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府
廂房裡響起「唰唰」聲,而後,鬼哭狼嚎便不絕於耳。
永安侯府的家丁們個個呆若木雞,他們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公子被打,卻又沒人敢上來。
莫衡看得發怔,而妙心忐忑地看著沈映月,那雞毛撣子一抽接著一抽,看著都疼。
連梁護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這真的是夫人么?
最疑惑的,要屬隔壁的白燃和吳小刀了。
吳小刀面露驚疑:「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白燃點點頭:「聽見了。」
兩人對視一眼。
吳小刀濃眉微蹙:「好像有人在哭!」
白燃又仔細聽了一會兒,道:「好像是個男子?」
吳小刀輕嘆了一聲,道:「說不定就是莫衡那混賬東西,以前便總是闖禍,讓將軍去收拾爛攤子,如今將軍不在了,又連累嫂夫人來幫他善後。」
白燃也有些無奈,道:「嫂夫人一個弱女子,也不知能如何處理這些事……」
此刻。
白燃口中的弱女子,終於緩緩放下了雞毛撣子。
羅端只覺得自己的臀部,火辣辣地疼,好像要燒起來一樣。
羅端氣得面色漲紅,怒道:「放開我!沈映月,從小到大,都沒人打過我……你竟敢對我動手!?」
沈映月淡定道:「沒人管教你?難怪如此不懂事。」
「你!」羅端一時氣結。
沈映月看了羅端一眼,道:「這樣吧,我給你一次道歉的機會。」
「道歉?」羅端彷彿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沈映月秀眉微挑,道:「看來還沒打夠。」
說罷,又一揮手。
「等等!」羅端嚇得一顫,真是怕了她。
羅端連忙道:「我道歉!都怪我不好……是我的錯!我不該對鎮國將軍府不敬,不該、不該輕薄莫夫人……」
「然後呢?」
羅端急忙想了想,道:「我不該對莫衡動手……我下次不敢了!夫人就饒了我罷!」
沈映月似有不滿,涼涼道:「就這?」
羅端一愣,結結巴巴問:「還、還有什麼?夫人給點兒提示?」
沈映月慢條斯理道:「你對妙心姑娘做了什麼?」
羅端呆了呆,詫異道:「你讓我同青樓女子道歉!?」
沈映月「唰」地抽了他一下。
「青樓女子就不是人,就活該被欺負么?」
羅端一聲慘叫,連忙認慫,帶著哭腔道:「我、我給妙心姑娘賠禮道歉……妙心姑娘快為我求求情啊!」
妙心受寵若驚地看著沈映月,她從沒想過,沈映月居然還把她受的委屈,放在了心上。
妙心見羅端被打得太慘,也忍不住走上前來,道:「多謝莫夫人為奴家做主……不過,羅公子到底是侯府公子,還請夫人網開一面……」
沈映月瞥了羅端一眼,道:「今日且給你一個教訓。你若再找莫衡的麻煩,又或欺凌弱女子,被我知道了,決不輕饒。」
說罷,一把鬆開他被拘著的手。
羅端站立不穩,一下便癱在了地上,恰好臀部先著地,疼得他又尖叫一聲。
家丁們連忙過來扶他。
羅端滿頭是汗,整個人狼狽不堪,他又怒又怕地盯著沈映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沈映月將雞毛撣子捏在手上,道:「今日,鎮國將軍府和永安侯府的賬,便算是清了。若是你不服,隨時可來鎮國將軍府找我。」
羅端本來還想說什麼,但他一見沈映月手中的雞毛撣子,頓時就矮了半截。
沈映月回頭看了莫衡一眼,道:「能走罷?」
莫衡點了點頭。
妙心和梁護衛,便扶著莫衡出了門。
守在門口的馮媽媽,見沈映月帶著梁護衛和莫衡出來,心中的大石頭,總算放了下來。
「夫人慢走,莫衡公子慢走……」
馮媽媽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滿臉堆笑。
沈映月忽然想起一事,又折回兩步,將雞毛撣子還給她,認真道:「多謝,很好用。」
馮媽媽眼角抽了抽,只能哭笑不得地接過來。
馮媽媽見兩位祖宗走了,這才踏入廂房。
她見一向風流倜儻的永安侯府二公子,此刻衣襟散亂,髮髻歪斜,惶惶不安地盯著她,頓時吃了一驚。
「羅公子……要不要幫您請個大夫?」馮媽媽心中七上八下的。
羅端勉強扯開一個笑容,道:「為何要請大夫?我好得很,好得很啊!哈哈哈哈……本公子想起還有要事在身,今日就先回去了。」
說罷,便由家丁扶著,一瘸一拐地走了。
直到他走出門口,馮媽媽才發現,他衣袍后擺破了好幾道,心下又是一驚。
羅端咬牙下了樓。
不少人向他看來,羅端怒視一圈:「看什麼看?沒看過跌跤的?」
眾人見他這般兇惡,連忙收回目光,只敢在心中偷偷藏笑。
家丁見羅端這般慘狀,低聲道:「公子……這莫夫人也太無禮了!要不要將此事告訴侯爺……」
羅端一聽,頓時瞪了他一眼:「閉嘴!」
被女人打,已經很沒面子了!怎能叫父親知道?
那豈不是真的成了廢物!?
-
白燃和吳小刀,送沈映月他們到了甜水巷街口。
梁護衛提前備好的馬車,早就等候多時了。
沈映月回過頭,對白燃和吳小刀道謝。
白燃笑了笑,低聲道:「舉手之勞而已,嫂夫人莫要客氣。」
吳小刀一向看不慣莫衡,但他當著沈映月的面,也不好表現出來,便道:「天色已晚,嫂夫人先回去休息,若還有什麼要幫忙的,儘管找我們便是。」
沈映月微微一笑:「多謝。」
然後,她便領著莫衡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行駛,車內空間有些局促。
莫衡沉默地坐在一角,一言不發。
沈映月看他一眼,道:「你方才應該謝謝白副將和吳副將,是他們幫忙找到你的。」
莫衡有些驚訝,但他仍然偏過頭,道:「他們平日都看不起我,又怎麼會幫我?」
沈映月平靜道:「他們確實不是為了幫你。」頓了頓,她道:「他們是為了幫將軍……但這好處你受了,就得認。」
莫衡動了動唇,卻沒有再反駁。
沈映月將一個包袱扔給他,道:「打開。」
莫衡狐疑地接過包袱,打開一看,裡面有一塊干巾,還有一件乾淨的男子外袍。
「這是……給我的?」莫衡有些意外,沈映月居然有備而來。
沈映月點頭,道:「擦擦臉,回去也不至於太難堪。」
莫衡眸色一凝,低低應了一聲。
便自顧自地擦起臉來。
擦完了臉之後,他又將外袍穿上,一絲不苟地系好衣帶。
這些事做完之後,過了一回兒,莫衡問:「是你讓他們來找我的?」
「嗯。」
莫衡有些奇怪,低聲道:「我平日也時常出來,連父母都沒來找過我,你為何會來找我?」
他們其實並無交集,甚至沒有正面見過。
沈映月回過頭,與他對視。
「鎮國將軍府出了這麼大的事,全城都傳遍了,你不可能不知道。你不回來,一定是身不由己。」
這「身不由己」四個字,好似一團火,讓莫衡心中一暖。
自他出生以來,身子孱弱,不宜習武。
莫崇和莫寒兩兄弟,事事珠玉在前,他便總是個吊車尾的。
莫衡自小受夠了數落和對比,無論是父母,還是其他親人,很少有人站在他的角度去想問題。
若換在平時,他一定不會接受大房的幫助,但今日……沈映月的所作所為,他卻反感不起來。
但他和莫崇、莫寒的關係一向冷淡,於是依舊綳著臉:「我不會謝你的。」
沈映月清淺一笑:「一家人,本就不需言謝。」
莫衡微頓,抿唇不語。
夜色蒼茫,車軸滾滾,很快便到了鎮國將軍府。
梁護衛鋪了馬凳,沈映月便踩著馬凳,一步一步落到地上。
莫衡傷得不輕,由梁護衛扶著下車。
他一下車,映入眼帘的,便是門前森然飄揚的喪幡。
雪白一片,十分扎眼。
莫衡記得,一個月前,這鎮國將軍府為了籌備莫寒大婚,還紅綢滿布,喜慶非凡。
人生的喜與悲,竟如此無常。
莫衡側頭,向不遠處的英雄碑看去。
只見英雄碑下方,堆滿了百姓送的供品,可見有不少人來過了。
莫衡遲疑了片刻,終於緩緩抬步,向英雄碑走去。
英雄碑在月光下,閃著淡淡的光澤。
英雄碑上的名字,陳列得十分整齊,刻字的人彷彿怕這些英雄被遺忘,一筆一劃都刻得很是用力。
莫衡靜靜掃視那些名字。
每一個名字背後,都意味著鮮血和犧牲,最終,他看到了莫崇和莫寒。
莫寒的名字是新刻上去的,顏色較深,格外醒目。
莫衡心頭一震,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莫寒不是比莫崇還要厲害么?
為什麼……為什麼竟一去不復返了。
莫衡心情複雜,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沈映月也走到他身邊,低聲道:「回去修整一下,去靈堂看看你二哥吧。」
莫衡沉聲問道:「二嫂……你還沒見過他吧?」
莫衡還記得,莫寒大婚那一日,剛剛把沈映月接到鎮國將軍府,便收到了邊關告急的消息。
沈映輕聲答道:「嗯。」
莫衡忽而笑了下,道:「也好。」
若是相處過後再失去,只怕會更痛。
兩人靜靜站了一會兒,才回到鎮國將軍府。
邁過中庭,站在路口處,沈映月道:「你回去先休息一會,我會讓人送葯過去給你。」
莫衡看了也一眼,問:「二嫂……我去醉心樓的事……」
沈映月笑了下,道:「你自己若不說,旁人不會知道。」
對於沈映月來說,莫衡此時能安然無恙地回來,便是最重要的,沒必要徒生事端。
莫衡默默點了點頭。
沈映月轉身離開。
莫衡回到住處不久,丫鬟便送了葯過來。
莫衡打開一看,都是些活血化瘀、消腫鎮痛的葯,很是對症。
莫衡便寬下衣裳,趴在榻上,讓小廝幫他抹葯。
這藥膏塗上身,清清涼涼的,很快便讓莫衡放鬆下來。
這幾日在醉心樓,他實在受了不少折磨,若是沈映月不去救他,還不知要被羅端折騰多久。
他想起沈映月拿雞毛撣子抽羅端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有人為自己出頭的感覺,很好。
-
翌日。
沈映月起身後,在巧雲的服侍下,梳洗完畢,還未及用早膳,大夫人身旁的丫鬟紅丹,便匆匆趕了過來。
紅丹福了福身子,道:「夫人,大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沈映月抬眸,問了句:「可知為了何事?」
紅丹面有猶疑,答道:「夫人去看看就知道了……奴婢……奴婢也不清楚。」
她輕輕蹙著眉,彷彿有些不安。
沈映月見她神色有異,心中略一思忖,便起身,向正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