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28
四月初,裴夢完成了項目,第一件事就是回去睡覺。
她睡了個天昏地暗,醒來以後緩了緩,先摸到手機,看了一眼。
——到這裡,步驟都和平時一模一樣。
但一看屏幕她卻直接驚醒。
手機里,有六個來自「於女士」的未接來電。
不是吧。
春節都過去多久了——
裴夢望向自己的房間門,不知道是因為睡多了還是想起上周的事兒,亦或是於女士打電話來的目的……
一瞬讓她頭痛欲裂。
大概一周前,自己的生日第二天的凌晨。
「……百奇就夠了,蛋糕太多了。」
——說完那句話后,她便在原地默默等待了一會。
也說不好那時的心情,可能有些緊張焦急,也許累得不想思考。
「晚上吃東西了嗎。」在極為「漫長」的片刻后,男人緩緩開口。
……語氣如常,十分溫和。
聽懂了,還是……聽不懂?或者,裝聽不懂?
裴夢一時辨認不清,抿了抿唇,回答:「吃了同事點的套餐。」
「嗯,那蛋糕還是留到明天,」林予洲緩緩道,「明早可以當早餐。」
「……哦。」
林予洲輕彎唇角:「那,我先回去了。」
「嗯。」
裴夢看著他的背影,並沒有看出什麼區別。
他本來是想說什麼?她後知後覺地想著。
「我……」,什麼?
她攥了攥手心,心裡莫名覺得有些空。
……
裴夢看著那幾個未接來電,緩了好一會兒,才回撥。
對方倒是接得很快:「……喂?」
裴母的聲音響起,開門見山:「今年清明回來看看你奶奶。」
裴夢:「……」
不是,春節放過她了,怎麼清明算賬用的是這理由?
「媽?」
裴母又說:「你奶奶當年最疼你。」
裴夢嘶了一聲,似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她奶奶不是在她出生前一年就去世了嗎?!
「周靜和我說你工作忙完了,」裴母繼續,「你還要找什麼借口?」
裴夢抬起手,單手捂住臉。
她都忘了,周靜有一年去S市出差,知道她家是S市的,回來時還幫裴母帶了一些特產過來,兩人是加了微信的。
歹勢了啊,當初春節那麼好說話,看來也是問過周靜的。
她有點兒無奈,最後還是應了一聲:「……知道了。」
……
……
清明前一天,科睿。
圓滿結束了和Deer的項目,前段時間始終有些若有若無的壓抑氛圍終於鬆了松。
中午休息時,有人扎堆聊天,忍不住感慨:「不愧是Deer啊,做完這項目真的有種脫層皮的感覺。」
「說得好像是你負責似的。」
「裴姐是真的牛逼,Deer那邊是怎麼找到她的?」
「有認識的人?以前的同學?」
「就算是同學,進Deer應該也沒多久?怎麼說服他們的?」
他們各有猜測,本也也就是隨便聊聊。
然而沒一會兒,忽然有人說:「那肯定是因為總公司啊,科睿哪有這本事。」
討論著的人一愣,才注意到是徐曉曼。
其實科睿是總公司一位老總的親戚用一家舊公司當殼子新創的,關係並不深,「總公司」也只是他們互相八卦時的說法,只是因為前幾個月路盛銘的那圈八卦才被「坐實」。
「總公司和Deer有什麼往來嗎?」
「這麼看路盛銘還挺懂感恩?哈哈,下次有空請他吃頓飯?」
「關你啥事那麼積極,等會來句『你誰』就好玩了。」
徐曉曼總覺得他們就不太能找到重點,又想起那天裴夢十分不講道理的態度,不禁皺了皺眉:「那不然呢,別真覺得能參加項目就很厲害了吧,要說這個誰做不了,非得找——」
「誒,徐女神在說裴姐啊?」終於有人回過神了。
「是啊,我也只是奇怪,明明以前可一點跡象都沒有,怎麼就找過來了,還非得是她,」徐曉曼才緩了緩神色,「程序員的區別也沒這麼大吧,難道她……」
「喂,你們看到裴夢了嗎。」忽然有人在外邊喊了一聲,「老張讓我叫她今晚和項目組一起吃飯啊,和Deer那邊的。」
「哎喲還請吃飯?」這裡的幾人頓時無視了徐曉曼剛才說的東西,一臉驚奇。
徐曉曼:「……」
「吃個飯罷了,直接打她電話不行了,怎麼還來問?何況她今天還沒來上班吧!」
她有些生氣,其他人一瞧就納悶了:「徐女神怎麼突然發起脾氣了?」
「……」
「可能今天不舒服吧。」正說著,周靜提著袋外賣走進來,和他們打招呼,「你們聊啥呢。」
徐曉曼知道周靜和裴夢的關係好,現在也不想搭理她,抬腳要走,就聽到有人問:「誒周靜,裴姐今天怎麼還沒來上班?」
「她清明請假回家祭祖了啊。」周靜挑眉。
「草,搞完一個項目而已,這麼大陣仗?」
「巧合巧合,就是她媽有事找她,正好春節不是沒回去么。」
有人可惜:「哦哦,那她錯過今晚Deer請客了啊,她可是頂樑柱。」
周靜卻沒什麼所謂:「Deer的小公主都是她的高中同桌,她們想什麼時候吃都行,還差這一餐?」
一句話把休息室的人都結結實實地給震住了,包括徐曉曼。
這……也沒人說過啊?
「我還聽有人說總公司,開玩笑,總公司就是個玩笑話。」
徐曉曼總覺得這話是在說自己,抿了抿唇,臉色有點兒白。
她一直以為裴夢是因為……
「怪事,裴姐還跟我吐槽,雖然人大部分時候都挺沒理智的,但只要用腦子稍微想想,做這些事兒對自己能有什麼好處?真是搞不懂。」周靜漫不經心地從徐曉曼身邊走過,補了一刀,「咱們打工人呢,賺錢大部分時候可比爭這種沒意義的氣重要多了,是吧?」
……
……
沒人聯繫到裴夢,是因為她正在飛機上。Hela
她是土生土長的S市人,從星城到S市乘飛機三個小時,每年至少飛一次,前後許多年,早已經非常熟悉。
落地后,來機場接她的是裴奕恆。
裴夢讓他直接在車裡等,下了飛機就直奔私家車停車場,找到了人。
「唉這破地方,」裴奕恆見到她就忍不住抱怨,「來回幾個小時,累死,你回來的時候自己打車啊。」
裴夢在飛機上睡了全程,這會兒還困,坐進副駕后打了個哈欠:「早說我自己坐機場大巴,倒也不用這麼歡迎我。」
「嘿,」裴奕恆笑罵道,「我辛辛苦苦跑過來還是我的錯了?」
「我都給你省事的法子了你還偏選這一種,這不是自作孽嗎你還好意思說。」
裴奕恆:「……」
裴家三個孩子,裴奕恆和裴夢的年紀差得不多,小時候也常一起玩,還是裴奕恆帶妹妹接觸電腦和遊戲的。
但裴夢雖然也「野」,玩起來特別瘋,可玩膩了就會自己收手,更能沉得下心,學業也比哥哥好了很多。
因此有時候反而是她的吐槽更扎心。
「還不是媽想見你?」裴奕恆乾脆攤牌了,他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說,「那男的到底誰啊?」
裴夢平靜:「合租室友。」
「合租?我記得你那工作工資不低吧?」裴奕恆一噎,「犯得著找個男的跟你一起住么?大不了讓家裡給你補點?」
「行啊,我看中個樓盤你幫我把首付給了吧,」裴夢懶洋洋道,「沒錢。」
裴奕恆:「……」
他不禁冷笑:「你少買點遊戲不就夠了。」
「嘁。」
「不過那男的家裡哪的,啥工作,」裴奕恆又道,「你一個人在星城讀書還好,真要在那邊生活?媽一直不太放心,這次要覺得你還是沒譜,乾脆辭職回家這邊發展,這邊不比星城好?」
「啰嗦,」裴夢皺了皺眉,「你最近教你兒子上癮了?」
裴奕恆:「……」
「說點人能聽的。」
裴夢靠在椅背上,有點兒頭痛。
生日那天之後,林予洲好像和以前也沒什麼區別,該做早餐做早餐,該來送飯就送飯,可比起以前,總覺得多少變得有些公式化。
比如以前他中午會一直等到自己出現,和自己說上兩句才會走,而之前的幾天,他有兩天是讓同事轉交給的自己。
……果然get到了她的意思吧。
她理應如釋重負才是。
「裴夢——」
忽然,裴奕恆的聲音打散了裴夢那絲縷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她揚眉,轉過頭:「幹什麼。」
裴奕恆有點無語,重複道:「你這幾年有沒有正兒八經地談對象?」
「沒有。」裴夢幾乎是秒回,「太忙了。」
「那就家裡安排相親?」
「不了吧。」
裴奕恆挑眉:「那你想幹嘛?你今年幾歲了?我兒子都能喊你阿姨了。」
「你兒子還會在地里滾呢,這能說明什麼。」裴夢淡聲,「嫂子還跟你鬧離婚嗎?」
裴奕恆:「……」
裴夢知道,裴奕恆結婚其實比較早,這麼多年並非一帆風順,早兩年還提過離婚,但後來又和好了。
裴奕恆嘶了一聲:「有點磕磕碰碰那不是正常?哪對夫妻沒吵過架?你別告訴我就因為這你就不想結,沒想到你還挺有少女心?」
「麻煩。」裴夢淡道。
「不結婚也太過了吧?」
裴夢不置可否。
她向來不承認這種說法。
兩個互不相干的人要綁在一起,就像是從老騙子嘴裡流傳出來,彷彿能夠包治百病的靈藥。
它也許有用,卻未必對所有人都有用,甚至大部分情況下,人們還得在覺得沒用之後繼續求醫問葯。
她不明白,人是得多想不開,才要去接納另一個陌生人的優點和缺點,還得改變自己,或者試圖改變另一個人。
這得多麼費事,明明從一開始就可以不去費這個工夫的。
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會踏進這種坑。
簡直無解。
「……」
……
……
裴奕恆直接將車開回了老家。
裴母早已經到了,招呼他們一起吃飯。
有些親戚也在,他們今年春節沒見到裴夢,多問了兩句,她的回答還得挺平靜。
就是裴奕恆那個小名叫多多的兒子,見到她后「噠噠噠」跑過來:「姑姑!你今年還沒有給我紅包。」
裴夢挑了挑眉:「我沒帶紅包,明年吧。」
「明年——」多多一哽,本來以為他直接甩手不幹了,卻轉了轉眼珠子問,「那明年兒可以讓姑父也多給我一個嗎?」
裴夢:「……」
裴夢:「?」
她扭頭看向裴奕恆,指了指他的好兒子,示意他把人帶走。
「清明怎麼能管人要紅包,」裴奕恆咳嗽了一聲,起身把他抱起來,帶走,「爸爸帶你去釣魚哈。」
裴夢看著人不情不願地被抱走,才舒了口氣。
轉頭又對上裴母的目光。
「……」
於女士問的話其實和裴奕恆在車上問得差不多,可她顯然要更焦慮一些,最後盯著她,皺了皺眉:「……那以後誰照顧你?」
裴夢一噎,腦海里驟然冒出一個身影。
她拿起面前的飲料,猛灌了一口:「現在說這個還早,我也不至於那麼……」
「我聽說你春節住院了是吧。」
「……」
裴夢深吸了一口氣。
因為不知道用什麼樣的心態面對林予洲而回家,屬實是個很不合適的決定。
他媽的,這裡是地獄啊——
……
……
夜晚,月湖灣。
林予洲將裝著牛奶的玻璃杯放下,忍不住愣了愣。
這是留給裴夢的。
有些事情對他而言,也不知不覺成了習慣。
「裴姐今天去哪了?」耳邊響起孟恆的聲音。
他今天來借住一晚,坐在沙發里玩了會兒手機,是想到什麼似的有些奇怪道。
「回家了。」林予洲輕聲道。
孟恆啊了一聲,又問了幾句,最後忽然咧開嘴角:「你到底啥時候追啊?」
「應該不追了。」
「啥???」
孟恆三步兩步過來,撐著流理台,一臉震驚:「不是吧?發生啥了?」
「沒什麼。」林予洲道,「你可以當做我被拒絕了。」
「你不是沒追?」
林予洲垂下眼眸,安靜地凝視著那杯牛奶,想起了那晚上裴夢說的話。
——「……百奇就夠了,蛋糕太多了。」
裴夢是一個,非常獨立的人。
她總是清楚自己想要什麼,清醒又漂亮。
「不是啊,林予洲,」孟恆忽然湊過來,「我真的搞不明白,你早點追不就完了,幹嘛想那麼多?」
林予洲收回視線,輕飄飄瞥了他一眼,才說起了最開始租房的事情。
「……我那時候不想和人合租,但中介沒注意才把廣告發了出去,之後也只能冷處理,直到遇到她,我才想起求租者里有她的名字。」
林予洲說:「我想還她一個情。」
孟恆恍然,可接著又茫然了:「那跟這事有啥關係?你當時也不是因為喜歡她才——」
「我之前……是不確定告白能不能成功,如果沒有,再一起生活會很尷尬,以她的性格大概會直接搬走,平時工作已經很辛苦了,再因為這種事找新的住處,說不定還會有經濟壓力,」林予洲輕聲道,「所以想再穩妥一些,不想讓她為難。」
如今顯而易見的是,裴夢並不喜歡自己。
那麼所有的考慮都無所謂了。
孟恆不禁嘶了一聲,仔細想了想:「不過告白失敗為啥不是你搬走?」
「……」
林予洲笑了笑:「當然也可以,我只是在考慮最壞的打算。」
但如今什麼打算都沒了前提,他便不願再提。
也可能……他是有那麼一點自私的想法,比如,想再和她多相處一會兒。
孟恆認真看了他一會:「其實你說的也有道理,裴姐真挺狠的,不喜歡你還知道你有這個心思,說不定真能直接把你拒了……不過她真的直接拒了?」
「沒……」
林予洲一頓。
他忽然意識到,裴夢好像,並沒有明說。
理論上,她不會是考慮別人有沒有直接說明,便能直接拒絕的性格。
那種「拒絕」,與其說是拒絕,也像某種「暗示」。
林予洲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會不會有這種可能?
她也許,並不是討厭自己?
林予洲下意識拿起手機,點進了和裴夢的對話框里。
上一條,是裴夢說清明要回家,而自己回了一個「好」。
他捏著手機的動作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而孟恆在一邊一臉茫然:「你在幹啥?」
林予洲沒有回答,指尖點在屏幕上,敲了一行字。
刪掉、重寫、更改了一下語序、換更穩妥的說法……
很快,他發出去時,視線緊緊盯著那一行字。
林予洲:【S市的天氣如何?我烤了個蛋糕,我覺得味道很好,想讓你試試】
非常含蓄,以至於他覺得過了那麼久,裴夢可能早已經忘掉。
卻也耗盡了他這段時間輾轉過後,全部的勇氣。
那一邊,幾乎是瞬間出現了「正在輸入中」。
林予洲呼吸一窒,認真地看著。
一秒、兩秒、三秒……
直到「正在輸入中」消失,他也沒有看到回復。
在第一分半的時候,他的指尖落在聊天氣泡上,苦笑了一聲。
他真是……有些魔怔了。
長按,撤回。
……
……
與此同時的S市。
裴夢面無表情地站在房間門口,看著站在一片狼藉內的多多。
他的腳邊有一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水盆,而自己的包有大半被泡進了裡面。
而這小孩手裡攥著她的手機,大概是泡水后再開,想看看壞沒壞。
裴夢緩緩勾起唇角,冷笑了一聲。
本來還有救,這會直接廢了。
熊孩子本能感覺到了危險,他縮了縮脖子,四下張望,見到裴奕恆,立即喊道:「爸爸——」
裴奕恆剛上樓,本來還不知道發生了啥,見到這一幕眼睛霎時瞪圓了:「我他……」
裴夢緩緩扭過頭,安靜地看著他。
「裴奕恆,你看看你兒子搞出的事兒怎麼賠吧,」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個惡鬼,「說不明白,明早我就讓你去山上拜拜你兒子的碑。」
裴奕恆:「…………」