥道:「援兵已到,你們還不束手就擒!?」
沈映月這話,自然是想嚇退他們。
可誰知,幾個黑衣人對視一眼,彷彿一起下了決心,揚刀,齊齊向沈映月和大夫人衝來。
沈映月驚呼一聲,一把抱住大夫人。
「叮!」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刻,吳副將趕到,一劍將這幾人逼退。
他大喝一聲:「你們是什麼人?好大的狗膽,居然敢動鎮國將軍府!?活得不耐煩了?」
說罷,便縱身一躍,與那幾人打鬥起來。
那幾人雖然也武藝高強,但到底不是吳小刀的對手,十幾招過後,便落了下風。
沈映月忙道:「吳副將,留活口!」
吳副將心神領會,收了殺招,卻忽然見其中兩個黑衣人,身形一頓,直挺挺倒了下去。
其他幾人一見此景,也立即咬碎口中毒丸,吞了下去。
吳副將勃然變色:「不好!」
他回頭一看,剎那間,所有的黑衣人都像斷線木偶一般,一個接一個,頹然倒下。
就在這時,一隊官兵自山谷外,急急奔來。
其中一人,身穿素服,作家丁打扮,遠遠地便開始向他們招手。
夫人們都站起身來。
二夫人有種劫後餘生的興奮:「官府來人了!」
其他人也終於鬆了一口氣。
官兵頭目見到這滿地狼藉,見到了吳副將,連忙行禮。
吳小刀擺擺手:「快去檢查檢查,還有沒有活口!」
兵頭連聲應是。
片刻之後,兵頭回稟:「吳副將,這些人是有備而來,都已經服毒自盡了。」
吳副將面色陰沉,這樣一來,便不好查他們的來歷。
沈映月低聲道:「吳副將,我方才與其中一人交涉過,他們很可能是西夷人。」
「西夷人?」吳副將面露疑惑。
「不錯,但他們為什麼要劫殺我們,就不得而知了。」頓了頓,沈映月又問:「吳副將為何會在這裡?」
吳副將愣了下,道:「我和白燃早就擔心今日的送葬不太平,於是我們便偷偷跟著,沒想到你們果然遇襲。白燃此刻,應該還在周邊巡查。」
沈映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老夫人在四夫人的攙扶下,緩緩走來:「還好吳副將及時趕到,不然我等都要葬身此處了。」
吳副將忙道不敢。
老夫人看了他一眼,道:「既然刺客是西夷人,可見並不簡單,還要勞煩吳副將,將此事上達天聽,為我鎮國將軍府,討個公道才好。」
吳副將鄭重應聲:「老夫人放心!末將領命。」
老夫人此言一出,沈映月便明白了其中含義。
現在的鎮國將軍府岌岌可危,誰都可以來踩一腳,老夫人便想借題發揮,讓皇帝關注此事,好對鎮國將軍府加以照拂。
沈映月想起來也是一陣后怕。
若是吳副將和白副將沒來,他們八成不能活著離開這裡。
沈映月在現代之時,也遇到過不少危機,但從來沒有離死亡這麼近過。
她忽然意識到,這個時代與現代最大的不同,便是一個不小心就可能危及生命。
鎮國將軍府的情狀,與每個人的生命息息相關。
她看著滿地無辜死去的家丁丫鬟們,心頭沉重。
「夫人……」一個家丁的聲音,打斷了沈映月的思緒。
沈映月斂了斂神,這才發現,是那出去送信的家丁喚她。
「夫人,令牌在此。」
那家丁十分規矩,雙手將令牌呈上。
沈映月伸手接過,這才看清他的面容。
這家丁看著身量很高,其實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年,長相周正,卻因為多了兩顆虎牙,看起來有幾分親切。
沈映月問:「你叫什麼名字?」
家丁答道:「回夫人,小人阿全。」
沈映月垂眸,目光落到他腳上。
只見阿全的鞋子跑丟了一隻,光著的腳面,又臟又紅,染了些許血跡。
應該是被這山野間的砂石磨破了。
沈映月沉默片刻,道:「辛苦你了,來得很及時。」
阿全愣了下,忙道不敢。
就在這時,白燃終於帶人回來了。
白燃擔憂問道:「嫂夫人,諸位沒事吧?」
「沒事。白副將在周邊,可有什麼發現?」沈映月沉聲問。
白副將搖搖頭:「周邊沒發現什麼可疑之人。不過這些人訓練有素,可能是被雇來的殺手組織,所以從他們身上,也不一定能找出背後之人。」
沈映月應了一聲,她迅速冷靜下來,道:「罷了,當務之急,是先安排將軍下葬。」
大夫人聽了,也從驚嚇中回過神來,點頭:「是是,別誤了時辰。」
眾人便立即收拾了一番,再次啟程。
這一次,白副將和吳副將一左一右,護送餘下的送葬隊伍,緩緩向前行進。
-
秋風冷澀,落葉無聲。
家丁們用繩子拴著棺槨,緩緩將棺槨放下陵墓。
老夫人攥著手帕,眼眶含淚,心疼得發顫。
四夫人連忙伸手,幫她輕撫背脊。
莫衡神情複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他那般討厭莫寒,莫寒事事優秀,處處拔尖,總把他襯得一無是處。
但不知為何,莫寒的棺槨每下沉一份,他的心情便也難受一分。
莫瑩瑩則伏在三夫人肩頭,哭出了聲。
她的武藝,有不少是跟著二哥莫寒學的,雖然只是堂兄妹,莫寒卻對她很好。
大夫人眼見那棺槨一點一點消失在眼前,哭得撕心裂肺,沈映月不住地安慰著她。
「咚」地一聲悶響,棺槨落到陵墓中——意味著真正的天人永隔。
「寒兒!」
大夫人心頭大慟,一激動便昏了過去。
沈映月一把扶住她:「母親!」
-
眾人回府之時,天已經徹底黑了。
卧房之中,府醫緩緩收回銀針,道:「夫人,大夫人是傷心過度,沒什麼大礙,老夫扎針過後,休息一段時間,應該就沒事了。」
沈映月聽了,也終於放下心來。
「有勞。」
府醫遂對紅丹交代了幾句,紅丹便隨著府醫,抓藥去了。
沈映月凝眸,看了大夫人一眼。
她面容憔悴,臉色煞白,原本烏黑的鬢角,居然生了几絲銀髮。
沈映月想起大夫人這些日子,日日以淚洗面,也心下不忍。
她伸出手,為大夫人掖了掖被子。
前世,沈映月極少與母親相處,世人皆道母愛偉大,但她從不知母愛為何物。
直到今日,她見刺客襲來,大夫人捨命守著莫寒的靈柩時,才明白一個母親,能對孩子愛護到何種程度。
沈映月是沒這個福氣的。
她面色淡淡,站起身來。
此時,巧雲邁入房中,幾步上前,低聲道:「夫人,老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沈映月回頭,看了大夫人一眼,囑咐道:「你留下,陪著母親。」
巧雲福身應是。
沈映月離開大夫人的院子,穿過中庭,來到正廳。
正廳之中。
老夫人端然坐在高榻上,她雖然神色有些疲憊,但眸光睿智,面容平靜。
二夫人和三夫人坐在一旁,而四夫人也難得地出現在了正廳。
沈映月進了門,正要一一見禮。
老夫人抬手制止了她,道:「坐。」
沈映月微微頷首,依言坐到一旁。
二夫人有些疑惑,問道:「母親,這麼晚了找我們過來,不知有什麼要事?」
老夫人沒有直接回答她,她緩緩抬眸,目光逡巡一周,落到沈映月面上。
「你婆母可好些了?」
沈映月答道:「母親沒有什麼大礙,只是身子虛弱,郎中囑咐要休息一陣。」
老夫人微微頷首,沉聲開口:「喪子之痛,沒那麼容易過去……慢慢來罷。」
眾人稱是。
老夫人端起茶杯,悠悠揭蓋,道:「不過,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
二夫人一聽,頓時心頭一動,連忙附和道:「母親說得是!咱們府里還有上百口人要過日子,這中饋之事繁瑣,不可出一點亂子。」頓了度,她沖三夫人使了個眼色:「三弟妹,你說是吧?」
三夫人一貫是個沒主見的,忙道:「是是……二嫂說得是。」
四夫人看了她們一眼,卻沒有吱聲。
她性子清淡,與其他幾房來往不多。
老夫人氣定神閑地抿了口茶,道:「這麼說來,你們都覺得,應該找個人,來幫你們大嫂分擔?」
二夫人忙不迭地點頭,三夫人自然跟著附和。
四夫人淡聲:「任憑母親做主。」
老夫人放下茶杯,微微一笑:「好。」
頓了頓,她抬眸,目光直接落到沈映月身上,道:「映月,接下來這段日子,便由你接替你婆母,執掌中饋罷。」
沈映月詫異抬頭,還未開口,二夫人便搶先站了起來。
「母親!您……您莫不是在開玩笑?映月嫁入將軍府才多久,您怎麼能把這麼大的家業交給她?」
二夫人胸口起伏,面色忿忿,很是不悅。
三夫人見她情緒激動,連忙伸手拉她,卻被她一手甩開。
老夫人掀起眼皮,看了二夫人一眼。
「不交給映月,難道交給你?」老夫人不徐不疾道:「今日送葬遇險,映月做了什麼?你又做了什麼?」
眾人今日都看見了,沈映月先是差了人去報信,又奮不顧身地擋在了大夫人面前,以命相護。
而二夫人則一直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一度想偷偷逃跑。
老夫人目光沉靜地看著眾人,道:「除了映月以外,你們在鎮國將軍府的時間,都不短了。我鎮國將軍府的主母,需得臨危不亂,處變不驚。若連這都做不到,這中饋之權,想都不要想。」
二夫人聽了,頓時面紅耳赤。
她心中再不滿,卻也不敢與老夫人爭執了。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祖母,映月來府中的時日尚淺,也從未管過家族,只怕……」
老夫人一揮手:「無妨,祖母會派人助你。」頓了頓,她又道:「你們幾位做嬸嬸的,也要全力相助才是。」
三夫人連忙稱是。
四夫人站起身來,低聲:「母親放心,兒媳自當儘力。」
二夫人這才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
沈映月這才道:「那我便先試試,還請祖母與各位嬸嬸不吝賜教。」
老夫人笑著點了點頭。
老夫人又留沈映月說了幾句話,才放她離開。
沈映月出了正廳,沒走多遠,便見到巧雲迎面走來。
巧雲面上有些興奮,出聲喚道:「夫人!」
沈映月一見巧雲,問:「不是讓你守著母親么?母親醒了?」
巧雲搖搖頭,道:「紅丹姐姐回來了,說讓奴婢先下去休息,所以奴婢便來迎您了!」頓了頓,她小聲問道:「您是不是執掌中饋了?」
這語氣,帶著些許自豪。
沈映月看了她一眼,問:「你如何得知?」
巧雲笑道:「府中都傳遍了,還有丫鬟來咱們院子賀喜呢!」
沈映月眸光一頓。
果然,無論到什麼時代,權利的中心總像一方漩渦,會將所有人吸引過來。
沈映月凝視巧雲一瞬,沉聲道:「巧雲,你記住了。」
「我暫代管家,執掌中饋,是因為母親病了,這並不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若還有誰來獻媚討好,你萬萬不可搭理。」
巧雲一愣,經沈映月提醒后,頓時明白過來。
「奴婢糊塗!請夫人恕罪。」
沈映月見她一點就通,便斂了嚴肅的神情,語氣也軟了幾分,道:「你要知道,樹大招風,如今我們的一言一行,都可能被放大,若不能約束好自己,也不可能管好整個鎮國將軍府。」
巧雲認真點頭,乖巧道:「夫人的話,奴婢記下了。」
主僕二人回到竹苑。
忙了兩日,沈映月終於能躺在榻上,安穩睡一覺。
她緩緩閉上眼,腦中略過今日的畫面。
從長街上哀色沉沉的百姓,肅然跪拜的城門士兵,再到措手不及的刺殺,營救……樁樁件件,都叫人身心疲憊。
忽然,沈映月睜開眼……她想起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