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六章、十三弟

第七百三十六章、十三弟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八月二十九、未時、長安城西北、渭河神祠】

徐恪在李君羨一番鄭重開導之下,終於答應不再辭官歸隱。

君羨有感於明月向徐恪所託之夢,遂儘力勸勉徐恪及早開始查案,他將所有關於『鬼手案』的詳情盡皆告知於徐恪,不過,徐恪意緒不高,對查案的事卻並不是很在意。

傍晚時分,徐恪力邀君羨在自家的府邸用膳,君羨沒有推辭。

兩人在徐府前廳內推杯把盞,不知喝下了多少「汾陽醉」,直至徐恪喝得酩酊大醉。

君羨將徐恪扶至鴻鵠居中安寢,他自己也隨意挑了一張空床,倒頭就睡……

次日一大早,李君羨早起之後便自去青衣衛上值,留下徐恪一人,直睡至日上三竿才醒。

好酒催人眠,這一夜對徐恪來,總算一夜無夢,睡了個好覺。

醒來之後,吃罷早膳,徐恪忽然想到渭河之畔的灞林原去走走。

昨晚聽君羨講起,聖上在灞林原西側靠近渭河的一處坡地上修建了一座神祠,裡面供奉的就是聖上最近敕封的渭水河神,也即是明月。

徐恪在灞林原上走走停停,不斷懷想著當時與胡依依同游灞林原的場景,眼見景物不變,伊人卻已遠去,心中那一股惆悵,隨秋風陣陣而來,不禁傷感嘆息不已……

直至未時三刻,他才走進了供奉明月的渭河神祠內。

雖是河神神祠,規模卻是極,裡面只造了一座泥像,依稀是明月的模樣,泥像前的香案上擺有一些供奉的乾果之物,整個神祠內並未見一人進來朝拜。

徐恪隨意而來,身上並未帶有香燭乾果之類,便於香案前向明月拱手行禮,心中默念道:

「明月姑娘,你猝然離世雖令人傷心,然幸而得封為神只,卻也可喜。你前番向我託夢所言,我記住了!放心,我已答應君羨大哥,這渭河『鬼手之案』必當儘早查明!」

他繞著神像走了走,忽然想起了明月夢中所言「你就算去了碧波島,能在那裡住得長久嗎?難道這長安城內就沒有你掛牽的人了么?」

是啊,我就算到了碧波島,那裡固然有如夢一般美景,可我能在那裡住得長久嗎?

縱然有胡姐姐日日相伴於我,我能做得到永世隱居在島上,從此不回長安嗎?

他心中頓時明朗,就算在那一條命輪中,他騎馬飛奔於長安城南,終於追趕上了胡依依一行,最後也終於抵達了碧波島,然而,他真的願意此生就在碧波島終老嗎?

或許,在不遠的某一,他心裡的失落與惆悵,比之今日更甚!

徐恪終於明白了白無命話語中的真意:

不完美乃宇宙之永恆法則!

無論你身處哪一條命輪,無論你做了哪一種選擇,想要做到心中之完美,永遠為不可能!

既然留在了這一條乙丑八線命輪中,那就做好這一條命輪中該做之事。

……

……

徐恪走出渭河神祠,向著灞山走去,信步間,便走到了姚子貝的墳前。

秋風瑟瑟、荒草萋萋,墳上是新土,墳內是故人。

徐恪坐在墳前,怔怔望著墓碑出神,回想子貝身前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忍不住雙眼已漸漸模糊……

他擦了一把眼淚,彷彿是同子貝話,彷彿又是自言自語道:

「子貝,我好想念那一條命輪中的你啊!那裡的你有有笑,性格爽朗大氣,可為何這裡的你竟活得這般壓抑委屈?!你不願傷害任何一個人,更不願傷害肚子里的孩子,卻獨獨害了你自己!你怎麼這麼傻?!」

「你如此善良的一個女孩,卻為何如此苦命?你對老爺處處聽從,可老爺為何卻對你如此苛刻?!難道每一個饒命運,真的無法改變嗎?」

「命輪究竟是何物?既然這世界有不同的變化發展,難道就不能找到一條讓所有人都滿意的命輪?記得在那條甲子十二線命輪中,我們四個人,還有怡清妹妹,我們一直在一起,一直有有笑……那本該是多麼美好的命運啊!可偏偏那裡的世界卻變成了一個黑暗的世界。咳!……如今我離開了那個世界的黑暗,回到了這個世界的光明中,沒想到子貝妹妹,你卻永遠離開了我!……」

……

……

徐恪就這樣絮絮叨叨自言自語著,時而傷心嘆氣,時而擦拭眼淚,偶爾有路人經過,見他這副模樣,都不禁要朝他多看兩眼,可他卻渾不在意。

不知過了多久,徐恪終於起身,拜過姚子貝的墳墓后,轉身往長安而回。

走至城門外,忽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年輕乞丐,正趴在地上,不住地向來往路人磕頭:

「各位好心的大爺大叔、哥哥姐姐們:求你們行行好,可憐可憐我這瞎子吧,我已經三沒吃過東西了,求你們發發慈悲,給點吃的吧!……」

徐恪走進細看,不由吃了一驚。

「趙剛!」

他清楚記得,在甲子十二線命輪中,那位神秘的「魔尊」竟然就是趙剛。

沒想到,在這一處命輪中,趙剛還是趙剛。

他雙眼已瞎,雙腳腳筋已被挑斷,只能靠雙手撐地,才能勉強行走。

他衣衫破爛,在蕭瑟秋風中已冷得渾身發抖,可此時唯一的所求,卻是希望有人能施捨他一點吃的。

試問這人世間,還能有幾個人活得比他還慘?

可他竟然,還頑強地活著,彷彿在跟自己的命運,做某一種抗爭!

徐恪見他如此可憐,忍不住從懷中取出一張銀票,放到趙剛的手中,溫言道:

「這裡是一百兩,你去城裡的沽衣店買些衣服穿上,肚子餓就去買幾個包子吧……」

言罷,轉身自去。

趙剛好似認得徐恪的聲音,拿著銀票的手在風中不斷抖動,他望著徐恪離去的方向,雙目雖不能視物,然面色中卻忽起一股恨意。

……

……

幾乎與此同時,在大明宮浴堂殿,皇帝李重盛剛剛泡了一個溫泉浴,舒爽酣暢之餘,聽聞魏王李縝入宮求見,遂於浴堂殿中欣然接見。

皇帝賜魏王座,父子倆略略寒暄了幾句,浴堂殿中的氣氛,祥和而輕鬆。

李重盛先是對李縝此次舉薦的署理鹽務欽差兼任杭州知府李秋大肆誇獎了一番,隨後便問李縝要何封賞?自然,李縝謙恭推辭,不敢受絲毫之獎賞。

此次杭州府鹽稅一百二十萬兩白銀已盡數解送至長安入庫,再加從杭州通判汪再興府中查抄的四十八萬兩,還有之前李縝與秋明禮從各處收繳的朝廷欠銀,目下的大乾國庫,已盈餘四百餘萬兩白銀。

這樣一來,朝廷終於不用為發不出京官俸祿與邊軍軍餉發愁了。

李重盛聞之,不禁龍顏大悅,遂命高良士從宮中取來葡萄美酒,要與李縝痛飲三杯。

李縝見父皇聖心喜悅,便趁機將李秋的密信取出,呈遞到李重盛手中,並懇切奏道:

「父皇,兒臣已查明,無病與兒臣一樣,竟也是父皇的骨肉,論年歲,當排行在第十三。」

李重盛霍然站起身,仔仔細細地看了密信許多遍,方才喟然嘆道:

「無病的母親,想不到,竟然就是『綠雨』姑娘!」

李縝查看皇帝神色,心知父皇已確認此事,當下便道:

「無病既然是父皇在民間的骨血,如今又終於認祖歸宗,兒臣懇請父皇恢復十三弟皇子之身!」

李重盛卻反問道:

「無病的母親,如今在哪裡?」

「啟稟父皇,無病的母親,已經過世了。」

「已經過世了?」李重盛不無傷感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這個……兒臣也是不知。父皇若真要詳查此事,兒臣可叫李秋回一趟京城,向父皇當面奏明。」

「不用了!」李重盛擺了擺手,面帶自責道:

「綠雨姑娘當年與朕一見傾心,想不到她竟誕下了朕的骨肉,想不到這個孩子竟然就是無病!咳!……也怪朕當年忙於國事,竟將她一個人遺忘在杭州。若是朕早些讓高良士去杭州將她接入宮中,興許她到今還活著!……」

「父皇當年終日操勞國事,哪有閑暇理會兒女情長?往事已矣,幸喜可憐見,叫無病又平安回到了父皇的跟前,這可是咱大乾大的一件喜事呀!兒臣懇請父皇,恢復十三弟皇子爵名!」

李重盛在御榻前來回走了好幾圈,時而仰首沉思,時而又低頭嘆氣,到最後卻擺了擺手,道:

「無病的母親畢竟是位民間女子,此事已過去了好多年,實在沒必要再提,依朕之見,無病的皇子爵名就算了吧!不過,他今後不可再姓徐!」

「父皇的意思?」

「朕明日就下旨,賜無病我大乾皇族李姓,並加封正三品鎮魔司千戶!」

「兒臣代十三弟叩謝父皇聖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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