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26
裴夢的記性不錯,見過的人幾乎都記得,卻很少深入了解什麼人。
換句話說……她對人情世故,其實非常遲鈍。
可也只需要一個機會,她原本的想法便像是漫不經心搭築的泥壩,被傾瀉而下的洪流輕而易舉地衝垮,完全經不起推敲。
她為什麼會覺得一個人照顧另一個人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一幕幕畫面湧進腦海。
那些好像是順手做的事情,有時候連她也覺得頗為恰到好處的態度。
裴夢側過頭,想把臉埋進枕頭。
下一秒,她忽然嘶了一聲。
隔壁床的女人一愣:「你怎麼了?」
「……」
裴夢悶著聲音,回答:「扯到傷口了。」
說完,她又閉了閉眼睛。
裴夢長得好看,在星大計算機系學習時如魚得水,能力很強,也算半個風雲人物。
自然也不是沒有被人追過,也不是沒有聽到過誰誰誰「喜歡」她。
可這個「誰誰誰」填上了林予洲的名字后,她就覺得非常微妙。
微妙之餘,是仍舊有些不相信。
畢竟,林予洲這人好像從第一次見到時開始,似乎就一直是這個樣子,溫柔又無害。
可那些心思……
裴夢腦子裡一團亂麻,覺得有兩個小人在自己腦海里打架,誰也說服不了誰。
她決定緩緩,不想了。
……
……
吃了晚飯,隔壁床來了幾個探病的小姐妹,幾個人都挺熱情,拉著裴夢一起聊天。
但無論是化妝品還是男朋友,都是她接不住的話題。
她們大概也意識到了,可還是特別熱情,也說了點兒別的。
還特別「關心」她:「小夢一個人在這?」
「是啊,」裴夢淡淡,「我家不在這邊。」
她們嘴上說著「好慘」,有人拿出了相機,說:「我還沒割過闌尾,感覺好神奇我能拍張病房照發朋友圈嗎?」
「……」
裴夢默默躺下,拿起手機,開始假裝自己很忙。
也在這時,注意到有人給自己發消息。
林予洲:【休息了么】
「……」
裴夢動作一頓,抿了抿唇——
裴夢:【已經休息了】
林予洲:【?】
裴夢沒有回復他,拇指靈活地划動屏幕,往上翻他們的聊天記錄。
從第一條開始,兩個人聊天的內容就不太多。
她微信回得比較隨緣,他似乎也不太愛聯繫人,兩個人更多的時候都是直接對話,微信聊天用著就像留言板,內容也多是你問我答,有事說事。
裴夢看了一會兒,覺得對話里完全沒有一點兒曖昧的跡象。
果然……只是她的錯覺吧。
忽然,她的耳邊響起那幾個小姐妹聊天的聲音,她們聊天完全不忌諱還有其他人在,都帶著輕快的笑意,話題也很直白。
「你又換男朋友了?」
「是呀。」
「厲害了,老司機教教我們怎麼挑男人唄?」
「這怎麼教?最起碼得是個會秒回的吧,連秒回都不會那他和其他人有什麼區別?」
裴夢沉默了兩秒,視線有些不受控制地落在了手機屏幕上。
她發現所有對話中,林予洲的聊天氣泡每次都是緊跟著自己所說的內容發出來的。
現在想來,她好像也沒有過幾次等林予洲回復的記憶。
「……」
啊這。
「還有就是得有求必應,如果不是傲嬌,態度兇巴巴的,不情不願的也不行,我說你就是對你男朋友太好了他才蹬鼻子上臉的……」
「……」
裴夢看向屏幕——
裴夢:【幫我帶兩盒百奇】
林予洲:【好】
裴夢:【我看到今晚的菜譜了,番茄燉牛腩是不是比土豆燉雞肉好點】
林予洲:【好】
但好像也不是「有求必應」吧。
裴夢:【今晚和同事喝酒】
林予洲:【恩】
林予洲:【少喝點】
裴夢隨便找了個以前比較熟的高中同學,給他發了條消息。
裴夢:【問個事兒】
江熠:【?啥事兒這麼突然】
裴夢:【我有個朋友,和一個異性合租,她晚上出去喝酒不回來吃飯,給室友說了一句,室友回「少喝點」,你說這是什麼意思】
江熠那頭安靜了兩分鐘,才發來一串「???」。
裴夢也跟著他發。
江熠:【你哪個朋友?】
江熠:【你別不是在秀我吧?】
裴夢:「……」
她有點來勁了。
裴夢:【怎麼就秀了,你說點我聽得懂的】
裴夢:【或者你說說看吧,你合租的異性室友說要去喝酒你怎麼回】
江熠:【你這得分情況】
江熠:【要是我女朋友,那我肯定讓她別喝了】
是女朋友就「別喝了」,那「少喝點」——
裴夢沉默了兩秒,閉了閉眼睛,還是發道:【如果是我呢?】
江熠:【?】
江熠:【裴哥,你喝酒不叫我,這也太不夠兄弟了吧?】
裴夢按了按額角。
裴夢:【和同事喝酒有你什麼事兒】
裴夢:【假如你不喝呢?】
江熠也惱了,不知道裴夢突然發什麼神經:【那你發給我幹嘛,我是管你吃管你喝?愛回不回】
裴夢:「……」
給江熠發了一個「再見」的表情包,她也不想說了。
甚至都想放下手機睡了,誰知道邊上某個小姐妹繼續道——
「一個人是不是在乎你,還是得試一試的。」
「怎麼試?」
「給他發點很不講道理的話咯,如果對方覺得你情況不對,肯定會想辦法問的。」
屏幕里的畫面一跳。
裴夢看向微信圖標右上角多出來的紅點。
沉默數秒,她才認命般按開。
林予洲:【在幹什麼】
裴夢想了想,打了兩個很不符合她風格的兩個字:【發獃】
她盯著屏幕,不過兩秒——
林予洲:【不舒服么】
林予洲:【今晚在家裡做了點夜宵,但太多了,你要不要吃】
林予洲:【這邊過去一趟挺方便的】
……這怎麼回。
她要查查地圖app看他家到這裡到底是不是很方便?
不是難道要拆穿他嗎?
裴夢一時有些不知道怎麼辦,便瞥了一眼在旁邊聊天的姑娘們,朝她們那邊靠了靠,豎起了耳朵。
「問瞭然后呢?」
「得寸進尺呀,如果覺得你煩,或者直接拒絕,那說不定就是在養魚,或者根本對你沒有意思。」
「……」
她瞥了一眼對話框最上方的「對方正在輸入中」,舔了舔唇角。
裴夢:【煮了什麼】
林予洲:【粥】
裴夢:【我想吃燒烤】
林予洲:【不可以】
看到這句話時,裴夢輕輕舒了口氣。
這才對嘛。
她如蒙大赦,切出去看了一下別的東西。
但兩分鐘后,林予洲又發來一條語音。
「……」
什麼,還有?
裴夢有點兒不信邪,在床頭摸索了一會,摸到耳機戴上后,才點開那條有些長的語音條。
剛一點開,便闖進了十分熟悉的聲音,屏蔽掉了周遭所有的雜音。
「我今天下午回老家之後,沿著星灣河涌走了一圈,」林予洲的聲線和他本人非常適配,溫和而低醇,「這幾年剛整治過,做得很好,河上還能開船。」
他的聲音有點兒恰到好處的磁性,裴夢有一瞬的失神,旋即感覺心底有一架琴,琴弦因為那些音節輕輕跳動。
「……」以前為什麼沒有那麼覺得。
她抿了抿唇,刪刪改改后才敲出兩個字。
裴夢:【是嗎】
林予洲:【可以給你打個電話么】
裴夢喉嚨一緊,又看了一眼正在聊天的人,吸了口氣。
裴夢:【這邊有點吵】
林予洲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發了一個「好」,過了一會才發來第二條語音。
「這邊兒的老西關味很足,也不知道你會不會喜不喜歡,下午出來的時候我看到有很多人,還有一些遊客,有人會在榕樹下彈絲竹。附近還有茶樓,有一些很正宗的早點……」
漸漸的,裴夢覺得自己好像能從那平緩柔和的聲音中感覺到一些畫面。
雖然她自詡在星市住了許多年,可這是一座很大也很繁華的城市,學習工作也很忙,她休息時間多足不出戶,因此對這兒的傳統並不熟悉。
只有許多年以前,她和星大的舍友去過一些文化風景區,林予洲此時所說的那些畫面才不至於模糊不清。
可光是一點模糊的畫面,卻也能讓人覺得一切都十分安寧。
「月湖灣對面也有很多早點,不過這種老式酒樓會有一點別的味道,」可能是擔心吵到其他人,林予洲發來的語音內,聲音又低了一些,「……有時候遇到熟客,也不會拘泥於原本的形式,會做一些花樣。」
裴夢:【你要帶我去吃嗎】
林予洲:【等你出院】
裴夢抿著唇,打字的速度稍微快了一些——
裴夢:【但我沒有假期】
裴夢:【而且你這麼說下去我真的會餓:)】
林予洲發來了一個表情包。
他的表情包從來都不用什麼金館長或者高糊熊貓頭,都是一看上去就挺可愛的貓貓狗狗。
現在發的就是一隻思考狀的曼基康。
裴夢看了一眼,回了個自己給自己蓋被子的貓貓頭。
裴夢:【不想吃了】
裴夢:【睡了】
林予洲很快回了一個「晚安」。
大約是那幾段語音太能給人畫面感,哪怕此時只有兩個字,裴夢都能腦補出一點他開口說晚安的聲音。
低醇又撩人。
「……」
裴夢嘶了一聲,將耳機拔下來,塞進枕頭下,拉高了被子,蓋住了臉。
旁邊聊天的幾個人見到這一幕皆是面面相覷。
隔壁床的女人眨了眨眼睛:「又扯到傷口了?」
裴夢沒應聲,默默聽著那幾個女生在停頓過後,又繼續說起了話——
「老實講我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歡,感覺他和其他人也差不多。」
「要不然試試接觸一下?」
「怎麼接觸啊?」
「有時候身體反應會比心理反應快一些,恩怎麼說……靠近的時候,會有一點,麻麻的感覺。」
「撲哧,這算什麼感覺啊!」
聲音在耳邊漸漸飄遠,裴夢不知不覺睡著了。
她每天的睡眠時間不算長,前一天睡得早,第二天就起得很早,她看了一眼時間又躺了會兒,直到躺久了有點頭痛,才小聲下了床,去洗漱完,套了件外套準備出去買個早餐。
然而她剛要出門,便看到病房的門被打開。
林予洲就站在門外。
裴夢愣住,有一瞬居然產生了一點兒「慌亂」的情緒。
七點不到裴夢居然已經起床了,林予洲也有些意外,可很快回過神,走進來道:「恢復得怎麼樣。」
男人換了一件深色的長款大衣,襯得人穩重又溫和。
「還成吧。」
裴夢看著他走過來,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病房有點兒小,她被床沿絆了絆,順勢坐下來。
「小心扯到傷口。」
昨天還真扯到的裴夢:「……」
「你今天不是沒空么。」她歪靠在床頭,視線微垂著落在林予洲的手上。
「恩,過會就走。」
林予洲手裡提著一個袋子,將它放在床頭,扭頭看著她,唇角微彎:「幫你送點東西。」
裴夢想起昨天晚上說的早點,抬眼看去,眼皮一跳。
袋子里放著幾個塑料盒,打包了一些他昨天說的早點。
「……他們家的門開得那麼早的嗎?」裴夢指尖按著塑料袋的一角,強忍著某些微妙的情緒,開口問道。
「有一位親戚是做早點師傅的,他今早讓我幫個忙,」林予洲說,「這些算是酬勞。」
他說得輕鬆,裴夢卻沉默了一瞬,閉了閉眼,平靜地道:「你會得還真多。」
那他是為了誰?
林予洲覺得有些好笑,卻沒有說出口,只是抬起手腕,揉了揉她的頭頂。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便覺得林予洲這人的溫和其實很有「侵略性」。
如今這樣的感覺便攀到了頂峰。
她坐在病床上,男人站在床和牆壁之間的過道里,嚴嚴實實地堵住了她的路,讓她產生了些許「無處可逃」的錯覺。
男人的氣息鋪天蓋地,在一方狹窄的空間內,不過片刻便迅速發酵。
原本好像已經熟悉的力道落在頭頂上,現在卻讓她感覺到了陌生。
……倒不是說,是她的反應,變得有些陌生。
裴夢屏住了呼吸,背上像是有螞蟻在爬,細細密密地啃噬著背上的感知。
麻了,真的,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