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九十一章
「……邵亦專精於音樂製作近四年,捧紅各類歌手樂隊無數,僅昨晚的萊斯美音樂頒獎典禮上產生的各類獎項中,共有最佳新人獎、最佳女歌手獎、最佳樂隊組合獎、最佳流行歌手歌唱等七項獎項的歌曲全部由邵亦製作,但起本人卻再次與最佳音樂製作人獎項失之交臂……」
車載廣播播到這裡,易輝迅速伸手,關了廣播,抽出一張cd,塞進去,然後點播放,整個動作行雲流水,快得像練過幾百遍了一樣。
坐在副駕駛上的孫韶怨念地撇頭瞅著他,「我都聽到了!」
「乖,這種膚淺的獎項,咱們壓根不稀罕!」易輝伸手出去摸頭捏臉地安慰他。
孫韶蔫蔫地撐著下巴,依舊十分猶豫鬱悶頹喪,最後長長地嘆氣,「註定沒有成名的命,上天註定要我一輩子當個小人物……」
「小人物?」易輝似笑非笑地掃他一眼,然後故作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道,「一個在娛樂圈裡名聲響得翻天覆地,天天有人上趕著抱大腿,求指教,有時候比我這正兒八經管著百來號人的公司老闆還忙,甚至連美玲和五感這樣亞洲頂尖的歌手和樂隊都經常被指使著干這干那,就在我們走的前一天,還推了一位天後的邀約的邵哥,原來才只是小人物。」
是的,三年時間,邵亦已經完完全全成了業內的一項傳奇,夢工廠的稱號更是聲名遠播,甚至連圈外和各種新聞媒體都開始將邵亦當成娛樂最新指向標了。
只是,無論孫韶化名的邵亦在圈內的名聲地位以何種速度攀升,最讓圈裡圈外都忍不住想噗一聲的,還是,在業內有名的萊斯美音樂獎中,孫韶都上了最佳音樂製作人提名。但是連續三年,他都與這一獎項失之交臂。
而最讓人憤懣交加的就是,他與最佳音樂製作人獎項失之交臂,但是他在那一年製作的二十來首歌曲必有幾首會以其他獎項上榜。
簡直讓人憂傷到絕望。索性,雖然每每孫韶心底會湧起小失望,但卻並不會像外界大肆渲染的那麼悲憤。尤其,不管這個獎項會不會落在孫韶頭上,其實都已經無法抑制他在娛樂圈造神名聲的傳播了。
甚至,有時候在孫韶和他身邊的人看來,這其實是一種平衡,水滿則溢的道理,不巧,他還是懂一點的。
他現在的身份在圈內,除了備受各大工作室和藝人公司的追捧外,其實同行倒沒有多麼待見,有這麼一項讓人詬病的地方,反倒顯得孫韶不那麼讓同行討厭。
而其實,往更深了挖掘,孫韶也從沒想過自己要站到什麼高度去,他只想做自己喜歡的事,這些事能帶來榮譽名聲金錢自然是再好不過了,但是即便不能全部都帶來,也足夠孫韶偷著樂了。
這些東西,最能讀懂的,自然非易輝莫屬,所以每每這種時候,其他人都留足了時間讓孫韶自怨自艾時,只有易輝會不停地去逗他。
易輝那一長串話講完,孫韶就繃緊了表情,嚴肅地看向易輝,「開山路呢,不要分神說這麼長一串話,會掉下去的!」
「沒事兒,掉下去了,我們就剛好做一對亡命鴛鴦!就是不知道那些等著你休假夠了回去給他們寫歌的人會不會把我提上來鞭屍。」
孫韶也忍笑一本正經地和他探討其中的可能性,「這倒不會,摔下去后,我們肯定都面目全非了,只有身份證上的兩個名字,他們怎麼知道我就是邵亦。但是我們最好還是平安到達,大哥正等我們呢。」
易輝含笑看了他一眼,「累不累?還有三個小時路程,後面有毯子,裹著先睡會兒。」
孫韶搖搖頭,「不了,昨晚睡得那麼早。」
然後低頭掏出了個本子,對著本子里的東西開始念念有詞,「我再確認一下給大哥的東西帶齊了沒,東西要是還有遺漏,下了盤山公路就得去補上。馬上要過年了,年節時候又不給探視,年前那次探視機會肯定要留給崔棋……」
孫韶嘀嘀咕咕,易輝一邊搖頭一邊輕笑,眼底帶著一抹輕鬆。
離易煜判決下來已經過了三年,頭一年的時候,不管對進去了的易煜,還是呆在外面的易輝來說,都是最難熬的。
易煜雖然抓住了最後的機會打電話給易輝,想寬慰他的心,但是在易輝看來,這全部是因為自己沒什麼用,所以關鍵時刻,完全幫不上易煜的忙。
所以在判決下來之初,易輝對這件事一直處在不願相信的情緒里,到處打聽有沒有什麼減刑或者上訴的辦法。
左托關係右求人的,時間過了大半年,結果只是四處碰壁,直到有一天孫韶想起當年以易煜名義捐款的事情,立即打電話問崔棋這對大哥的減刑有沒有什麼用。
崔棋愣了好久,才在電話里吼,「有這事兒怎麼不早說?現在說有什麼用,判決都下來了。這麼點理由,本來就沒什麼大用,判決前還能做感情牌打一打,讓法官量刑,但現在,除非易煜在獄中有什麼過人表現,或者國家出台什麼政策法令,再次對獄中煩人量刑時拿出來用。」
電話掛掉之初,孫韶幾乎悔得腸子都青了,但是忽而腦中靈光一閃,想起好像再過不到一年,國家會基於國外對國內一直以來的各種人權抨擊,會有相關監獄人性化管理的一些政策出台。
到時候表現好的,或者有過什麼立功舉止,但是不達立功評定的犯人會由此得到一些減刑機會。
但對這些孫韶實在了解得不透徹,之所以現在對這些還有記憶,主要是因為他那時候作為一個三四線的小歌手曾經出席過地方警政系統舉辦的一次晚會。
晚會主題好像就是地方落實這些政策,因為表現良好,受到表彰,所以才開了一場類似慶功會的晚會,但是不好弄得太風風火火,就請得他們這些三四線的小歌手和藝人,再加上系統內的大媽大嬸們自編自導的一些節目,軍民同樂了一回兒。
如果能抓住這次機會,指不定易煜還有減刑的機會。
想到就做是孫韶一向的行動準則,但由於這件事情他了解得並不十分透徹,所以孫韶只能先偷偷摸摸自己打聽著。
於是孫韶開始頻繁地運作,除了十分關注這方面的各種信息,時不時還披著馬甲邀請大批水軍去各大網站刷一刷國內人權和人性化監獄管理一類的待遇一類的問題。
同時,也開始暗示崔棋這方面消息,因為孫韶知道,如果真有這樣的事情,崔棋能事先做點準備,絕對比他這個門外漢做一百件事還要靠譜。
轉瞬一年過去,孫韶和易輝動用了自己能動用的所有關係,減刑什麼的,也有了點眉目,有多方人脈在了解了易煜的情況后表示不是沒可能,因為易煜的案件中,其實並沒有非常致命的證據。
尤其一直十分欣賞孫韶的李成兵,幫助孫韶在其中多方斡旋,給了孫韶和易輝一點有譜的消息,不出意外,只要易煜在獄中表現良好,過個半年,再操作一下,是有這麼個機會的。
同時,在這多方關係的運作下,孫韶和易輝對在探視和全方面了解獄中易煜生活方面倒是有了長足進步。
了解之後,不得不說,易煜是真的在拿自己十五年時間在買斷過去,他在裡面遵紀守法得宛若良好市民不說,時不時,孫韶和易輝去探監的時候就能看到他臉上帶著各種青痕瘀傷。
兩人自然知道,這是易煜在獄中被那些曾經道上的朋友挑釁加拳打腳踢之下得來的,但是讓兩人難受的是,易煜在這整個過程里都沒有反擊過。
隨後不到一個月,網上不需要孫韶再雇傭水軍,各種人權言論和人性化管理言論便沸沸騰騰的吵上了天。
這期間,爆出多起獄中犯罪,使得這一討論終於被正視,而後不到半年,有風聲說會有相應政策出台適度調控一下,但是試點還沒有選好。
這風聲才出,不到半個月,易煜所在的監獄因電線老化忽然失火,出現犯人大規模趁機越獄,但大部分都在追緝途中也拒捕而被就地擊斃,少部分被抓回。
其中,易煜不但沒有越獄,還帶著人在裡面因救火而被燒傷。
事後,風風雨雨又是三個多月時間,最後的政策試點就盯在了h市,在各種有心人的操作中,易煜和他的一些獄友成了第一批享受這一政策的人,本來這些人因為救火有功就有機會減刑,再加上這一政策的出台,這批人幾乎大部分都減了快一半的刑。
易煜夾在這批人中,經由崔棋的巧舌和孫韶他們提供的多方材料,十五年的牢獄減到了八年,減刑后,因原監獄失火需要重建,監獄中犯人全部需要轉換關押地點。
火災事後,孫韶和易輝發現那一批越獄的就是不久前被關進去的h市道上各方勢力的頭,雖然在越獄途中已經耗損不少,但是還是倖存了幾個,為了不再橫生事端,孫韶和易輝托關係將易煜單獨拎出來轉到條件較好,但是位置偏遠的s省的青山監獄去了。
如此又是一年多時間過去,易煜的牢獄之災已經快要過半,而近來聽說他在獄中因為無人認識,所以也就沒有挑釁和滋事的機會,表現是各種良好,也許再疏通疏通關係,不需要再等五年就能出來,所以在去看易煜的路上,易輝和孫韶的心情自然是各種舒暢。
即便昨晚易輝陪著孫韶去參加萊斯美音樂獎時,孫韶再次與獎項失之交臂,也不能影響兩人去見大哥的好心情。
三個小時的車程在兩人愉悅和迫不及待中慢慢流逝,然後走了一道道程序后,終於和易煜隔著玻璃相見了。
顯然易煜的心情也不錯,雖然依舊是平頭和一身獄服,但精氣神明顯看著很足,除了眼神似乎更善於將所有負面情緒內化了外,連外貌好似都年輕了一點,體格依舊健碩,看上去完全不像四十歲的中年男人。
此刻,他掃向易輝和孫韶的眼中帶著濃濃的笑意,孫韶和易輝隔著玻璃叫他:「哥!」
他在裡面很受用地點頭應了,然後雙方隔著玻璃說了整整半個小時,一點兒時間沒浪費,其實如果不是有規定,他們大概覺得他們還能說得更久。
直到最後探視要結束的時候,易煜才忽然跟他們說了個消息,「年前那次探視取消了,但是過年的時候,獄里說準備弄一次餃子大會,允許親屬走進監獄和犯人同桌吃頓餃子,但是名額有限……」
易煜話未完,易輝就略顯高興地點頭準備說他要來的時候,孫韶十分有眼見力地掃到易煜難言之隱般的表情,眼疾手快地拉了易輝一把,然後看著窗口裡的易煜道,詢問似地看向他:「我通知崔棋,到時候……讓他來?」
易煜先是炯炯地看了易輝一眼,然後轉頭讚許地看著孫韶,不置可否。
孫韶立即明白其中深意,抬頭挺胸保證自己一定完成任務。
易輝也已經明白其中深意,要笑不笑地看了玻璃窗中的易煜一眼,易煜頗為裝逼地站了起來,擺出大哥的姿態,以一副「時間到了,你們走吧,我其實也很忙」的神情目送兩人離開。
兩人相伴走出監獄大門后,不由自主地同時回頭看。
青天白日,陽光很大,背後的監獄被高高的院牆圍著,院牆上布置了好幾處哨所,整棟建築給人一種森然的感覺。
雖然孫韶和易輝看不清,但他們知道這些哨所里一定有人拿著槍在看守。
院牆之內是一群或自願或被迫在為自己曾經所犯的錯在贖罪的人,而他們最重要的親人就是其中之一。
「回家嗎?」孫韶扭頭看著易輝,伸了個懶腰,神情愜意。
易輝看著他伸懶腰瞬間露出來的肚皮,忍不住順手就伸出去戳了一下,立即惹來孫韶的怒瞪——幹嘛?癢!
看著孫韶瞬間豎起的炸毛表情,他不禁失笑,然後想起孫韶陪著自己走過的這四年多的時間。
孫母曾經擔心過,覺得兩人沒有經歷過磨難,會不知道珍惜,尤其是孫韶,雖然孫韶是她兒子,但她卻總覺得孫韶太年輕,擔心孫韶什麼時候就把自己給扔了。
但她絕對不知道,孫韶陪著他走過了多少心裡的坎。
外在的磨難其實並不那麼難渡過,不管是貧窮還是疾病,真正讓人心生溝壑的並不是這些事物本身,而是看不到的心底深處由此滋生的東西。
而這些,孫韶卻都能看到,所以他總是能在他自己都還沒發覺前,將這些黑乎乎的東西給打散,像最開始的時候,他知道孫韶其實很怕,怕孫母會知道他和自己之間的事情,但是自己還是忍不住想去招惹他。
直到事情真的曝光的那一天,他心底其實更怕,因為越是了解就越是知道孫母在孫韶心中的分量,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值不值得孫韶去堅持哪怕一下下。
但結果總令他驚喜,在他一個人守在老公寓樓下,見不到孫韶,也聯繫不到他的時候,他心底差不多就快被一個聲音給淹掉了:「別等了,他最後還是會妥協的,你沒有那麼重。」
孫韶卻慌慌張張跑過來敲響了他的車窗,沒有人知道那一刻,即便孫韶表情是那麼驚恐,他心裡還是溢出滿滿的快樂,比當年狠練三年廚藝獲得大獎時還要快樂。
而這期間,一直堵在他心裡的,屬於大哥的那根刺,總是會讓他時不時疼兩下,真的完全不恨大哥當年沒有任何緣由地丟下他一走了之嗎?
也未必,否則這麼多年來,在孫韶出現前,他們兄弟倆怎麼就從來沒有好好坐下來談過一次呢?埋怨大哥不珍惜自己走上歪路是一部分原因,恐怕心裡的刺也是一部分原因,但,似乎當身心被孫韶填滿之後,就沒有太多的地方可以放那些無知幼稚的陳年舊恨了。
之後,再由孫韶在其中左右潤滑,好像當年的事情就忽然淡了,兄弟倆終於可以安安靜靜地坐在一起說話,聊天,同時說一說未來。
再到後來,大哥出事,他當年出走的理由被爆出來,只有上天知道,他心裡是多麼感激在此之前,他已經和大哥盡釋前嫌,否則這一刻,他一定會痛恨那個無知的自己。
為了大哥事,孫韶跟著他各種奔走,以及最後幫著大哥勸他重新參加比賽,幫助大哥減刑,這種種的種種,幾乎只要一想起來,就讓易輝心裡軟成一片汪洋,只想將孫韶永遠溫暖地包裹在裡面。
尤其這幾年,隨著孫韶的事業發展起來,接觸的人越來越多,人也慢慢張開了,氣質慢慢變得更加吸引人,雖然五官並沒有一夜之間變得好看,但是只要更他多相處一段時間,就會不自覺被他吸引。
易輝深刻地認識到,孫韶再不是那個只有他才能看到好看到光華的小孩子了,也不是他能偷偷養在後院的定期投喂點美食就行的家兔了,因為有越來越多的人總會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覬覦著他,只要一想起院子外面有一堆守著自家院子渴望他跳出這個窩的猥瑣鬼們,易輝就覺得心裡醋的要命,同時更有一種十分蛋疼的擔憂。
想到這裡,易輝無盡溫柔地低頭對孫韶笑了笑,「你不是跟他們說休一個月假嗎?這才兩天呢!」
「所以?」
「所以……我們去結婚吧?」深思熟慮后,深深覺得這是現下唯一具有能光明正大宣示主權的道路。
「哈?」孫韶愣住。
「護照我出門的時候都拿上了,從s省的省會機場出發,今天晚上就有好幾趟去美國的航班,結了婚,順便還能度個蜜月……」易輝越說越覺得這計劃太完美。
孫韶微微抬手支著下巴看著這一刻似乎振奮地有點出離常態的易輝,忽然就拉下他的腦袋,非常霸氣地堵住了他男人的嘴巴,一吻結束后,他才輕聲道:「好,我們去結婚。」
車子一路飛馳了出去,開往了通往機場的大道,同時也是通往無邊幸福的大道。
幸福並不基於高遠,而是在翻湧著灰塵的平凡里。
陽光在車子飛過的道路上撒了一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